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黑躺在沈慕白掌心上,不久就睡著了。游臧吃過早飯,被侍童洗涮干淨,方才被放回到沈慕白身邊。長日無聊,沈慕白索性翻開袁不破放在床上暗櫃里的秘籍,潛心修煉了起來。身體的本能還在,可是太多時候,沈慕白並不敢太過依賴本能。
修煉的滋味是玄妙的,不然許多修仙之人,也不會籍由一個頓悟而入定,閉關十年,甚至百年。沈慕白清早方才開始修行,直到天色大暗,才從蔓延到四肢的暖意中醒了過來。
睜開眼,枕黑依舊被放在他的床頭,細心的婢女還為她準備了小籃子,里面墊上了柔軟的墊子,害怕幼貓著涼,枕黑身上還蓋著婢女臨時縫制的小被子。而游臧,則窩在他身後的床上,閉著眼楮假寐,長長的尾巴纏繞住沈慕白的腰肢,因為修煉而忽略了周圍感官的沈慕白,對此竟然毫無所覺。
沈慕白拍拍游臧的腦袋,示意他放開自己。黑豹慵懶的挑起獸瞳,侃了他一眼,方才緩慢的收回尾巴。沈慕白終于得到了自由,連鞋都來不及穿好,就匆忙下床,將擺在床頭的枕黑的小籃子搬到原來放枕頭的位置。
游臧的眸色暗了暗,碧綠的眼眸緊盯著沈慕白,仿佛隨時都要撲過來。
遲鈍的宅男對此自然毫無所絕,自顧自的安頓好自家姑娘,月兌了外袍,只著一身中衣,躺回了床鋪,用一床被子將自己和游臧都裹住,淺淺的闔上雙眸。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二天,雖然,沈慕白依舊是吃吃喝喝,讀書修煉,仿佛生活並沒有什麼不同。可是,到底,不是他的世界了。
沈慕白不是沒有惶恐過,雖然這些惶恐,被掩映在面癱臉之下。他乍然變成了袁不破,仿佛失去了目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直到遇到了他家枕黑。小姑娘不是舊日里肥嘟嘟得仿佛走不動的樣子,沒有了往日欺男霸女的氣場,變得那麼小,那麼柔弱。沈慕白方才找到一點方向。
似乎,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把他家小姑娘養大,就是唯一的目標了。所以,他安心成為袁不破,至少,他們父女還有一個容身之所。
父愛真是偉大。沈慕白在心里給自己點了三十二個贊。
抱緊懷里的黑豹,沈慕白仿佛汲取了一點點溫暖。長久的精神高度緊張,讓他有些困頓疲倦,不多時,就沉沉睡去。
月,已中天。
當月色蔓延到整個屋子,清亮的月光仿佛給屋中的陳設披上了一層銀霜。流雲峰鮮少有這樣的月色,多半時候,月亮,都會被風雪和烏雲掩去風華。
今夜無風,星河天懸。
撥步床上的人倏忽坐了起來,眼眸里沒有一絲混沌。仿佛他閉著眼,就是為了等待這樣一個清醒的時刻。睡在床內側的黑豹全無反應,已經睡得深沉。那人穿鞋下床,走到床邊看了一眼,有些不悅的皺了皺眉頭。
在流雲峰這樣難得的月光下,方才男子躺著的位置上,有一個幾乎半透明的月白色的人影,黑豹睡著之後,偶爾翾動的胡須,還會穿過那道人影。
仿佛私有物被別人動用了一般,那人伸出手,將人影小心的抱了出來。人影本身有些半透明,但是在那人手中卻並不是虛空。他托著那道人影,就仿佛托著一方冰涼輕柔的紗巾。雖然觸感微薄,但是終歸擁有實質。
男子的容貌和白天幾乎一致,只是眉間的一抹紅痕,紅的仿佛滴出血來。如果沈慕白這時候醒著,一定一眼就能認出眼前這人的身份。
他是袁不破。沈慕白在心里,一直偷偷叫他男神的袁不破。
沈慕白進入袁不破的殼子,成了袁不破。可是他自己心里知道,他永遠不可能是袁不破。書中描寫的,袁不破的風姿,他永遠模仿不出。
沈慕白成了袁不破,之後,世間就真的沒有了袁不破。想到這里的時候,沈慕白不是不遺憾的。他甚至想過,哪怕自己穿越成《仙弦》里的路人甲乙,是不是尚且還有機會,對著他的男神遙遙舉杯?可惜,沒有如果。一說如果,心就疼了。
袁不破托著沈慕白的魂魄,將他放在自己坐著的椅子上。椅子足夠寬大,兩個成年男人並肩坐著,顯得綽綽有余。何況,沈慕白其實並不需要空間,他現在,只是魂體罷了。除了袁不破,誰也看不見他,他自己,也是毫無所絕。
然而,袁不破還是怕他不舒服似的,將他的頭輕柔的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平素坐臥有形的男子,此刻彎了彎腰,放松了臂膀,力求給沈慕白一個舒適的倚靠。
縱使,他自己也知道,沈慕白什麼也感受不到。
微涼縴長的手指,略一用力,便捏碎了椅子把手里暗藏的香丸。人類聞不到的香氣在空氣中逸散,不多時,一個身著黑衣,修長有力的身影就出現在袁不破的寢宮。
來人戴著一張面具,掩去了左眼,卻仿佛給整張臉填上了幾分妖治的色彩。有力卻縴細的腰肢,肌肉飽滿的雙腿,靈活的肩胛。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一個風神俊秀的男子。然而,此刻,這個男子正雙膝跪地,跪倒在冰冷的青磚上,等候坐在椅子上的男子的差遣。
夜色昏沉,卻不能遮掩袁不破的面容。看過袁不破之後,就會覺得,堂下跪著的男子,淡了。在袁不破冷凝如崖底終年不化的積雪的雙眸中,在袁不破飄渺如天邊的流雲的微笑中,在袁不破鋒利的眉梢中,在袁不破菲薄卻艷紅的唇色中,堂下跪著的男子,就顯得淺淡了。
這是一種人的直觀感受,是天然的震撼,而非對比。畢竟,再狂妄的人,也不會將自己和天邊的神抵對比的。
「拜見尊主。」黑衣男子對袁不破叩首。之後,並沒有起身。
袁不破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身邊的魂體上,只是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直到他緩緩移動肩膀,將自己調整到一個最能讓旁邊的人舒服的位置,才看了一眼黑衣男子,道「游君,找到他了麼?」
黑衣男子對袁不破抱了抱拳,言道「幸不辱命。屬下連日探查,已經探明龍息所在。」神色之中,並無自傲。
袁不破挑了挑眉,將手撫過沈慕白的發,卻模了個空。修長潔白的手掌穿過半透明的魂體,最終落了空。袁不破臉上有了些失望,卻也沒有太多不悅。能夠到這個地步,已經是他多年修煉的結果了,太多的,不能急于求成。
游君見袁不破並沒有出言詢問,也就沒有多言。尊主一向不喜歡多言的人,他要知道的,自然會問。他不問的,就是沒有必要知道。
袁不破試了幾回,終歸沒有撫過沈慕白的長發。身邊的魂體和自己面容相同,只是沒有了眉間的紅痕一抹。袁不破模了模自己的頭發,最終有些無趣的放下了手。見游君仍舊跪在地上,便對他遙遙一指,指著床榻上沉眠的游臧說道「龍息既然已經尋到,你就不必再跟著了,找幾個人盯著點就成。游臧也快開啟靈智了,你這個叔叔多陪陪它。」
游君眼里泛出一抹欣喜,方從地上站起,便又跪了下去「多謝尊主。」沒有被遮住的眼眸中,是掩蓋不住的欣悅。冥豹一族本盤踞南疆,多年以前偶有修仙者闖入,發現冥豹不僅可以收為靈寵,而且身負妖瞳,可以惑人心智,煉器可為上選。人心貪婪,所以修仙者大肆屠戮冥豹,十年之間,冥豹幾乎絕跡。
游君是最後一只成年冥豹,被人圍追,偶然被袁不破救下。還不等養好傷,就死死拽著袁不破回到了冥豹的最後駐地,在一個掏空的樹洞里,叼出了一只眼楮都沒有睜開的小豹子。正是游臧。
游臧是游君的佷子,游君卻多半把游臧當作兒子寵。此次被袁不破派出多日,見到佷子,自然心悅。
袁不破沒有太多表情,本想揮揮手讓游君下去,卻想起什麼似的,對游君說道「床頭那個東西,你平日也一並照看吧。」
游君有些驚詫,快步走到床頭,提起枕黑的小籃子,借著月光細細端詳。半響,才愣愣的說「這……這個東西……」
游臧在游君靠近的時候,就聞到了親人的氣味,撲稜一下跳到了地上。枕黑的籃子也被游君提起來,床上此刻空無一物。袁不破方才將沈慕白的魂體抱起,放在床上。自己也側躺在床邊。
見游君呆愣,難得的解釋了一下「有你們冥豹族的血統,但是不太純正,應該是和貓妖雜交過。現在你們冥豹血脈單薄,你就先養著吧。」
游君捧著手里的小籃子,激動得有些說不出話。冥豹族的血脈,即使不純正,也是世間難得了。冥豹是群居動物,對同伴的渴求,已經刻入了骨髓。
袁不破揮揮手,示意游君帶著那兩只先退下。在游君走出寢宮之後,將沈慕白的魂體提起,放在自己身上。微微閉目,運轉靈力。
若非唇畔還殘留的一抹笑意,幾乎不能證明,這個人,真的出現過。好夢。我的半身。我們很快,就會相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