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夜煞 第六十一節 危情(二)

作者 ︰ 七七安

()綃月聞言,舌間逸出一股子血沫子的腥苦之氣,慌忙跪行于懿貴妃腳前,叩首不起。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微臣也是才得知,那賤婢原本在宮外便與微臣是積攢了多年恩怨的舊識,如若微臣得信于娘娘,此事不若派微臣……。‘

懿貴妃聞言,撫了撫鬢邊的赤金鳳縷碧璽珠串步搖,眸底精光一閃,和緩道。

‘既是如此,合該你最了解她的痛處,尋個法子將她引去江王黃鶴曦的外宅府邸尹池,籍機誅殺!誰教她知曉了太多不該她知曉的東西,活口斷不得留。‘

綃月輕手輕腳地關上門退出佛堂的同時,唇角不為人知地浮上了一絲澹然笑意。

真是運氣,綃月做夢也沒有想到這麼多年之後,她還有機會親手了結那個叫嫣兒的女子當年加附于自己身上的莫大屈辱。

向上的求生之路遠比下面的陰森可怖更加地教人難以適從。除卻先前古怪難聞的氣味外,眼前成片成片的盲點成了我前行路上的最大障礙,迫使我不得不變著法子模索向前。

在仰頭幾近淪為一種奢侈的放松姿勢的狹隘甬道里,碎石滾滾,泥濘不堪。我曾一度試著護住小月復微曲著雙膝拱起身子向前匍行,很快便品嘗到了後脊梁骨重撞在洞頂的痛楚。

豐水期給這里帶來大量泥濘濕滑的流沙,為了盡快離開,我不得不支起手肘反復重復著引體向上的動作,縱然泥沙磨爛了衣袖。手肘下的吃力部位磨得血肉模糊,小月復亦被硌得生疼,都不敢懈怠分毫。

因為我再清楚不過,身後的那一切意味著什麼。

在一路豁上性命的苦苦堅持下,數個時辰之後,我便像尊現澆的陶俑般從相距陵寢五里地開外的山坡上拱了出來。眼瞅著四周還算安寧,應該沒有追兵。心這才稍稍定了下來。

尋了一方干淨的水窪,我俯子,適才表情抽搐地看清里面那個眼神渙散、衣裳破了大半、頭上糊滿了泥污草屑,面部干凝了土疙瘩和著泥漿並成一片的女子,半晌都沒轉過神。

清理干淨身上的血污。收整好狼狽的儀容,就手模向腰間的繡花褡褳,幸好先前在里面順手牽羊得來的兩只祖母綠碧璽赤金別子還在,對付現下月復中的饑鳴卻還顯得綽綽有余。

運氣真是再好不過,當我徒步翻過西邊的山頭,正巧趕上一支南越販貨的商隊車馬。這群人既是行家。果然是識貨的,兩只赤金別子非但換回了四錠明晃晃的金子,另外還附送了干淨的衣物。外加順道搭載我去最近的永陽鎮。

順利抵達永陽鎮的西水關街,向他們略表謝意之後,我便與這對人馬分道揚鑣了。

西水關街是永陽鎮上最熱鬧的街市,這里的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街道兩側滿是按時收攤出攤的小販。我投宿的朧月酒樓便在這條街上,門頭上朧月酒樓四個字的描金招牌遒勁有力,客堂間店小二腿腳利索地吆喝奔走著,燒制腌鹵的熟食的香氣縈繞鼻尖,廳堂上不斷變換著精彩絕倫的說書戲文,包間中嬉笑怒罵聲此起彼伏……。在這樣的環境中待上數日,便足以將因饑乏無力而引起的各種生理上的不適消減殆盡。

自打來到這里。請大夫開了處方調理了些日子,肚子便沒再痛過了,我時常神色端詳地輕撫著隆起得愈見明顯的月復部,靜靜地感觸著他強健有力的胎動。心中被欣慰地感激之情充斥得滿滿的,感激上蒼,感激月復中的孩子,他終究沒有嫌棄他這個多災多難的額娘。

這段日子以來,我還常常一個人坐在二樓左手的一間布局別致的包間里,要上一壺清茶、二兩黃澄油亮的招牌鍋貼、並三五堅果小食,冥想著心事,消磨掉一天閑適的光陰。

如果這樣安逸美好的時光能就此停滯,倒也不失為人生的一大樂事。只是每當夜深人靜之時,念及很快就要和月復中的孩兒相見,而他命途多舛的阿瑪至今卻還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竟不能做點什麼,未免惆悵。

可,兩難的境況,孩兒的安危和他阿瑪的安危,如今我只能取舍其一,卻無力兼顧。胸口便時常郁堵酸澀得不能自持。

那冰涼的感覺像極了一方憾缺的圓,缺失了美感,如何都圓滿不得。

直至那一日,我跟往常一樣窩在包間里間吃著茶點等待說書先生的開講,不料無意間竟從樓下熙熙攘攘地一群新進客官嘴中听得一個教我震撼異常的消息,情感的天平不由自主地重重向一側傾覆過去。

‘這年頭什麼怪事都有,你們可听說京都霧御山後山上的一座貅形獸頭的青石墳冢前些時候被人撬了?‘

‘是啊,是啊,听說官家查驗的結論,那個墳頭被刨開,連里面尸骨都給盜走了呢!‘

‘這事我也听說了,據可靠消息,里面葬著的原本亦不是什麼顯貴,也就是數年前京都赫赫有名的倚月樓杜大當家當年囚斃的一名犯婦。‘

‘那種身份的人,當年自然不可能隨葬奇珍異寶,那盜賊的動機呢?‘

‘此事,奇就奇在這!‘

‘據我猜測,此事必定為那下葬的犯婦仇家所為。‘

‘若說是仇家,可當年那杜大當家也……。‘

‘哎!所以說人活在這世上的時候,千萬別和別人結下深仇大恨的梁子,如此百年之後才能免受挖墳刨尸之苦。‘

‘切!你這話說的。‘

‘來,來,來,不提那些個晦氣的。乘說書的開場前,各位仁兄抓起手里的白瓷酒盞再輪上幾圈……。‘

杜貅師傅!我袖中的十指暗暗用力,不由自主地緊握成拳。

遠峰雲水兩茫茫,更有荒塋臥一方。

紫陌芬菲行愈亂,青山杜宇泣猶傷。

千杯須盡生前醉,半滴何曾地下嘗?

多少紅塵離別處,徒將哀婉話淒涼。

原本是師傅墳頭的地方,現在爬滿了野蒺藜。歪倒在一旁碎裂的碑石上,隱約可見當年禁衣替我用隸體書就的恩師杜幾個大字,余下部分的便被碎石灰土給掩了去。而墳穴內空無一物,僅存的只剩一個半米來高,雜物遍成,髒兮兮的土坑。

數年的風侵雨蝕,不單這墓碑衰老了,似乎連帶活在世間的這顆人心也跟著一塊老去。

我長跪于墓碑前,伸手細細地替她拂去碎石沙礫,仿若師傅昔日的諄諄教誨還依稀縈繞在耳畔。她是那麼驕傲地一個人,曾經驕傲地活過,而後驕傲地死去。我不知道如若她能親眼目睹其身後事的這一切,是否還能一如既往地堅守著她的驕傲?!

一滴滾燙的液體不由自主地滑落手背,而後是第二滴,第三滴……。

我取出香燭,擺好祭品,點燃冥紙。黃表紙被火舌一舌忝瞬間化為灰白色的灰燼,像只只通靈的冥蝶在滄桑紅塵中翩躚飛舞著。

不及過多的緬懷傷感,身下的大地忽而傳來一陣陣馬蹄的震顫,似乎有人正快馬加鞭地往這邊疾馳而來。我抓過一把土灰,趕緊將火掩了,又將面前的一干祭物統統收拾妥當,適才提起裙子藏進了一旁郁郁蔥蔥的松柏林。

當來人英姿颯爽地從馬上一躍而下,我方才認出,她不正是憐兒麼?

現如今,面容上那易容的藥水早已蕩然無存的我,正猶疑著要不要上前相認一敘舊情。卻見她從懷中掏出一方碧色錦帕,來到師傅的墳頭前,分外小心地將其展開,里面便露出一只晶瑩剔透的水沫子玉鐲來。

那玉鐲瑩潤的光華生生刺痛了我的雙眸,身子似是著了魔道,死死僵在那里動彈不得。因為我清楚地記得那物件正是蝶兒失蹤之前,日常腕間一直佩戴著的。

難道說,憐兒是懿貴妃那邊的人?

我心下正狐疑著,但見憐兒已放下錦帕,找來一塊利石,用力揮砸而下,就在師傅墳前生生碎了那只良玉,佞笑著揚長而去。

這便是她為師傅精心準備的祭品麼?如若這樣,那會不會掘墳盜尸之事亦是她所為?她動機何在呢?我眸底的疑影更深重了一成。

許是催得太急,她的馬起了性子。沒走幾步,就蹶起蹄子原地兜著圈一通狂奔亂跳,最後把她重重甩落馬下疾馳而去。憐兒從地上爬起來,嘴里少不得一頓咒罵,但就其神色來看,似乎還有什麼要事在身,沒功夫過多計較。很快便撢了撢,行色匆匆地上了路。

我從後山一路尾隨著憐兒,來到了一處滿釘著金釘的朱漆大門前,抬頭只見那頂端高懸著一塊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面筆力遒勁地題著‘尹府‘兩個大字。

憐兒掏出腰牌遞與門口守著的兩名侍衛,兩人仔細查驗過,亦不多言,將她放了進去。

瞅準她閃進殿內的雕花屏風後的那一瞬,我急趨了幾步,恍似踩到了裙擺,剛剛整理好,晃了晃身形連忙疾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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