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會聲蝶兒等下陪本宮一道去,記著將昨個囑咐小廚房備下的軟糯少油的糕點給太後她老人家捎些個去。‘
我答應了一聲,去外頭把該知會的知會了,該準備的準備了。萬事打點妥帖後,便同蝶兒姐姐一道陪著小主往康壽宮里去。
走過青磚鋪就的長街,除卻霜重濕滑,一路倒也安穩。甫一過壽月橋,便望見一群嬤嬤領著一群外廷的太監浩浩蕩蕩地正往康壽宮進發,為首的正是那位吊眉削面的老嬤嬤,只不過昨日過來盤查的內侍司女官綃月卻未在那群人里。
小主便拉住蝶兒和我,遠遠地站在一旁看著。
我心想這壽康宮的奴才避諱著皇上的嫌惡,素日里對他們的老主子便沒有半分維護之意,如今眼見著內侍司帶人盤查到這里,指不定如何地做鳥散狀呢!
果不其然,老嬤嬤且跟康壽宮的涵香只低語交待了幾句,涵香便識趣地閃到了門後。眼見一群奴才便要蹬鼻子上臉地闖進去叨擾太後的清修,小主人未動,聲已至。
‘前面何人?亂哄哄地在此造次?‘
聞言,抬頭瞥見我們一行過來,吊眉削面的嬤嬤領著眾人跪了一地。
‘奴才給婕妤娘娘請安。‘
小主免了眾人的禮,慢慢踱到老嬤嬤面前,獨獨指著她一人問話。因未喊她起,吊眉削面的老嬤嬤只得腆著臉跪在那里回話。
‘奴才們奉旨前來盤查康壽宮。‘
‘哦?是麼!那你們的綃統領今兒怎不在這?‘小主低頭隨意撫弄著金絲纏菊的護甲。
‘回娘娘的話,綃統領今兒身子抱恙,所以特令奴婢往康壽宮走一趟。‘
‘你可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麼?‘
‘回娘娘的話,康壽宮。‘
小主登時面色一沉,怒意浮上眉間。
‘你那狗眼既識得康壽宮這三個字,還敢帶人盤查至此?!大清僭越當誅的律例,你可是不明白?‘
眾目睽睽之下。那老嬤嬤驟然得了小主夾槍帶棒語含譏誚的一席話,羞得面上一陣紅來一陣白,連帶著眼皮上的那對吊眉登時也掉了下去。
她微一凝神。倏爾和緩了面色。伸手撢了撢雙膝上的浮灰,從地上不請自起。
‘婕妤怕還不知道吧?‘
旋即從袖中掏出一樣東西。甫見此物,小主連同所有的宮人全都恭敬地跪了一地。
那明晃晃的聖旨上寫得分分明明,為了彰顯大清律例的公正、嚴明,太後所居的康壽宮在此次盤查中不得與其他宮苑有異,有或違者,必罰不貸。
老嬤嬤從地上扶起小主,貼在她耳邊說。
‘奴婢一早便料到搜查太後的寢宮。必會引來某些自不量力之人的橫加阻撓,所以除卻手上的這塊搜宮令牌,特去請了皇上加旨一道。不想,今日果然在娘娘這派上了用途。‘
小主蒼白的指節用力地硌在老嬤嬤的掌心。眼底滿是隱痛。
‘你可知古人有雲百足之蟲斷而不蹶,這樣的皇族大家必得先從里面亂起,才至潰若決堤。平素嬪妃那里隨意搜搜也就作罷,今日太後這犯上僭越、有悖祖訓之事,你如何能夠為之?往後指不定皇上哪日轉了念。追究這壞了祖宗家法之人,你又如何能逃得月兌?‘
吊眉削面的老嬤嬤渾不以為意,雙目含笑,抽手避開小主的牽扯。
‘婕妤慎言,如此這般倒真教老奴為難了。‘
‘昨個在碧瑤苑。統領交待婕妤乃皇上寵妃,原本搜查的就不甚徹底,這是老奴並眼前的這幾位嬤嬤都知曉的。今日老奴既去請了旨,又有這麼多外廷太監跟著,婕妤若再執意阻攔,反只教人越發狐疑難不成這康壽宮里莫非亦被婕妤動了手腳,平添無數揣測罷了。‘
老嬤嬤說這話時,我低頭回眸,正瞥見蝶兒吃力地拉著小主的衣袖。
小主卻是個性子倔的,哪里是沉穩的蝶兒能拉得住的?!卻見她驀然上前,干脆橫著身子攔在了康壽宮的宮門前。
老嬤嬤見此,面沉如水。嘴里一面念叨著‘婉婕妤,得罪了,老奴可沒抗旨不尊那膽‘,一面吩咐身後的倆嬤嬤伸手將小主架開。旋即,領著眾人便大步流星地跨入了康壽宮門內。
‘來人,謹遵聖御,這里給我仔細地搜。別像昨個去碧瑤苑,無故給婕妤娘娘平添了污名。‘站在烏褐色的沉香方桌旁說這話時,那吊眉削面的老嬤嬤眸中厲芒盡現。
窗外的秋色明麗如卷,透過雕花長窗的鏤空將澄金的明亮偏偏打在萬壽無疆象牙白的畫屏上,無端成就了一室的冷光。
小主實不忍見垂暮之年的太後遭此劫難,便領我和蝶兒在中庭的一株高大的香樟樹下站著。蝶兒遂經剛剛之事,氣得面色漲紅,索性沉悶地一言不發。
那幫愚昧蠢笨的奴才在康壽宮里里外外有恃無恐地翻騰了足足有三炷香的功夫,才意興闌珊一無所獲地退卻出來,吊眉削面的嬤嬤正待整隊回內侍司復命,邁向殿外的步子卻是一滯,整個人復又穩穩當當地回轉過來,目光悠悠地停在我們身後的那棵香樟樹上。
她身側一位圓臉的嬤嬤快步上前。
‘可有不妥?‘
吊眉削面的嬤嬤唇邊漾起一絲清淺的笑意,眉宇間的疑紋卻漸次深重起來。
‘你們合該睜大眼楮打仔細里瞧這株樹。‘
眾奴才們听聞此語,都乖乖地圍站在了樹下。
我不禁遂著他們的目光仰頭看去,想是這里的奴才們疏于料理,樹干上的葉子均已稀疏凋零,偶有幾片幸存的,亦枯黑了顏色,瑟瑟抖動在秋風中。奇怪的是枯瘦零丁的枝椏末端卻不是枯枝原應有的黑黃之色,而呈現出一種類似骨灰的灰白。
‘這株樹原本映襯在滿園子的枯敗凋零的景致里並不點眼,只奇就奇在它是一株香樟樹,香樟樹乃常青喬木,枝葉四季常青,即便枯死,那枝椏末端詭異的灰白又作何解釋?!‘
‘那您的意思?‘圓臉嬤嬤小心揣度。
‘挖了它,這樹本原本就枯死多時,上面查問起來,便由我一人擔待去。想必移去一棵枯死之木,重植一棵朝氣的新樹,這造福後宮之事,皇上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外廷太監們得了令,圍著香樟樹,抄起鐵鍬三下五除二地便把那樹給連根挖倒。樹倒之時,眾人驚詫一片。
只見那株大樹的樹根下竟神不知鬼不覺地被人綁上了數十袋的藥包,藥包內的白色粉末便正是徹查多日而遍尋不得的宮中禁藥——化骨散。秋日連日多雨,藥粉便將那埋在土里的根睫反復婬浸,遂將毒性浸逼至樹梢。
‘來人,婉婕妤嫌疑最盛,著其押往暴室看管,听憑發落!‘吊眉削面的嬤嬤眸底爆出一抹驕橫的、惡意得逞後的暢快之色。
小主听聞,神色淒惶,腳下綿軟無力,由著身子一寸寸地癱軟下去。
猶記得那日最後一幕︰我不住地搖晃著小主,只為求她為己月兌困的一個打算,可怖的沉默,讓我的心一分一秒地墜入了谷底。太監、嬤嬤圍上來的混亂之時,我眼見著蝶兒姐姐選擇了背主棄義的乘亂逃月兌。
我附在小主耳邊悲憤交加地輕聲提醒到,‘蝶兒她……。‘
小主失神地望向蝶兒的背影,半響,睫羽輕合,吶吶吐言。
‘隨她去吧!‘
越來越多的太監、嬤嬤圍了上來,我使勁地推開那群粗手笨腳的老奴才,扶著小主努力地掙扎在荊棘叢生的縫隙中。
嬤嬤獄壁留刻︰
那日之事,卻非因老奴臨時起意設了筏子加害婉婕妤,實乃她們在背後指點我的‘高見‘,若非如此,縱使借老奴上百個肥膽,老奴萬般亦不敢從事。
她們提點奴家,內侍司縱有什麼把柄落在婉婕妤手上,那也是綃月執政期間出的紕漏,不若借盤查康壽宮之機將綃月的舊賬一並翻出來。一來將婉婕妤置于不復之地,二來皇上追查起來,頂不過革了綃月統領之職。恰好為奴家謀求上位爭得了一席之地,不是有俗語叫‘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麼?!再則說來,綃月許諾我月俸之外的那點富足,和內侍司女官的官位帶來的權勢相較,無非只是浩海中的一瓢飲。
只是老奴萬萬沒有料到,到頭來正是這‘一瓢飲‘的貪念終結了老奴的一生。
來到這里,老奴就沒有指望活著出去了。
……
剛剛他們進來說,明日酉時……凌遲。
天哪!那是多麼可怖的一類刑罰?!
一只白鴿在這茫茫的天際間,費力地撲打著翅羽,最終被寒風挾裹著跌跌撞撞地落在了黃子睿的腳前。
黃子睿淡定地抽出鴿子腳圈上的字條,上面只有娟秀的四個字。
野馬月兌韁。
一只白鴿在這茫茫的天際間,費力地撲打著翅羽,最終被寒風挾裹著跌跌撞撞地落在了黃子睿的腳前。
黃子睿淡定地抽出鴿子腳圈上的字條,上面只有娟秀的四個字。野馬月兌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