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回到家,reid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廚房里正在煮咖啡,他把襯衣的袖子卷到肘部,躺在沙發上打算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客廳里沒有開燈,只有筆記本散發著柔和的熒光。reid對著屏幕打字,幾秒鐘後又遲疑地刪去,不斷重復……他皺著眉,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終于意識到自己無法集中精力去思考。
他被舊事困擾。
即使時間是一條緩慢而不更改的長河,記憶卻總是固守著某一點。這個點,就像是數學上x與y軸交匯的原點。從此出發,無論行走得多遠,經歷得多深刻,注定會在某一時刻轉身,重新回歸,就像他和bess的相遇。
reid的手指無意識地劃動,眼前的頁面跳轉到了yale的校友錄。他一遍遍輸入「besscole」的名字,又膽怯地徘徊不定。
熒光照在reid臉上,他兩頰的因為緊張咬肌迅速收縮,喉嚨發干,微微低下頭,溫馴如鹿的眼中閃爍著不安的光。
他甚至想打電話給man,即使會被他狠狠的嘲笑一通,「嘿,dude。純情小男生,你真的確定自己五年前見過她?」
他不知道。
可是,他渴望得到答案。
reid深吸口氣,按下確認鍵。透過樹脂玻璃片,穿著學士袍的黑發女孩兒一幀一幀在眼前放大。他愣住了,一道白光劃過。耳邊「 」的一聲巨響,眼前的黑暗忽然被一朵禮花照亮,接著是第二朵,第三朵……巨大的禮花接二連三地在天空中綻放。
reid仰面倒在沙發里,模著發燙的胸口,直愣愣地望著天花板。然後咧開嘴,不可抑止地,傻傻地笑了起來。
他想起一句來自東方的格言詩。
——總有一天我要在別的世界的晨光里對你唱道︰「我以前在地球的光里,在人的愛里,已經見過你。♀」
是的,他在耶魯,用千萬分之一的幸運見過她。
◆◇
還沒過20歲生日的reid,在獲得加州理工數學和機械工程的博士學位後,又一門心思撲在古典文學史上。和高中時期一樣,戴著厚厚的啤酒瓶底,不善交際,是個典型的不受女生歡迎的書呆子。
一周內,總要被男生們捉弄幾回。
畢業舞會上,曖昧迷離的燈光逡巡全場。鮮花、音樂和雞尾酒布置的禮堂中,擠滿了繽紛的禮服和紳士淑女們搖曳的身姿。當然,最不缺的就是躁動興奮的年輕靈魂。
氣氛熱烈的舞池中,reid摟著舞伴,笨拙地擺動肢體。終于在他第七次踩到對方的鞋子後,這個來自南部、脾氣火爆的黑人女孩一把推開他,鄙夷地豎起中指,咬牙切齒︰「你見鬼去吧!」
reid覺得沮喪,要知道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舞伴拋棄,絕對是一個災難性的笑話。他盡力去挽留,雖然听起十分蒼白無力︰「對不起,你的腳還好嗎?下一次,下一次……我會小心的。」
但他的運氣實在太差,女孩只是瞪了他一眼就走開了。
「spencer,你玩得怎麼樣?」有人從背後拍reid的肩膀,是這學期公共課坐在他旁邊的eric。
reid有些尷尬,「你都看到了。」盡管在以追求「光明與真知」為傳統的耶魯,他依然如此的……特別。
eric听完大笑了起來,像是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又馬上停下。從身旁的服務生那里拿了一杯香檳,他搖晃了一下後遞給reid,神色充滿歉意︰「spencer,我之前可能對你有點誤會。♀」過了兩三秒,他才繼續說道︰「我想,我們和解吧。」
他指的是,找reid代寫論文卻被拒絕,最後不歡而散,他只從教授那兒得了c+。這可不是好事,選擇忘記才明智。
reid不自在地點點頭,啜一口香檳。淡金色的液體隨著杯壁輕輕晃動,從咽喉滑向食道。
eric緊緊盯著他,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接著……
……接著就是大問題。
reid太陽穴發漲,整個腦袋開始嗚嗚地轟鳴,思緒也越飄越遠。他渾渾噩噩地在舞池里打轉,每一步都如踩在棉花里,沒有半點力氣。身體的感知卻被無限放大,炙熱的岩漿在血管里翻滾,心跳快要撐破胸膛,一小撮火焰從胃壁躥到喉嚨,他需要降溫。
他醉得厲害。
◆◇
月亮躲進雲層,天台上黑 的。
紐黑文七月的風拂過reid發燙的雙頰,他的眉心跳了一下。然後一股、發酸的氣味兒鑽入鼻孔,反胃的感覺瞬間涌上來。他翻了個身,盡可能遠離那些怪味,耷拉的眼皮慢慢撐開狹窄的縫隙。腦袋還是暈乎乎,鼻梁上的眼鏡也不知被遺棄在了哪里,天空和建築物像是被打翻的顏料,混作一團。
reid眨眼,又眨了一下,追溯到幾個小時前。事件的細節不難拼湊,eric給他的酒里還摻了別的東西。
也許是一小片藥丸,會讓人沉迷在短暫的歡愉里,忘記噩夢一樣的副作用——口齒不清、搖頭晃腦、上吐下瀉,甚至完全失去理智,干出一些愚不可及的事。如果使用過量,甚至永遠不能醒來。
eric是在欺騙報復他,而他愚蠢地接受了這份「好意」。reid自嘲地想。他伸手扶住牆壁,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朝著4點鐘的方向搖搖晃晃地走過去。
!!右腿膝蓋撞上堅硬的鐵護欄。
reid痛得直吸冷氣,火辣辣的傷口一下子就撩起了他心底瘋長的怒氣。他忽然生出一股蠻橫的念頭,泄憤似地用力踹面前的護欄,砰!砰!砰!該死的,連你也要來欺負我嗎?!看你還敢不讓我過去!
reid悶聲嘟囔著,大半個身子翻越過護欄,雙腳懸在半空中。他一定不知道,他幾乎已經從天台的邊緣分離出來,只要一小步隨時都有墜落的危險。
瞧瞧,他簡直是在自尋死路!
「摔下去會很丑。」reid襯衣的領子被人拎住,冷冰冰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從這里掉下去的人,頭骨和四肢關節斷掉,內髒會被震碎,血肉模糊……」
besscole故意恫嚇他,她從不試圖和喝醉的人講道理,他們都是瘋子。
reid回過頭。眼珠一轉不轉,呆呆地看她打了個響亮的酒嗝,「嘔——」酸臭的胃液源源不斷從他嘴里噴濺出來,他懷疑自己快被淹沒。
bess松開手,不再理他,默默倚著護欄喝酒。她為了躲開舞會上一大堆纏人的家伙而故意在這里,卻撞上這個倒霉鬼被eric像拎雞仔似的丟在這里。她雖然鄙視,但也沒有興趣多管閑事。
reid坐在地上,酒精和藥效的影響正在減弱,渙散的視線重新聚攏。他仰起脖子,茫然地望著面前的女孩,黑發綠眼楮,輪廓鮮明的一張臉是他從未見過的。他幾乎可以听見自己的脈搏,隨著她的每一次呼吸起伏。
如此真實,並不是臆想。
reid懊惱地皺起眉。上帝,他後悔了。他應該老實蹲在家,嘲笑《星際迷航》上的各種物理學錯誤。
他就是個格格不入的異類,沒有人會真心喜歡他。
「你打算躺多久?」bess冷淡的目光掃過,仿佛看穿了他心中可笑的想法。reid不自在地咳嗽,用手背擋住眼楮︰「很,很抱歉。」
bess嘴角微翹,散漫地問︰「為什麼要道歉呢?」
——因為從小習慣將不快的經歷往心里藏;因為同齡的小孩拿他當怪胎,同學的孤立和忌妒,他鮮有朋友;因為他如白開水的人際關系,時刻忐忑不安著,錯處不斷。但,就這樣承認自己的失敗嗎?
reid狼狽地閉上眼,不想被人閱讀他的黯然。嘿,不管年齡大小,男人永遠是愛面子的動物。
bess撫模胸前金色的魚形吊墜,濃而重的睫毛如同棲息在眼瞼上的蝴蝶,令她有種心驚的神秘。
「世界上最孤獨的鯨魚,alice。1989年被發現,1992開始被追蹤錄音。在其他鯨魚眼里就像是個啞巴。她這麼多年沒有一個親戚或者朋友,唱歌的時候沒有人听見,難過的時候也沒有人理睬。」
她在接受這份禮物時,也接受了一個並不愉快的故事。
「你知道為什麼嗎?」她問。
「原因是這只孤獨鯨的頻率有52赫茲,而正常鯨魚的頻率只有15到25赫茲。她的頻率是錯的。」reid腦海中的信息迅速做出回應,他甚至有點慶幸對話回到了他能夠應付的範圍。
「是嗎。」bess漫不經心地晃了晃手里空掉的啤酒罐,隨意地抬手,「 當」一聲就扔進了垃圾桶。她諷笑似地回頭,「一個男人如果以侮辱另一男人的方式來取樂,妄想贏得尊重,那他連世界上最刻薄的婦人都不如。你在害怕什麼?」
她問,你在害怕什麼?
……不,不是eric的欺侮,也不是其他任何人的。是被撕下了驕傲後的他自己啊,是掩藏在學術、數據和理想之下的脆弱,心碎了還要偽裝的堅強。如果要用膚淺的感情才能表達,那就是自尊心在作怪!
reid臉上火辣辣的燒起來,嘴巴一張一合,卻始終發不出一點聲音。第二天醒來時,那個冷漠的女孩已經不見了,而reid身上正蓋著一件不屬于他的外套。這件事令他困惑了很久。久到足夠他遇到人生中重要的導師,加入bau,重新找回自我存在的意義。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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