()東方既白,晨曦的微光透過銀紅的窗紗,變成一種曖昧的暖紅,在窗欞上微微發光。
屋里的燈都點起來了,俱都拿了紅紗的大紅燈罩罩著。
沈明嫣在這一片氤氳的紅色中恍然記起來,今天是出嫁的日子了,于是,她突然就蒙住了,第一次感覺到了心慌。
「就算是新郎官要黃昏才來,你也該起來梳洗穿衣了。」吳玉儀拉著沈明嫣起來,也不管她神情恍惚,念念叨叨,給她披了件衣服,就拎到淨房里去洗洗刷刷。
香湯沐浴,再涂抹上香膩的膏脂,沈明嫣一身香噴噴的從淨房里出來,又被幾個人圍著穿婚服。
先是朱紅,由深至淺的紅漸漸變幻成女敕柳的黃綠,春水的碧綠,及至孔雀翎一般的藍。一層層薄紗綾羅堆疊,卻又輕盈而不見臃腫,從那華彩流光的衣裙上開出富麗的花來,有成雙的鸞鳥于花枝中和鳴。
吳玉儀最後為沈明嫣披上一方大紅銷金的帔子。
「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綠波,我總算知道洛神到底有多美了。」吳玉儀笑望著沈明嫣,眼里滿是贊嘆驕傲,「看看我們阿嫣就知道了。」
沈明嫣此時一身華美的衣裙,那些精美的絲綢在燈光底下華光熠熠,灼人雙目,但是就是這樣的寶光華彩也無法奪走沈明嫣的光彩。膚光似雪,翠眉如黛,頰添暈紅,朱唇如畫,如墨似漆的青絲婉轉披覆,直垂到腳踝,仿佛黑色的緞子一般光可鑒人。
吳玉儀的話,引來一片贊美的附和。什麼國色天香,傾城美人的溢美之詞不要錢的給沈明嫣砸來,沈明嫣只好拿出新娘子的羞澀,半垂著頭,低著眼楮不說話。
衣服穿好了,又被按著坐在妝台前梳頭上妝。
給她梳頭的福母是族里的一位叔祖母,老太太頭發都白了,卻極有精神。
這位笑容和藹的老夫人,動作輕柔的拿著一把淺褐色的鴛鴦桃木梳,在沈明嫣帶著脈脈香氣的烏發上,一下一下地梳著,一邊低低吟唱祝福著︰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發齊眉,
三梳兒孫滿地,
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過後是喜娘來給沈明嫣綰的頭發,上的妝。長長的頭發被綰成了高髻,如雲一般堆疊在沈明嫣頭上。妝容就不說了,大紅大白,原本的十分美貌也變成了七分,這還是在沈明嫣的強烈要求下才畫的淡妝。
因為沈芸不肯來,給沈明嫣插簪的都是族里的堂姐妹,大家嘻嘻笑著,嘴里說著吉祥話兒,時不時打趣沈明嫣幾句,手上不停,你一只我一枚的步搖花釵翠鈿直往沈明嫣的頭上戴,直到放不下了,才是停了手。
沈明嫣勉力撐著自己的脖子保持端莊,往鏡子里一看,只見除了一對掩耳的博鬢並花釵等按禮制裝扮的頭飾外,她的頭發上已經被金銀珍珠寶石花釵簪笄之類的插滿,幾乎連頭發絲都見不到了。難怪這麼重呢,都成了珠寶展示台了。
折騰完衣服頭發,就已經是中午了。到了這時候,不止是里里外外忙活的,就連光坐著被擺弄的沈明嫣也吃不消了,餓的呀。
新娘子又不許吃飯——怕掉粉,怕出恭(噓,悄聲)。沈明嫣只好巴巴的看著原本滿滿堆在屋里的姑嫂姐妹,少了一半,人家一批一批的輪著吃飯去了。
「姑娘吃幾個點心墊墊吧。」小荷拿著一碟子小巧精致的糯米糕,捧給沈明嫣。
「還是小荷最好了。」沈明嫣感動得淚眼汪汪,還是熱乎乎的撒。
民以食為天,這句話絕對是真理有木有。
被餓了一早上的可憐新娘子,這時候見著幾個糯米糕,就當成是人間美味了。于是,發生了沈明嫣這輩子最不名譽的事件之一︰出嫁當天居然被糯米糕噎住了。(事後,沈明嫣深刻反省,絕對不能在干渴的時候吃糯米糕啊,會被黏住的啊)
好在當時屋里的人不多,沈明嫣又在第一時間,保持了最大的冷靜,在小荷的幫助下,擋住了其余人的眼光,用一杯茶水,艱難的把堵住喉嚨的糯米糕吞下去了。
「姑娘你沒事吧。」小荷一臉後怕,小心翼翼的問。
「沒事,你別擔心。」沈明嫣臉紅,該怎麼開口讓小荷保密呢,太丟人了有木有!她怎麼老是栽倒在吃上面捏。
「那就好,」小荷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氣,「姑娘可別跟鄒媽媽說是我給你拿的點心啊。」
「你給我拿了點心麼?」沈明嫣樂了,小荷乃太上道了。
「沒有。」小荷把碟子拿起,「這是拿來奴婢自己吃的。」
「哎,等等。」沈明嫣叫住小荷,在她囧囧有神的眼光下,拿帕子把剩下的糯米糕包起來,放在了袖子里當儲備糧。不能因噎廢食嘛,她還餓著呢。
出了這個烏龍,沈明嫣原本心虛氣短,心跳加快的癥狀統統消失了,霎時神清氣爽,心平氣和。不就是嫁個人麼,有什麼滴。
心態一好,時間就過得快了起來。日暮時分,穿得紅紅綠綠的喜娘連聲來報喜,「新郎官來嘍。」
說不激動絕對是假滴。
李昊騎在馬上,大紅絳公服,平日里面癱掉的臉上居然帶著笑。
時人比較偏好沈明遠那一款的溫潤型,喜歡謝惟文那一款的弱受系,李昊這一款的冰山系就不是很推崇了,以至于李昊雖然也是一美型青年,但是提起李昊來大家想到的都是他的戰功和冷面,反而忽視了他的長相。
此時李昊一笑,居然如此動人,引來滿城圍觀,實在是因為冰山一笑,當真是春暖花開啊——幾年前的沈明嫣評語。
李家迎親的隊伍很壯觀,百八十條漢子,披紅掛彩,浩浩蕩蕩直奔沈家而來。幾個儐相都是李昊的軍中好友,一個個英武非凡,騎著駿馬。最特別的是里面居然有謝惟文。
虧得新郎官是李昊,撐得起場子,沒有被文淵公子的風頭蓋過去,兩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養眼著呢。今天的念詩對答,謝惟文是主力。郭長貴這樣的都是來幫新郎官扛打的。
兩家本就離得近,不過小半個時辰的功夫(這還是刻意放慢的速度),迎親的隊伍就聲勢浩蕩的撲到了沈家門外。
沈家門口清清靜靜,大門關的嚴絲合縫,一派戒備森嚴的模樣。要不是門上的大紅燈籠和彩緞,真不像是辦喜事,倒像是防賊了。
「賊來須打,客來須看。報道姑嫂,出來相看。」李昊翻身下馬,整整衣冠,來到門前拍著銅環叫門。——大致就是說,客來了,各位大姑大嫂們,出來看看了。
隔著大門,沈家這邊也有人高聲發話了︰「不審何方貴客,侵夜得至門停?本是何方君子,何處英才?精神磊朗,因何到來?」說著話,門內傳來一片嘻嘻哈哈的笑聲。——這是在查戶口了,你是哪的啊?來干嘛?
這時謝惟文彬彬有禮的上前答道︰「本是京中君子,天水名家。故來參謁,聊作榮華。姑嫂如下,體內如何?」——來的是京城的君子,天水名門子弟,問問姑嫂們身體如何呀。不能直接說咱是來娶你家閨女的啊,得先套套近乎。
門內就有人答道︰「庭前柏木,堂下金蘭,姑嫂如下,並得平安。公來此問,未之體內如何?」——咱們身體好著呢,您來這麼問,不知道你的身體又怎麼樣呢?身體不好走你的。
謝惟文溫文一笑︰「下走無才,得至高門。皆蒙所問,不勝戰陳。更深夜久,故來相過,有事速請,語莫干著。」——勞煩惦記了,咱大半夜的過來是有要事相求啊,咱還是別瞎扯了吧。
只听門內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問道︰「既是高門君子,貴勝英流,不審來意,有何所求?」——好罷,那你們是來干啥滴呀。
這時李昊搶答,上前一步揚聲道︰「聞君高語,故來相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這話听得門里又是一陣笑,齊聲道︰「君等貴客,久立門庭。更須申問,可惜時光?」
謝惟文再答︰「並是國中窈窕,明解書章。有疑即問,怎惜時光?」
磨磨蹭蹭的一對一答之後,門內眾人終于開恩道︰「立客難發遣,鹿辱錦床,請君近前來,緩緩便商量。」
好罷,咱們來商量商量罷。
當當當(命運那開頭),關鍵時刻到了,該吟詩了親。吟得好,八大姑四大姨們自然就開門了。這時謝惟文最大的用場派上了。
柏是南山柏,將來作門額。
門額長時在,女是暫來客。——女兒是要出嫁滴,快開門吧。
大門不動,一首不夠啊親,再來一首。謝惟文此時為了朋友兩肋插刀,那是文思泉涌,一首接一首。
三五首詩過後,沈家大門嘩啦一下子開了。
門外的人還來不及歡喜,大門里就沖出來一群手持棍棒的彪悍娘子們,一邊嘻嘻哈哈,一邊逮著儐相和新郎官兒打,尤其認準了新郎官李昊, 哩啪啦一頓圍毆。
不過這些婦人們都舍得打以李昊為首的軍中人,卻舍不得打白白女敕女敕的謝惟文,誰舍得辣手摧花喲。
鬧得郭長貴一邊抱頭挨打,一邊直說不公平。哎哎,誰讓你長得五大三粗,沒法憐愛呢?
沈家娘子軍帶頭的是吳玉儀,拎著她的嶄新 面杖,還一邊打一邊喊︰「女婿是婦家狗,打殺無問!」出手狠快,直撂翻了幾個儐相殺到了李昊面前。
謝惟文一見情勢危急,舍身護友,「吧唧」臉上挨了一棍子。雖是裹了厚厚棉布的棍子,也疼得這皮薄肉女敕的文淵公子呲牙咧嘴,虧得沒有粉絲在前,否則要引發偶像保衛戰了。
做人家女婿的就只能躲閃告饒,不能生氣更不能還手,誰讓你要娶走人家閨女了咧。
好在眾儐相身手不錯(問同來的百八十條大漢在干嘛,這些人就是來撐場子的擺設,看熱鬧呢),保護得很到位,李昊也就小小的挨了幾下子,跟撓癢癢似的。估計傷得最慘重的是謝惟文了,可憐他的俊臉要紅腫幾天了。真的是兩肋插刀為兄弟娶媳婦了。
轟轟烈烈的打女婿過後,又被灌了酒,七七八八的折騰了半晌,才是放了一伙人進得來大門。
這還沒完,關卡還多著呢。
謝惟文一路上不知念了多少詩,念開了幾扇門,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喂,這神馬奇怪的東西混進來了),終于,到了一個設著屏風彩幛的正堂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看春晚去了,估計是被春晚刺激的,怎麼看著李昊跟謝惟文基情滿滿的樣子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