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璐望著崔湜進了宮門，腦中掠過他剛才說的——
突厥大軍打進了邊關嗎？
自大唐建國，跟突厥打過的大小戰役只怕不下百次，武周時期也沒得消停，要說規模大，比較大的應該是聖歷元年（698年），正好是今年。♀
唐璐心里有些沉重。
後突厥復起，可汗默啜屢犯唐境，殺害守軍和百姓數十萬，默啜得了好處，愈發不知天高地厚，于聖歷元年集結了三十萬人馬，揚言打進長安，奪取漢家天下。
唐璐想了會兒，抬頭再看，上官婉兒不知什麼時候下了城樓，只有一隊衣甲鮮明軍士在守衛。
玄武門前來了一群樂師，席地而坐，奏起了音樂，教坊司姑娘穿著鮮艷的服裝載歌載舞來到場中央，扭腰擺臀，長袖揮灑，跳起了時下最流行的健舞。
唐朝的舞蹈分為建舞和軟舞。
軟舞抒情優美，節奏比較舒緩。
建舞節奏明快，快速輕捷，變化多姿。胡舞屬于建舞，但建舞卻不獨是胡舞，而是範圍更廣，變化更為多樣繁復的舞蹈。
教坊司姑娘熱情洋溢的表演感染了觀看百姓，紛紛踩著音樂節奏，隨著鼓點，手拉手，開始了踏歌。一群風華正茂書生，激情最高，早就手拉手圍成了個半圓，邊跳邊吟誦自創的詩歌。
這就是踏歌？
唐璐想起李白著名詩句「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她小時候覺得李白的朋友很傻缺，一個大男人光天化日蹦蹦噠噠不顯得奇怪嗎？但後來才知道那是唐人的習俗。
這時期人的生活內容遠比我們想象豐富，雖然沒網絡，沒有電燈，但是有音樂，有歌舞，有詩歌，有狩獵，有打馬球，旅游熱更是達到鼎盛。
李世民親自創作表演的大型歌舞《天可汗賜宴》，使得國人對歌舞呈現出亙古未有的熱忱。
這是一個張揚的時代。
這是一個激情奮發的時代。
夜幕降下，軍士們在宮牆上燃起了一排燈籠，有的人在場中點燃了一堆又一堆篝火，眾人圍著火堆，跳的愈發起勁。
唐璐第一次看到十數萬人在一起跳集體舞，比扭秧歌好看多了，可惜「踏歌」這麼優秀的民族舞蹈後來失傳了。
「璐璐，要不要一起跳？」南宮澤挽著她的手，雙腳已經隨鼓點踩著。
「好啊！」唐璐眼楮晶亮，甜甜的笑著，左手牽了南宮澤，右手牽了東方傲，隨著音樂一起「踏歌」。這樣簡單的舞步，不必用心記，一看就能學會。
她前世從五歲，爸媽就聘來名師，教她練舞，後來上了藝校，受過最專業的系統培訓。
唐璐跳了會兒，松開二侍衛的手，開始一連串動作，交長袖，手足並重，委蛇姌裊，雲轉飄忽……比教坊司的姑娘舞得還要完美。
她穿的是鳳尾裙，裙下有一排長長的流蘇，跳的時候流蘇飄起來，美得像一團雲。周圍的人都停下舞步，觀看她一人的表現。兩個侍衛躲在一邊，眼中露出驚訝且驚艷的光。
唐璐白皙面容有若一朵嬌艷的百合，遠處忽明忽暗的篝火映出她眸中的絢爛，不知是跳的興奮，還是看見不遠處教坊司的姑娘跳起了胡旋舞，她也跟著旋轉起來。
但她的旋轉與眾不同。
是這個時期人們從未見過的一種旋轉。
在旁觀者看來，她這種新奇的舞擁有驚人的美麗、縴細的腰肢與吹彈得破的脆弱，令人望而憐惜，圍觀的人都屏住呼吸，生怕驚嚇場中的少女。
音樂還在繼續，舞蹈還在繼續，但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唐璐收住最後一個姿勢，看了眼那些發愣的人，臉色發紅，跑過去拉了兩個侍衛，道︰「阿澤，阿傲，我們快走。♀」
她剛才跳地興起，不知不覺跳起了芭蕾舞，幸好沒有穿足尖鞋，不然要引發一場藝術革命了。
天知道再待下去會發生了什麼。
唐璐在兩個侍衛的護持下，匆匆忙忙離開廣場。
「高力士何在？」
玄武門上站立一排官兵，最前面是一個英偉的男子，五官刀削般的俊美，帶著貴族氣質，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君臨天下的王者之威。
「王爺，叫小人何事？」一個面紅齒白的小太監來到男人的跟前見禮。
「速去查查那跳胡璇舞女子的來歷？」
「王爺，那姑娘跳地好像不是胡旋舞？」小太監溫和著糾正主子的錯誤。
男人沒有說話，只用烏黑深邃的眼瞳望著他，小太監忙道︰「小人知道了，這就帶人去查。」轉過身，叫了一隊官兵急匆匆下了城門樓。
「璐璐，你舞蹈什麼時候練到這麼神乎其技了？」離開人群後，南宮問道。
「我私下里練得，想給你們一個驚喜，怎麼，我跳地好看嗎？」
東方傲默不作聲，只用很柔情的目光望過來。
「好看，當然好看，你是沒注意周圍人的反應，咱們再晚走片刻，只怕要交代在那兒了。」南宮澤笑道。
有這麼嚴重？
唐璐想起前世娛樂界，粉絲對偶像的狂熱程度，心道自己今晚的行為可能莽撞了。
「回去的路很遠，不如在附近找個車腳行雇輛車子，再走下去，我可累死了。」
長安城有後世的西安幾倍大，這一往一返不知走了多少里。
東方傲來到她面前蹲下。
「到我背上來。」
「可是，我怕你累著。」唐璐站著不動。
「就算背你一輩子，我也不會累，听話，趴到背上來。」
「璐璐，就讓阿傲背你，他若累了，換我背你。」南宮澤勸道。
「就等你們這句話呢。」
唐璐笑了笑，正要趴上，但這時從後面過來一隊官兵，她想等那些人過去了，再趴在東方傲的背上，可那些人卻在來到她身邊時候，停下了。
干嘛，打劫？
雖然夜色已經很黑了，但大街兩旁掛了無數照明用的燈籠，來人明顯的一身官兵裝束，她如何看不出。
怎麼回事？她記得唐家跟衙門沒過碼，難道是找她的，可她只跟太平公主、上官婉兒、崔湜等有限的人有過交集，眼前漂亮的小哥是誰？
也許該稱呼姐姐，因為那人的嗓音細尖，不可能是男人發出的，只听他道︰
「喲，我說這位姑娘，大晚上的，一個女孩子單獨外出可不安全。」
「您誤會了，我不是一個人，我這里還跟著兩個侍衛。」
呃，那人一副公鴨嗓子，怎們可能是姐姐？唐璐望著他的服侍，再看看那群官兵，聯想到在太平公主府上見到的沒毛太監，心中如有所悟。
古代的公公真閑，大晚上往外跑，宮里的皇上不需要侍候嗎？想來是不需要的，皇上是女人，干嘛要太監侍候？太監又不是張易之和張昌宗那樣的美男面首。
「哎喲姑娘，咋說話呢！」小公公甩了下手絹，再撩起來擦了下嘴角，「下人都是沒腦子的，辦起事怎麼能人放心呢？」
「公公，你找民女有事嗎？」唐璐眼見廣場上的表演到了尾聲，耽誤下去，回家的路要擠得水泄不通。
「沒事就不能找嗎？」
「前面有路，後面也有路，公公請便。」
小公公用手絹掩著嘴，吃吃笑了︰「姑娘，雜家沒別的意思，不過是看你孤單一個女孩子，心里憐惜，想送你一程罷了。」
正說著，從後面過來一輛馬車，小公公在一個官兵掀開車廂的門後，撩起長襟登上去。
「姑娘請上車，雜家送你回去。」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我今天吃得多，正想散步回去消消食，多謝公公的好意，以後有機會再續。」唐璐笑的眉眼彎彎，盈盈一福，退後二步，拉著二侍衛轉身便跑。
可是，就在她跑到第三口氣，那群官兵追上來，將她三人圍成一個圈。
東方、南宮二人眼中的寒意加深，按住腰間劍柄，等待給對方狠歷的一擊。唐璐掐了掐兩人，暗示他們不可茹莽。跟官兵對抗，開玩笑，她還沒有活膩。
「請問小公公，民女自問奉公守法，從來沒有作科犯奸，但不知為何阻攔我？」
唐璐使出了哀兵政策，說話時候楚楚可憐，哀婉動人。
那人雖然是個太監，心腸卻也縮了下。
「小娘子不必害怕，雜家只羨慕您的舞蹈，想結交罷了，沒別是意思，呵呵，請上車。」
原來是超級粉絲。
唐璐松了口氣，若不順他的意，只怕接下來不好辦。提了裙擺，正要上車，身後過來了東方傲把她抱上去。
「如果有事，只管出聲，我就在車窗外。」
「我懂得。」唐璐回眸一笑，殷紅的唇在他耳邊輕輕擦過，他呼吸一窒，待到吐出胸中的氣，她已經關了車門。
車窗是開的，兩個侍衛一左一右護持著車廂，里面的情況一目了然。
「小娘子貴姓，年方幾何，家住何處？」
「姓唐，單名一個璐字，不是十三，就是二十三，家住東南面的晉昌坊。」唐璐笑語嫣然，二十三是她前世的年齡，「公公貴姓，在哪位大人的門下發財？」
能指揮官兵的太監，來頭不會小了，侍候的主子想來是親王、郡王、公主、郡主之類的人吧！
古代的太監官威不小呢！
但若敢無禮，她拿出縣主身份，打出太平公主旗號，想來對方應該有所顧忌！
唐璐想到這里，眼楮盈滿了瀲灩波光，像剛升起的月牙。
「雜家叫高力士……」
「嗯，好名字，挺有個性的。」唐璐仍是嫣然笑著，可是，當眸子里掠過一抹水亮的驚詫，嘴角笑容僵住了，「你說你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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