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莊和的唇角微微抽搐,眸色也漸漸變得幽深。舒愨鵡
「鳳兒說得是,年輕人自該交友天下,正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一點清兒做得很好。」楚擎天眼角掛著莊和皇後的眼神變得極不自然。
深居後宮的皇後娘娘,消息竟然比他這坐在高位的九五至尊更為靈通,這意味著什麼?
楚擎天本就不是胸懷寬廣之人,此刻心頭起了懷疑的苗子。
鳳貴妃低首垂眸,眼中盡是嘲諷之色,她故作慍色,轉頭對著楚靖清道,「你這孩子也當真是的,既然結識了無憂公子這般當世英豪俊杰,為何不與母妃道來。」
「……」楚靖清囁囁嚅嚅,低下頭,他扯了扯有些義憤填膺的楚天舞而後淡淡道,「母妃教訓得是。兒臣不該妄自隱瞞,但無憂與兒臣不過一面之緣,並未有過深交,故而尚未談起,請母妃責罰。」
他自然明白,母妃這番名為責難,實際上卻是在父皇面前給他的能力添磚加瓦。身為在外放養數載的皇子,便是他再有才華,滿月復經綸也未必能得到多大的重用。畢竟就算再蠢的人,汲汲經營五載,其根基也不是他這個放養皇子能比得了的。
相比之下,孰輕孰重,自見分曉。
但若是能與名滿天下的無憂谷傳人相交,那可就大不相同。
三國務必忌憚卻無法對其出手的角色,又豈是那般好相與的。若晁鳳能得到無憂谷的支持,哪怕只是丁點或者成藥供給上面的優惠,也足夠讓他們受益不少。
「說什麼責罰不責罰的,清兒能與無憂相交,那是你們的緣分,清兒可要好好把握。」楚擎天心中頓時波濤洶涌,那澎湃激動,雖然面上沒有表現出來,可只有他自己知曉。
無憂谷隱世多少年了。
如今無憂谷傳人,還是傳說中的少谷主在鳳都出現,那是否意味著無憂谷坐落在晁鳳國境內?
楚靖清與君無憂相交,他是不是也可以借著這層關系,然後再……
鳳貴妃雍容華貴卻不失端莊的容顏微微變色,稍微柔和了些,「今兒你父皇替你求情便也罷了,日後可不許這般。」
「兒臣明白。」楚靖清低著頭。
「你皇祖母如今身體抱恙,臥床許久也未見分曉,若是可以清兒可否請無憂公子為你皇祖母診治一番?」莊和皇後面帶慈色,一番話更是處處為人考慮。
鳳貴妃心陡然下沉,這蕭莊和當真以為她是軟柿子不成。
瞧瞧,這話說得多有水準。
可否請君無憂給太後診治,這請來了是理所當然的,誰讓你楚靖清與君無憂是朋友;這若請不來嘛,那剛才那番交友滿天下的話是否帶有水分就未可知了,最起碼在楚擎天這里已經大打折扣。
再說就算請來了,這番孝心也要算到她蕭莊和的頭上。
她什麼沒做,只磨了磨嘴皮子,竟打算將所有功勞都搶過去可能嗎?
「皇後娘娘說笑了,清兒說過與無憂公子不過一面之緣,淺談之交……」鳳貴妃張口想要反駁卻被楚擎天攬過話頭,「清兒,你母後說得是,若是可以請無憂公子入宮為你皇祖母診治一番可好?」
鳳貴妃氣得全身直冒白煙,莊和皇後遞給她一個勝利的眼神,不過是個被放養的貴妃,想跟她斗,哼!
「……」鳳貴妃深吸口氣,「清兒,你盡力而為吧。」
楚靖清低著頭,心中卻很是苦澀。他不信那個人會不知道他與君無憂只在城門口那一面之緣而已,如今這般話分明是逼著他去與無憂攀談結交,帶著那樣的目的,就連他自己都會鄙視自己,更何況無憂那般謫仙般的人物。
莊和皇後是逼著他與無憂翻臉?
楚靖清深深地凝視著莊和皇後,雖然只是短短片刻,可是他卻看到在莊和皇後那同樣白皙的脖頸上帶著一條紅色的細線,精致的鎖骨下方,有一葉淺紫色、宛若葉柄的東西。
他眸色暗了暗,腦中陡然浮現出年幼時的某個場景,那個東西……好像,突然他眼前一亮,再次細細打量,他眸中帶著深深的嘲諷,嘴角微微勾了勾。
當真是機關算盡太聰明。
莊和皇後不是想算計他嗎?他就讓她嘗嘗反被算計的滋味,就當是為母妃報仇了,哼!
「父皇、母妃說得是,皇祖母身體抱恙在身,無憂公子身為無憂谷傳人,又是名盡天下的神醫,若能的他診治,自是好的。」楚靖清低著頭,眼底飛快地劃過一道狠戾的光,「只兒臣與無憂不過一面之緣,若貿貿然提及唯恐觸怒無憂,兒臣偶然得見母後有一寶物,若母後能舍得,兒臣執了此物前往拜訪,想來無憂定不會拒絕。」
楚擎天頓時眼前一亮,轉頭看向莊和皇後的眼神中充滿了審視的意味,「哦?還有這樣的東西。」
「這……清兒,這事可不能亂開玩笑。」莊和皇後的心里頓時「咯 」一聲,好似有什麼重物狠狠地敲擊到心尖尖處般,難道他知道了她有那個東西?
不,不可能的,那個東西她連皇帝都瞞得死死的,他又怎麼會知道。
楚擎天也點點頭,神色嚴肅,「清兒,此事可不能亂開玩笑。」
「……」鳳貴妃深吸口氣,低下頭斜睨了楚靖清一眼,接到他遞過來的眼神,微微愣怔而後回過神來,自己的兒子是什麼樣的人,她比誰都清楚。
既然他說了有,那就肯定有。
「皇後娘娘,清兒這孩子幼時雖然頑劣,可卻從不妄言,這點皇上應是知曉的。」鳳貴妃深吸口氣,原本瑩亮的雙眸冷靜下來時,帶著沉寂的平和,古井無波。
蕭太後擺擺手,「罷了。素聞無憂公子行醫條件甚是苛刻,別說其他,他不願意的就連他師父都未必能說得動他,清兒還是不要去了,哀家這身子,咳咳……」
「清兒若當真不願,直說了就是,難道父皇、母後還能為難你不成。」莊和皇後的語氣帶著嗔怪,手連連替蕭太後輕輕拍背而後順氣道。
鳳貴妃的腿站得有些酸軟,不知上面那幾位是有意還是無意。
她在心中兀自思索著。
楚靖清卻是微微笑著,「兒臣並未妄言,只是兒臣剛偶然見得母後脖頸間的配飾與無憂谷的紫箋甚是相似,若兒臣能手執紫箋過府拜訪,無憂定沒有拒絕的理由。」
「……什麼?皇後,你真的有紫箋?」楚驚天眸色暗了暗。
「這,楚靖清你胡說什麼!」莊和皇後有些心虛,眼神有些飄忽,「難道你見過紫箋不成?」
轟——
此事又像是皮球般,被踢了回來。
到底誰手上擁有紫箋,如今開來鳳貴妃手上擁有的幾率極大,不然楚靖清為何會認出紫箋來,她的紫箋她是無論如何不會拿出來的。既然是楚靖清那個小兔崽子提出來的,那就讓鳳貴妃那個賤人出血好了。
想到這里,莊和皇後的眸色暗了暗,「鳳妹妹若是有紫箋,不如拿出來,也算是為太後的鳳體安康不是。」
「……」鳳貴妃眸色微暗,「皇後娘娘說得是,臣妾若是有紫箋這東西,定是老在就拿了出來,而不是遮遮掩掩的。別說是死物,就算是要臣妾的心頭血做藥引,臣妾也是二話不說的;這是為人媳,應有的孝心,皇後娘娘,您說是與不是。」
莊和皇後哂笑一聲,表情訕訕的,「鳳妹妹說得是。」
「那母後可能將那東西交由兒臣一觀?」楚靖清嘴角微微揚起,一如既往的淡笑,眉宇間亦盡是溫潤;若不是那雙幽暗深邃的眸子,整個人倒是與太子楚靖宇有四五分像。
莊和皇後不知該如何作答。
楚擎天卻是眸色暗了暗,「清兒,不可無禮。」
「父皇教訓得是。只是兒臣早年在靈山曾邂逅一位老叟,他身上曾攜帶紫箋,兒臣有幸得觀,卻與母後脖頸間的配飾極像,兒臣這才斗膽由此請求,若母後覺得唐突,當兒臣這話未說便是。」楚靖清不卑不亢,心中冷哼一聲,面上卻是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淡淡的笑著,「便是沒有紫箋,兒臣也會竭盡全力說服無憂為皇祖母診治的。」
蕭太後連連點頭,身子雖然有些虛弱,卻不妨礙她心中舒坦,「清兒這孩子,當真是為難你了。你有這孝心便罷,我楚家可沒有伏低做小、低聲下氣的小輩。就算是無憂谷傳人,那也不行。」
「……」
楚擎天眸色暗了暗,轉頭看向莊和皇後,「皇後,就將那配飾交由清兒一觀吧。」
「臣……臣妾……」莊和皇後囁囁嚅嚅。
「只是配飾而已,莫非皇後娘娘擔心清兒未見過奇珍珠寶,給娘娘貪墨了不成?」鳳貴妃捂著唇輕聲笑著,「娘娘放心,關于清兒的人品,這點臣妾還是能作擔保的。」
楚擎天故作怒色,「鳳兒這是胡說什麼。」
「鳳妹妹當真說笑,不過是個項墜兒,清兒若是喜歡拿去就是,說什麼貪墨不貪墨的,我楚家的皇子王孫豈會看上這等小東西,平白讓奴才們看了笑話。」莊和皇後心中激烈的掙扎著,瞧著鳳貴妃和楚靖清兩人更是咬牙切齒,恨不能將他們給撕碎般,那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得來的紫箋,盡管心中再不舍得,她此刻也不能當真讓楚擎天瞧出來什麼異樣,故作大方地將項鏈從脖頸上解下,交給旁邊的嬤嬤。
鳳貴妃看著那項墜兒,當真是小巧玲瓏,淺淺的紫色散發著濃郁的木香,雕刻成精致的果子模樣,只是那從內里透出露在外面的梗有些奇特,上面竟然雕刻著一圈圈的東西,不過卻更顯得這東西的金貴。
想到這里,她的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盡管如此,她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仍舊帶著華貴而不失端莊的笑容,「皇後娘娘不愧是皇後娘娘,這千年紫檀雕的項墜兒臣妾可這是第一次見到呢。」
「鳳兒若是喜歡,母後那兒還有兩塊千年古檀,改明兒讓內務府取了給你也刻兩個就是;孩子都這麼大了,怎地還這般孩子氣。」蕭太後搖搖頭,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是明白的,無論如何,只要清兒那孩子有這孝心,她就滿足了。
對鳳貴妃與莊和皇後之間洶涌的波濤,她不是不明白,也不是感受不到。
如今這慈寧宮中,要說在後宮中模滾打爬,她耍過的心計,玩過的手段可比她們更多,更狠。只是如今年老了,她不想再因為這些而壞了與兒孫之間的關系,兒孫自有兒孫福,由得她們去吧。
「母後可當真偏心。」莊和皇後撅著嘴,「不過妹妹既然喜歡,姐姐也不奪人所好了。」
她看著楚靖清翻來覆去琢磨那項墜兒的模樣,原本提著的心隨著時間流逝,漸漸地沉了下去。
呿,她還以為這楚靖清當真有多了不得呢,那枚紫箋她費勁千辛萬苦才得來,而後更是請了能工巧匠將它藏在項墜兒當中。俗語雲,越是危險的地方,越是安全。
誰能想到她竟然會將紫箋那等珍貴的東西,夾在那枚並不怎麼受她喜歡的項墜兒當中。
做完那件事情之後,那能工巧匠也被她滅口了,照理應該無人知曉才是。
她深吸口氣,瞧著楚靖清握著項墜兒翻來覆去的模樣,「清兒若是瞧夠了,這項墜兒啊還得還給母後,畢竟是母後貼身的物什,若清兒喜歡,母後讓內務府為你照著打個一模一樣的可好?」
「……」楚靖清低著頭,嘴角微微勾起,帶著無盡的嘲諷之色。
楚擎天的面色卻是不太好看,「清兒,還不快將項墜兒還給你母後。」
「父皇難道當真就不好奇?」楚靖清抬起頭來,眉宇間仍舊溫潤如玉,只是唇角的微笑不知為何,蕭太後總覺得有一股莫名的,詭異感。
楚擎天嚅了嚅唇,尚未來得及發話。
「吭哧——」
「清兒,你這是做什麼?」鳳貴妃急急拉著他的手。
「轟——」
莊和皇後頓時覺得腦中像是有什麼炸開般,好似晴天霹靂。
「楚靖清!」
楚擎天厲聲呵斥,蕭太後看著他的面色也不太好看,只是礙著他們到底初回宮中,不好太過嚴厲,可那眼神卻分明支持楚擎天對他的責罰。
鳳貴妃有些慌了,「清兒,快給你母後道歉。」
「……」
「父皇、皇祖母,母後莫怪。兒臣確定這項墜兒中間的扇葉,便是無憂谷難得一見的紫箋。」楚靖清邊說著,手飛快地用力,左右手分別捏著那項墜兒的一側,稍微用力,項墜兒裂成兩片,中間紫色狹長的紫色樹葉模樣的東西飄落下來,他趕緊用手接住,「眾所周知,無憂谷紫箋乃
千年紫檀雕刻所成,雖然呈葉狀,可葉柄卻是獨特的三葉竹。」
楚擎天頓時腰身挺直,上身前傾,「清兒你這是何意?難道這個真的,真的是無憂谷的紫箋?」
「確是。」楚靖清抬起頭看著莊和皇後,「請母後息怒,兒臣弄壞了母後的項墜兒,請母後責罰。」
「……」
莊和皇後嚅了嚅唇,她此刻還能在說什麼。
「皇後大膽!」
楚擎天突然厲喝一聲,「你竟然膽敢私藏紫箋,老實交代,這紫箋你到底從何而得?」
「……」
莊和皇後咬著牙,腦中飛快地轉動著,無論如何這事她絕不能輕易承認,一旦承認了,只怕自己在後宮原本就不高的地位會越發的尷尬,她面色陡然變得蒼白,「陛下息怒,這,這臣妾也不知為何這項墜兒中竟然會夾著紫箋,若今日清兒不言,臣妾也只當這是枚普通的木雕項墜兒而已。陛下若是不信,可,可以問問宋翠,宋翠你說話啊。」
宋翠趕緊跪倒在地,「啟,啟稟皇上,這,這項墜兒的確是,是奴婢今兒才從娘娘的梳妝台中翻出來的,娘娘是冤枉的,陛下,您要明察啊。」
「……」
「陛下,想來皇後娘娘也不是故意的,紫箋這般珍貴的東西,若換了鳳兒定是要用錦盒好好珍藏的,又怎麼會簡簡單單藏在項墜兒間。」瞧夠了莊和皇後狼狽求饒的模樣,鳳貴妃這才悠然站出來,「再說,若非皇後娘娘,這枚紫箋只怕要蒙塵了,不如讓清兒取了紫箋去尋無憂公子,早日為母後診治方是正道。」
楚擎天深吸口氣,狠狠地瞪了莊和皇後一眼,「還是鳳兒懂事,清兒這事就交給你了,尚不足半月便是朕的壽辰,倒是朕希望你們皇祖母能健健康康的出席。」
「是,兒臣明白。」楚靖清俯。
「哎……」
蕭太後深深凝視著跪在地上的莊和皇後,她既是皇後,也是她的族佷女;當初是她一手將她捧上了皇後的位置,卻沒想到最後她竟然……
「母後,您信我,您信我。」
莊和皇後雙眸含淚不斷地搖著頭,「我,我真的不知道……」
「罷了,今兒鳳兒你們也初回宮中,尚有許多事情需要安置,哀家也乏了,都退下吧。」
蕭太後深吸口氣,面色竟是說不出的頹廢之感,她擺擺手。
「母後……」楚擎天嚅了嚅唇,還想再說什麼。
蕭太後卻不給他這個機會,「天兒也退下吧。」
「是,兒臣告退。」楚擎天低著頭,眸色暗沉。
「臣妾告退。」鳳貴妃也對著軟榻上的人影福了福身。
……
有間客棧二樓,丁香雅室內。
身著淺藍色白色領邊上衣,下配櫻粉繡白色花紋的齊胸高腰襦裙的寶珠,頭頂梳著雙環髻,陪著兩朵極為簡單的珠花。若是有熟悉她的人在場定會非常詫異。三皇子府上受盡寵愛,向來對穿著甚是挑剔的寶珠郡主,竟然也會有這樣簡單的打扮。
——因為那上下一套分明就是三皇子府上婢女的著裝。
「江明珠你可要考慮好了,當初江兮淺那般對你,難道你就真的不恨?」熙寶珠神色凜冽,對面坐著的明珠,身著玉渦色滾雪細紗從裙擺處鮮翠欲滴的竹枝蔓延直至腰際,發絲用羊脂白玉的分心盤起,兩邊對稱地插著兩支碧金燒藍蝴蝶步搖,之前略嫌單薄的身子竟然也隱隱有了圓潤之態,若非那熟悉的面容,只怕任誰都認不出,這還是江嘉鼎那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罷。
明珠低著頭,粉色紅唇微微抿緊,「郡主說笑了。家姐處處為明珠著想,如今的明珠過得很安然。以明珠的身份能為侯爺平妻已是莫大恩榮,明珠此生便不作他想。」
「……你!」熙寶珠面色泛著怒氣,順手抄起桌子上的茶杯,想了想又生生忍住,深吸口氣,「本郡主再問你一次,江明珠,你當真不與本郡主合作?」
明珠低下頭,「只怕有負郡主美意了。」
「愚蠢!」熙寶珠險些沒
被氣得吐出一口老血,她咬牙切齒,「你以為江兮淺是為了你好?哼,她倒是好算計,讓你們母女二人為她辦事,好處都落她身上了,虧得你們二人還當她做救世主般。」
明珠只覺得心頭堵堵的,眸色漸漸黯然;對江兮淺,若說不恨,那怎麼可能。只是有些話,有些事,她自己明白就好,無須與旁人道來,「郡主,明珠還要趕回去伺候侯爺,就不多奉陪了,告退。」
「明珠表妹何必急著走。」
大門剛打開,她還未來得及邁出大門,突然從雅室的內間傳來一個凌厲清脆的女聲。
不管是出于禮貌,還是對那人口中稱呼的好奇,到底她也只是個十三歲的少女而已,轉過頭,在見到那人時,瞳孔微微縮了縮,「不知這位姑娘是?」
「這位名喚江如丹,算起來應該是你本家小叔的女兒,比你大些,應為堂姐才是。」熙寶珠對著江如丹笑了笑。
江明珠眼中劃過一閃而逝的詫異,他可從未听說過江嘉鼎還有什麼兄弟姐妹,這堂姐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難道是寶珠郡主為了月兌自己下水特地找來的?
在看到明珠時,江如丹心中波濤洶涌,憑什麼她不過是個下賤通房丫鬟生的賤女都能嫁給寧青候當平妻,而她卻只能被田國舅糟蹋,這也就罷了。那田國舅根本就不是人,在床上最愛將人虐得遍體凌傷,此刻她不說,這屋子里誰能知道她那雍容華貴的衣衫覆蓋下,竟然沒有半寸完好的肌膚。
「……」
「原來是本家堂姐,明珠這廂有禮了。」明珠微微福身,就算不是,可對面坐著的郡主眼神下,她不得不先低頭。
「明珠,听說你也是被江兮淺塞到寧青候府的?」江如丹大喇喇地坐下,而後單刀直入主題。
明珠蹙了蹙眉頭,「不知丹堂姐這是何意?」
「沒什麼。」江如丹突然撩起寬袖,露出那原本雖然算不上白皙卻光滑的小臂上,橫七豎八的鞭痕,烙印。
嘶——
明珠只覺得脊背發涼。
熙寶珠滿意地笑笑,「你知道她身上的傷怎麼來的嗎?」
「……」明珠此刻只覺得有些後悔,後悔自己為何要來赴這寶珠郡主的宴會,難道她也要這樣逼自己就範嗎?
經過一劫,明珠大徹大悟。
縱使她是江嘉鼎的女兒,他為相時,她尚且只能掛著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名頭;他一朝被貶,她能在寧青候府穩坐平妻的位置,是因為誰?
不甘,她有。
對江兮淺的恨,她有。
但她卻明白,當初江兮淺分明可以做得更狠、更絕,但她沒有。所以她也不能,寧青蘭海對她也還算不錯,而江兮淺也答應了將她娘和弟弟送走,讓他們從此可以月兌離江府的水深火熱,有這些就夠了。
經歷這些許多之後,她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義憤填膺上江府尋親的明珠了。
熙寶珠冷冷地看著她由白變青,由青變紫的神色,「本郡主告訴你……」
「郡主,還是由民女告訴她好了。」江如丹低首垂眸,掩飾眼中那一閃而逝的精光和翻涌的怒意,憑什麼她一個賤女人生的都能比她過得好,肯定是江兮淺,江兮淺那個賤人知道爺爺要將她們指給三皇子,她見不得她們過得比她好,所以才會讓她被那田國舅活生生糟蹋了。
哼。
熙寶珠倒是對她多看了兩眼,心中劃過一絲冷凝,江兮淺別怪她,要怪就怪她不該跟她熙寶珠搶男人。
「明珠妹妹是吧。」江如丹坐在明珠隔壁的座位上,嘴角輕輕揚起,可那笑容卻怎麼都顯得有些詭異,「你可知道,你口中的姐姐,居然為了獨佔三皇子,將我生生推給田國舅糟蹋,你看看這些……還有這些……你當真以為她將你送到寧青候府上是為你好嗎?」
「爺爺原本將我與妹妹當做媵妾送予三皇子,可她害怕我們得寵,竟然設計我爹欠下千金坊巨債,你當真以為她那樣心機深沉的女子會真心對你好嗎?」
「她不過是在利用你!」
江如丹身上的氣勢鼎盛,明珠不由得側著身子往後縮了縮。
「你以為你這平妻的位置就能坐得穩了又如何?」江如丹面容冷冷的,「她可是聖旨欽賜三皇子的正妃呢,一個閑散侯爺,一個是皇家子弟,她借著你拉攏了寧青蘭海,又接著我拉攏田國舅,你難道就真的甘心給她當一輩子的棋子?」
明珠的心有那麼剎那的動搖。
對江兮淺她從最初的艷羨,到後來的憎恨,到現在的平和以對。
旁人只道她心境平和了,可卻只有她自己知曉,她只是將那濃烈到發苦的恨意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如今江如丹的話那那層深埋的,又掀起了一角。
「放肆!」
熙寶珠陡然發火,讓江如丹和明珠都不由得身子顫了顫。
「郡主,您……」江如丹囁囁嚅嚅。
「就憑她區區五品翰林院的侍讀的嫡女也妄想做寒哥哥的正妃,妄想!」熙寶珠選擇性忽視了聖旨賜婚四個字而是將重點落在了後面。
江如丹低下頭這才反應過來,人家貴為郡主為何偏偏要替她這麼個一沒錢,二沒權的人出頭,原來卻是為了男人。
呵呵……
「郡主說的是,您與三皇子青梅竹馬,那江兮淺的確是妄想。」江如丹趕緊安撫著,還遞給明珠一個眼色。
明珠這才反應過來,而後卻是微微笑著,「三皇子對寶珠郡主情意深重,並非常人能及。」
呆在寧青候府不過月余,可她已經學會了在怎樣的人面前應該說怎樣的話。
既然江如丹說了是聖旨賜婚,那必然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又豈容的她們在這里討論什麼配不配,妄想不妄想的問題。
若當真要說妄想的,只怕是這位郡主罷了。
將心頭翻涌的苦澀和恨意拍回小黑屋內,明珠深吸口氣,「郡主與丹堂姐若是沒有其他要事,就請恕明珠先告退了。」
「……」
原本還在愣怔中的兩人頓時愣住。
「江明珠,你敢!」熙寶珠厲聲呵斥。
「郡主大人與家姐之間的恩怨,明珠自認沒有資格過問,家姐對明珠很好,勞郡主費心了。」明珠深深吸了口氣,壓下心中的想法。
熙寶珠和江兮淺,這兩個人。
她如今誰也不幫,那江兮淺能不能逃過這一劫,就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她不趁機落井下石,已經是對她對她娘的救命之恩做出最大的回報了。
屋內兩人眼睜睜地看著明珠帶著貼身侍婢離開的背影。
「砰——」
良久,熙寶珠揚起手,一巴掌狠狠地拍到桌子上,咬牙切齒,「可惡。」
「郡主息怒。如丹尚有另外一計。」在來之前她就已經想好了,以她現在殘花敗柳的身子,再想嫁入什麼王公貴族家已經是不可能了。尤其是田國舅明顯對她的身子意猶未盡,她現在求的是活著,活著逃出田國舅的魔爪。
「哦?」熙寶珠聲音驟然沉了下去。
「但民女有一個條件。」江如丹臉上擠出一個扭曲的笑容,「其實寶珠郡主也應該很樂意見到才是,那江兮淺將我們一家趕出江府,等于親手將我送入田國舅的魔爪,我便要她也嘗嘗這樣的滋味。」
千人枕,萬人騎。
外人傳言田國舅欺男霸女,逼良為娼。可他的可怕之處又豈在于這些,她現在才算是知曉,那田國舅簡直就是個畜生,他……他竟然喜歡,喜歡讓手底下那些人看著他玩兒,自己玩兒夠了不說,還讓他們一起玩兒。
她剛被擄去的那日。
本以為她爹會帶著人來救她,她本以為自己頂多是被關起來,不掉皮不掉肉的打罵幾句而已,卻不想……不想既然會發生那樣的事情,而且不是一人,是七人。
整整七個人輪流欺負了她整夜。
她休息了好幾日才勉強能下床,如今站在這里她都覺得那處疼痛非常。
憑什麼她就要承受那樣的屈辱和痛苦,她江兮淺就能頂著三皇子未來準皇妃的名頭,高
高在上。若是她獨身一人自是沒有這個能力,可如今不一樣……多了一個在三皇子府受盡恩寵的寶珠郡主,她定也要那江兮淺嘗嘗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熙寶珠雙眸微微眯著,「好,這個條件,本郡主應了,說說你的計策吧。」
「……」江如丹壓低了嗓音俯身到熙寶珠的耳畔,薄唇張張合合。
熙寶珠的面色先是微微沉了下去,而後雙眸驟然放出兩道精光,嘴角也不由得微微揚起,點點頭。
「寶珠郡主以為如何?」
江如丹坐下抿了口茶,她眼底那濃濃的狠戾和恨意卻未散去分毫。
「很好。」
熙寶珠嘴角微微勾著,「本郡主倒是沒想到,你竟然會有這樣的頭腦。」
「郡主謬贊了。」江如丹笑道。
「只是若這個計劃在加上一人就完美了。」熙寶珠突然像是想到什麼,若說道對江兮淺的恨意,那個人比之她們,絕對只多不少。
「誰?」江如丹眸色暗了暗。
熙寶珠唇角微微勾起,「季巧巧!」
*
江府,汐院內。
清揚單膝跪地,恭敬地低著頭,讓人看不到他臉上的神色。
「這江如丹的手段倒是不錯。」慵懶地斜靠在軟榻上,江兮淺嘴角微微勾著,似笑非笑。
「……主上。」清揚抿了抿唇,「對那幾人主上打算如何?」
「如何?」
江兮淺淡淡地出聲開口反問,「最近這日子過得極是無聊,權當樂子罷了。」
那寶珠郡主竟然能順著江家這條線找上國舅府,甚至順利拉江如丹入伙,這人可絕對不僅僅是寵妃認下的民間郡主那麼簡單。只是不知她潛伏在三皇子府上到底有什麼用意了。
若僅僅只是為了楚靖寒,那倒還好說。
可若是為了其他的……
她在心中兀自思索著,「明珠回絕了她們?」
「是,咱們的暗子傳來,明珠如今被抬為了寧青候的平妻,雖然不怎麼受寵但到底佔著個妻字,日子過得也還算不錯。」清揚斟酌著用詞,如今的明珠這日子過得可是比在江府時不知滋潤了多少倍。
江兮淺微微頷首,「還算是識趣的,找個日子把明柳和明珍送走吧。」
竹園,就算只是借給他們暫住,她都覺得別扭。
不管如何那明柳曾經深深傷害過季巧萱,就算她最後站出來指證季巧巧,指證江嘉鼎的惡行,可這些都不足以抵消她曾對季巧萱的傷害。錦蓉雙城,如今也算是安定了下來。
「就送到錦城吧。」她面無表情,語氣淡淡,「記得到時候給明珠送個口信兒過去。」
「是。」清揚頷首。
明柳的選擇無疑十分非常的明智,當初在威遠侯府的婚宴上,如果她沒有出現,沒有說出那些事情,或許江嘉鼎最後會放她一馬,也或許她早就已經是白骨一副。
「季巧巧那邊有什麼動靜?」想到這里,她突然來了興致。
「因著上次媚娘流產之後又自請離開之事,威遠侯府所有人對季巧巧是恨到了骨子里;尤其是那季巧巧體內的母蠱曝光之後,她算是百口莫辯,已經被關進了冷院。」清揚語氣平靜地陳述著,不咸不淡。
江兮淺癟癟嘴,「就只是被關入冷院?」
那豈不是太便宜了她。
她廢了那麼大的勁才成功將季巧巧體內的母蠱引出來,步步為營,機關算盡,卻不成想……難道威遠侯府的那些人都是寺廟里恭迎的活佛不成?
清揚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下,「主上,那季巧巧就算有千般不是,但太後曾開金口饒她一名。」
「……」江兮淺抿著唇,這點她自然是知曉的,「派人嚴密監視季巧巧,本小姐不信她會是那等坐以待斃之人。」
蜮蠱擁有強大的治愈功效,她當
初費盡心思才讓那她在齊忠祥、姚琉璃和齊浩遠的面露出那等不堪的一面。蠱王尸身所調制的藥粉,她眸色暗了暗。
清揚抿了抿唇,「主上料事如神。那熙寶珠與江如丹之事,其中隱隱透著季巧巧的影子,不過暗子不太確定。」
「嗯?」
原本神色慵懶的江兮淺頓時正色,「她怎麼說的?」
「季巧巧的冷院中近日老有神秘黑衣人出沒,她不敢靠得太緊,但隔得老遠都能听到那院內淒厲哀怨的痛呼聲。」這點清揚想了許久都沒想通,原本在沒調查清楚前,他是不打算呈報這消息的。不過既然主上問起,索性一起說了吧,說不定主上能從其中發現些什麼端倪也未可知。
端倪。
江兮淺的確發現了一些,她眸色暗了暗,「神秘黑衣人?」
「是。」清揚低著頭,「听暗子描述,那黑衣人每日約莫子時左右出現,寅時時分離開。」
難道是他?
江兮淺思緒飄忽,眼神閃爍,南疆鬼草婆?
可如果當真是南疆鬼草婆,他沒有道理不來找她尋仇才是。
季巧巧就算不知道自己是害她被蜮蠱反噬的罪魁禍首,但當初在婚宴上她的所作所為,依季巧巧的性子,絕不可能會輕易放過她才是。
那……到底是誰。
「讓暗子小心監視著,注意別暴露了自己。」江兮淺雙眸微微眯起,單手擱在軟榻的扶手上,另一只手懶洋洋地摩挲著下巴,身上那寬松的袍子順著力道往下,露出一截白皙宛若白玉般的皓腕;「你先退下吧。」
清揚張了張口,想了想還是將到了喉頭的話咽了下去,「是,屬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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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兒︰作死的人出現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