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外隱約傳來兩聲刻薄的干笑。
‘娘娘便好生待在里面吧!有人是不想你再走出這里了。‘
說完便再無聲響,任由這空曠的陵寢地宮陷入死一般的闃寂。
我知曉如此便是呼救無望了,索性省了氣力對付石門,模著一級台階緩緩坐下。瞳仁劇烈地收縮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才適應了這里陰惻惻的黑暗。可呼吸間卻很難受得住這里的冷氣森森,特別是這里到處充斥著的類似小動物腐尸的難聞氣味。身子很快便吃不住,扶著石牆便是一頓嘔心瀝肺的豪吐,直至將胃中之物都吐清了,方才消停些。
為了驅趕迫身而至的可怖陰寒,我從窄袖中模索出一塊火石,又在西北角尋了一堆尚未燃盡的松枝松塔,捆綁于一束,充當火把照明。且說這隨身攜帶火石的習慣,多少要得益于前幾回的受困經歷,果不其然,這回倒是充分地發揮了其莫大的功效。
燃了好一會,火把上的火苗雖看似孱弱,卻一直亦未熄滅,至少說明下面有通風良好的甬道,絕對不會因為窒息而置人于死地。
手持火把,便可大約辨識出腳下那條似乎望不到盡頭的青石板路,抱著僥幸的心理,我最後一次轉身朝著石門揮動了下火把,那厚重的巨石而制的石門給人帶來的壓抑感立時油然而生。望著四面石壁上星星點點、跳躍浮動的光影,我艱難地下咽著遂不及防的恐懼。
回想若干年前,亦是此般光景,彼時少不得還有憐兒伴隨在側。唉!或許我合該便是這被關被劫的命數,生命中好些事原本直須由我獨自去擔當面對。
這麼想來,我輕吁了一口氣,徑直往地宮深處走去。
從墓道的斜坡下來,腳下便沒入了三四寸深的灰漿之中,倒是正應和了外間豐水的節氣。行不多遠。迎面出現一道敞開著的石門,每扇門上浮雕著一尊工藝精湛的菩薩立像,走入石門,門洞兩壁刻有四大金剛的坐像。不愧是帝王身後的棲身之所,單撇開面積不談。其規模氣勢倒是絕不輸地面上的宮闕分毫。
越往里走空間越為豁達空曠。各類石刻工藝、梵字咒語令人眼花繚亂。我暗下留意,這一路統共經過了九券四門,最終到達了地宮盡頭的金券處。
因棺槨尚未就位。金井便敞露在外。我小心翼翼地俯來跪于一側,朝下揮了揮手里的火把,火光明滅地一瞬,微弱的光芒下隨處可見隨葬用的朝珠手串、碧璽翡翠、念珠佛頭、珊瑚珍珠、金別子、鼻煙壺暖手等各類奇珍異寶。
目怔口呆的同時,隱約記起前世校園書本里讀到過的關于地宮陵寢的一段記載。
‘皇帝及後妃們,也確實十分迷信金井的神奇作用,把自己百年之後的冥間生活寄托于金井。所以陵寢建成後,他們往往將許多奇珍異寶投放到金井之中,意在祈福求祥。驅邪鎮墓。‘
心頭劃過一絲阿里巴巴發現大盜寶藏的成就感,旋即,很快又被身陷囹圄的懼意所取代。那火把用的松枝松塔原本便是燃剩下的,經過方才一路的虛耗,但見火把上的火苗越來越弱,眼看就要熄滅。四周的陰冷黑暗再一次圍攏了上來,要將我活生生地吞噬。
‘得趕緊出去……。‘
求生的本能給我下達了這樣的指令。
這里畢竟是地宮,即便有足夠的氧氣不至窒息,沒有食物也同樣只能是死路一條。
我一邊想著一邊在石壁上拼命地模索著,在折斷了一只又一只的指甲後。竟在石壁上模到一塊寒凍徹骨的玉石質地的凸起。我上前推了推那面石壁,估模著那石料少則重逾千斤,在我發力的掌下紋絲不動。指尖微微扣住那凸起,那石壁方抖落一壁的灰粉,發出沉悶地‘嘎嘎‘聲,霍然洞開了。
石壁內的水汽相較與外面更為凝重,石壁上不斷有水珠滲落,石料中卻微微地散發著毫光,一面壁身上被人斜鑿出一方歪歪扭扭滿是泥漿的土洞,約莫能擠入一名中等身量的男子。想是當初建造這里的工匠藝人,為了避禍殉葬特意開鑿而成的逃生洞,用以應對不時之需。我試著湊身上前,遂感到黑 的洞口陰風陣陣,驚懼之下連連往後縮了縮身子。
忽而一陣暖風從另一側吹過,有燭光從拐角處透了出來,前行的地面卻出人意料地恢復了溫暖的干燥。好奇心指使著我惴惴不安地轉過拐角,耀眼輝煌的大殿立時呈現眼前。
掐絲琺瑯仙鶴燭台架上支著搖曳明亮的燭火,金絲銀線湘繡而成的飛龍在天的金色帷帳,九遍金漆蟠龍壞繞的龍椅,走獸的坐墩,團龍雲紋的椅墊上齊整地疊放著一件四開裾的箭袖五爪龍袍,紫檀木邊座漆心染牙竹林飛鳥的屏風,地面用恍若明鏡般的金磚鋪就……。
沒有人,四周一片死寂。
我有一刻鐘的恍神,難不成兜兜轉轉下誤闖誤入地來到了乾清宮的大殿?
不可能,我狠狠地將這樣瘋狂的念頭甩出了腦外。
我方向感再不濟,向上向下還是辨識得清的。適才從方城明樓處一路向下,雖轉過幾個斜角,畢竟沒有再走回向上的坡道。況且這里乃是京郊,且京城數百里開外,帝王即便為了避諱斷斷不會將自己的殿宇營建與陵寢相連。
可這比照乾清宮而造的大殿又怎會無緣無故地建在了地底?究竟是何人所為?一個又一個問號直叩得我腦仁森疼。
正疑惑間,忽然發現側首的暗處竟還隱著一個長長的甬道,甬道盡頭的石門微敞著,奇怪的是,這里不同于先前所見,門扇上既沒有精美的浮雕,石門亦是由粗劣的青石所制。
再走得近些,便听見門後傳來兵戈相擊,氣勢如虹地操練叫喊聲。這場地居然用作操練兵士之所?我心下著實狐疑得緊,便伸過頭去將目光又往里探了探。
鶴翼、魚鱗、鋒矢、沖軛、長蛇、車懸這些陣法在我眼前一一變幻著,兵士們軍容嚴整精神矍鑠地邁動著整齊劃一的步伐。望著面前熊熊燃燒著的無數火把、黑壓壓一片的人頭攢動,但覺心頭一陣緊似一陣地寒涼。
忽聞一聲令下,四周登時陷入了一片詭異的靜默里。領頭的將士振臂高呼,‘當今聖上庸弱不才,治國無策,既無力應付陽九之運,亦無力應對明夷之變。然橫親王江氏,祿琰德懷天下勇謀出眾,兼之吾朝開創之始,先皇祖訓推崇以賢能而繼,不論嫡長,是為尊位最佳人選。‘話音剛落,但見群情激昂呼聲雷動。
‘擁立江皇,誓死效忠!‘
我心下暗暗唏噓,這老匹夫,難不成是打算要改朝換代逆謀篡位麼?
不,鐵定就是。可協助黃子睿篡位,是救贖禁衣的唯一途徑,所以這個皇位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白佔了去。只是眼下這局促局面,著實讓人心口生悶。
我惶恐不安地正想著,不意酸麻的身子斜倚在了門扇上,門軸吱吱嘎嘎地又往里轉動了半圈。聞聲,那有著禿鷹般犀利眼神的將領,眸色一獰,似一柄利箭凌空向我這邊刺來。
‘誰在那?‘
一顆心仿若都要蹦彈出嗓子眼,顧不得張惶心悸,我將門後的自來石火速推倒下來用以抵住石門。在紛沓而至的腳步聲未及響起之前,拎起裙角,掉頭,一路沒命的狂奔而去。
復途經先前那方森森然的逃生洞之時,我不假思索地佝僂著身子貼著洞壁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