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白醒來的時候,照舊是天光大亮。他模模鼻子,感受空氣中些微的冷意,伸出手在身邊摩挲幾下,瞬間清醒。
被游臧和枕黑霸佔的那半張床,如今空無一物。沈慕白蹭的從床上坐了起來,掀開層層掩映的床帷,穿上侍女早已輕巧的放在床邊的錦靴,疾步推開房門。
寢宮空曠的院子里,一個黑衣的男子背對著沈慕白,手里拿著被侍童切割整齊的異獸肉,引逗著一頭黑豹。黑豹撲騰,跳躍,在空中靈巧的回身,肉墊緩沖整個身體的下墜的力度,輕盈的落在滿庭的積雪上,印出碩大的梅花印。
男子卻將黑豹的行進軌跡計算的分毫不差,肉塊總是停留在游臧能夠聞到甜美的血香,卻總是吃不到的位置。他的手臂上下擺動,優美得仿佛正在雪中輕舞。而他的雙足穩如磐石,沈慕白凝目細看,游臧的身體已經在雪地上撲騰了許多足印,男子的雙腳卻未曾移動分毫。
沈慕白幾乎都想捂臉了。他深切的懷疑,自己以前怎麼會覺得這頭豹子月復黑的,此刻的這只,簡直蠢透了有木有
沈慕白的腳步並不算輕。即使他身體的修為高深,隨時隨地運用靈力,卻並不是他的本能。他尚沒有習慣這個軀體,很多時候,他總是忘記掩藏自己的氣息和腳步。
所以,游君很快就察覺到了他的到來。
逗弄著游臧的手一頓,游臧瞅準機會,一躍而上,將游君手里的異獸肉奪了下來,三口兩口就吞進了肚子。游君無可奈何的拍了拍它的頭,輕呵道「還不快見過尊主。」
游臧一向凶悍無匹,卻格外听從游君的話,在原地蹲在,將頭深深的底下。野獸沒有下跪的概念,這個姿態,就代表著臣服。
游君也在游臧旁邊單膝跪地,道「屬下游君,參見尊主。」
沈慕白其實是滿心都是茫然,對眼前這個男子一無所知,然而面上依舊是一片冷凝,若有似無的點了一下頭,道「起。」《仙弦》里,沒有記載過眼前這個男子。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不屬于這個故事。另一種就是,在故事開始前,他就已經隕落。
游臧沒有像是往常一樣靠過來,蹲在沈慕白的腳邊,而是幾個縱身,飛速的跑到庭中栽種的大片梅花林旁,從兩棵合抱的梅樹中間,叼出來一個精致的小籃子。小籃子里的枕黑被驚醒,顯然有些起床氣,揮動著小爪子,一爪子就撓在了游臧粉紅的鼻頭上。
游臧倒沒感覺多疼,只是小女乃貓細軟的毛發湊到它的鼻子前,讓它有些鼻癢,想要打噴嚏。游君察覺到游臧的異樣,眼明手快的接過籃子,游臧一個噴嚏終于打了出來,威力甚大,將面前的青磚上的浮雪,都吹了干淨。
沈慕白看著心有余悸,這要是還叼著他家小姑娘,他家枕黑非得被吹飛了不可。
游君無奈的揉了揉游臧的頭,之後小心的把籃子里的小姑娘抱出來,放在寬大的手掌上,撫過她細軟的毛發。沈慕白發現,這個臉上還帶著戾氣的男子,對待他家枕黑,居然是一片溫柔。
小姑娘平日里脾氣大得很,連沈慕白家隔壁的妹子想要抱一抱,都會被一頓扣抓挖撓。可是,此刻,她安靜的蜷縮在游君手掌里,發出粘軟的叫聲,「喵」,聲音里,居然有些撒嬌?
#親,你家未成年少女被拐帶了呦,不包郵呦麼麼噠#
#是綁架?還是威逼?面對年幼女兒被怪大叔騷擾,單親粑粑該何去何從?#
#我那可憐可愛的女兒啊,粑粑在等你回家#
各種知音體淘寶體輪番轟炸,沈慕白整個人都不好了。幾步走到游君面前,伸出一只手,定定的盯著游君。
游君有些莫名「尊主?」
沒有得到回應,游君不確定的將枕黑放到沈慕白伸出的那只手上。那只手潔白如玉,仿若冰雪凝成,游君卻知道那只手有多可怕。它曾經捏碎過妖獸的頭顱,曾經翻手卷起風雪,埋葬過前來圍剿青雲宗的千軍萬馬,曾經抬手碾碎過一座阻隔青雲宗和外界連通的山峰。此刻,這只手,正握著一個幼小的生命。雖然不夠純粹,卻是游君所剩無多的同族。
沈慕白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游君咽了一口唾沫,強迫自己對沈慕白說道「尊主,這只……幼豹,您昨天吩咐屬下照顧,她年紀尚小,還不能訓練。」游君做了很多心理建設,才將這巴掌大的一團,明明長得和小女乃貓別無二致的小東西,劃入冥豹幼豹的範疇。天知道,游臧小時候,一出生就有枕黑現在三個大。
沈慕白的手,倏忽頓住了。
「幼豹?」沈慕白將枕黑捧到手心,想從他家嬌軟的小姑娘身上看出些許端倪,他可沒看出來,枕黑哪里像是豹子。沈慕白沒有發現,似乎,自己關注的要點發生了偏移。在女控面前,什麼事情,都是可以讓步的。
游君驚詫的望了望沈慕白,不動聲色的在空氣中嗅了嗅。他幾乎懷疑,尊上被人掉包了。獸類與人相異,它們不以面目辨別眼前之人,而是以氣息威壓。所以,世間再是精妙的易容術,在游君面前,也毫無用處。
空氣中的氣味和尊上別無二致,祖龍的威壓也無法模擬。游君再三辨別,終于確定,眼前之人,確實是袁不破。方才繼續言道「尊上昨晚將她交給屬下照料,說是冥豹殘血,昨夜屬下仔細甄別,這只幼豹,當是……」游君有些不自然的停頓,仿佛有些羞囧,而後言道「當是屬下幼妹。」
沈慕白只覺得渾身冰冷,游君說,昨夜。他分明記得,昨夜他一夜安睡,何曾吩咐過游君任何事。宅男並不是愚鈍,他想到了一種可能。
沈慕白隱隱覺得,袁不破真正的靈魂,並沒有消散在天地,而是在他體內淺淺蟄伏,待到他意識昏沉,袁不破的靈魂,便會月兌籠而出。
昨夜,在他毫無所絕的時候,佔據這具軀體,吩咐游君一切事物的,應當就是袁不破本尊了吧?沈慕白心下忐忑,卻,也欣悅。
沈慕白對帶袁不破的感情,其實很是復雜。初時,他是讀者,看著一部《仙弦》,閱盡里面人物的悲歡。那個時候,他就暗搓搓的喜歡里面主角的金手指,世外高人,袁不破。
袁不破,從一出場,就是高絕。即使他在後來幫助主角的路上,也曾經手上,也曾經有過困頓。可是,他從來都是動靜從容,舉重若輕。沈慕白看著主角在袁不破手下破而後立,感嘆主角意志堅定的同時,卻總是願意關注作者輕描淡寫的,有關袁不破的字字句句。
那時候,他叫袁不破「男神」。《仙弦》是修仙小說,修的,是仙道。所以,神其實是不存在的。沈慕白偏偏覺得,袁不破就是那個世界的神。甚至,最後,袁不破沒有選擇飛升,沈慕白也覺得理所應當。
袁不破已經高絕,何必苦登仙途?
再後來,沈慕白成了袁不破。沈慕白自覺是個男子,所以沒有必要注重容貌。可是在沐浴的時候,臨水而視,沈慕白只覺得,心下轟然。不是因為眼前的容貌驚嘆。只是有一種「終于」的感覺。終于,他見到他的男神,原來,他心目中的神抵,長得是這個樣子的。
隨後,是被慌亂也掩蓋不了的遺憾。沈慕白知道,即使他讀遍關于袁不破的字字句句,即使他曾經無數次勾勒過袁不破的風姿,他也永遠成不了袁不破。世間再無袁不破。有的,只是沈慕白而已。
沈慕白遺憾,甚至抱怨。他甚至希望自己穿越成袁不破身邊的侍童,不必和他有所交結,只是靜靜看過,就好。哪怕他從童稚到遲暮,而袁不破依舊年輕如初。他能夠在男神身邊,度過很長很好的一生,就已經足夠。
可惜,沒有如果。沈慕白就是袁不破。這也不僅僅是一本小說,而是真實的,他今後要生活很久的世界。沈慕白知道自己永遠無法模擬出袁不破原本的樣子,卻暗自決定,替他走完《仙弦》的劇情。
大不了,最後做出雲游四方的樣子,再偷偷找個地方住下,繼續宅好了。宅男暗搓搓的握拳,為自己的機智點贊。
如今,沈慕白乍然得知,袁不破本尊並沒有消失。最開始,是有些害怕的,畢竟,他是他身體里不付房租的房客,若袁不破一怒,將他趕出身體,大概,他會魂飛魄散的吧?死生事大,宅男沒什麼偉大的節操,也是害怕死的。
可是,他舍不得霸佔著這個身體,因為,那是屬于原主的人生。他不問自取,已經是虧欠了。沈慕白心存一絲僥幸,他也知道,長久霸佔別人軀體,不是長久之事。但是他好歹是一個穿越的,會有一些金手指吧?譬如魂魄離體而不死什麼的。
沈慕白果然最擅長自我寬慰,如此一想,竟然也不覺得緊張了。1容枕黑戀戀不舍的交給猶豫著要不要直接上手搶的游君,沈慕白兀自走進寢宮,開始日常修煉。這一次,他開始修煉,和往常相同,卻也有些不同。他開始嘗試著聯系身體里另一個靈魂,漸漸的,沈慕白恍然入定,不知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