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本已收拾好碎瓷片要走,見春曉當真惱怒,停下腳步看了她一眼,撇嘴說道︰「姑娘何苦跟我們這些下人生氣,您既是不祥之身,本就不該到這府里來,現在可好,弄得老夫人和大少爺對您敬也不是,惱也不是……」
春曉聞言一怔︰「不祥之身?這話從何說起?」丫鬟自知失言,不禁吐了吐舌頭,但她生性快嘴好事,索性接下去說道︰「您在松福鎮的事,老夫人他們都已經知道了,您自己壞了名節嫁不出去不說,還克死了叔父,這不是不祥之身是什麼?虧你好意思進到少夫人的房里指手畫腳,若是沖撞了胎神,可讓少夫人還活不活?」
春曉听了氣得渾身發抖,未及反駁,春華已經一頭撞了過去︰「你胡說!我姐姐才不是什麼不祥之身呢!」說著,他手腳並用,又踢又打,嚇得那丫鬟連連後退,轉身逃了出去。
春華用力過猛,收勢不及,一下子撲倒在地。春曉連忙將他扶起,卻見他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卻緊緊咬住嘴唇,不肯哭出聲來。
春曉輕嘆一聲,將弟弟攬入懷中︰「春華,嘴長在別人身上,你就算避得開一時,又怎能避開一世呢?也罷,被她這樣一說,這兩天的情形也就說得通了,咱們這就收拾東西,早些離開便是。」
听說他們要走,賀家老夫人和賀青牧並未露面,只有李嬸一人訕訕地上了門。
見她面紅耳赤,春曉也不忍責怪,只是背起包袱,淡淡地說道︰「李嬸,我們這就告辭了,您自己多保重,願彩月姐姐安康順遂,早生貴子。」
李嬸此時愈發尷尬,她低垂著頭,半晌才囁嚅道︰「春曉,你別怪李嬸壞心忘本,我,我只是心疼彩月,我……」
春曉點了點頭︰「我明白,您放心,我並無半點記恨您的意思。」說完,她牽著春華走到門口,李嬸卻急忙伸手阻攔︰「等等!春曉,我還有些東西要給你。」
春曉轉回身來,只見李嬸從袖中模出兩只緞面荷包,先將月白色的那只打開,不無惆悵地說道︰「這里面是我替你暫存的銀錢,還有那副先前說好送你的金玉耳墜,春曉,你且安心拿去,也不枉咱們娘倆相識一場……」
再打開那只天青色的,李嬸面色更紅,說話也有些吞吐了起來︰「這,這是賀家的意思,我,我……」
春曉接過荷包,覺得沉甸甸地頗有些分量,原來里面裝著兩只白花花的銀錠,自穿越以來,她還從未見過如此大數額的銀兩,先是一怔,隨即自嘲地笑道︰「看來我袁春曉時運不錯,若指望著編筐,只怕一年也賺不來這些……」
她隨即將那天青荷包放回李嬸手中,正色說道︰「耳墜春曉就此收下,至于這銀子,春曉受之有愧,煩請李嬸帶回去還給賀家吧。」
李嬸急得扯住春曉衣袖不放,連聲說道︰「你這丫頭好生糊涂,李嬸知道你有骨氣,但這骨氣未免有些不合時宜,你和春華日後要吃要穿,到了那梅林鎮還要找合適的宅子,哪一樣不要花錢呢?何況,你不是還要給春華醫腿,送春華讀書學武的麼?」
春曉听了緊咬櫻唇,思前想後,仍只取了那月白色的荷包,拉著春華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一直走出賀府,待那兩扇沉重的黑漆大門在身後重重關上,春曉才停住腳步,抑制不住地落下淚來。
這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鎮上的酒肆商鋪還未打烊,遠遠望去,各式招牌、各色燈火頗為熱鬧。春曉也只覺心中清冷空寂,她失魂落魄地領著弟弟走出很遠,直到春華怯怯地扯住她的衣襟,輕聲問道︰「姐姐,那邊有家客棧……」春曉才如夢初醒,抬頭看看那塊「平順客棧」的招牌,拉著春華進了店門。
手中有錢,心中有氣,春曉銀牙一咬,要了一間上好的客房。店小二這次頗為周到,片刻工夫便送來了熱水面巾,還殷勤地詢問他們是否要些酒菜。
在現代時,每逢覺得煩悶落寞,她都會打開一瓶紅酒自斟自飲,如今心情不暢,便當真要了一壺老酒、一碟豆干、一碟牛肉,讓春華吃牛肉和饅頭,自己則就著豆干下酒。
春華從未見過姐姐如此,唬得大氣都不敢喘,夾起一片牛肉輕輕嚼著,半天不曾咽一下。
春曉將弟弟的無措都看在眼里,越發忍不住淚水,索性撲在床上放聲大哭。
春華扔下筷子抱住姐姐,也跟著失聲哭道︰「姐姐,姐姐,你這是怎麼了?你別嚇春華啊……」
良久,春曉收住淚水,起身攬住弟弟,淒然說道︰「春華,姐姐從前是不信命的,可是,可是如今,我真的快要支撐不住了……」
春華為姐姐抹去淚痕,倔強說道︰「姐姐莫怕,春華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只要咱們在一起,缺吃少穿、挨凍受苦我都不怕!」
春曉心中悲苦,連著喝下數盅老酒,許是喝得太猛,只覺天地仿佛都旋轉了起來。她支撐著起身走到床邊,隨即頹然坐倒,苦笑著叮囑春華︰「我好像有些醉了……春華,你,你好好……好好吃飯……」
話還未完,春曉已經昏沉睡去,春華愣了片刻,上前費力地將姐姐雙腿搬上床鋪,先幫她月兌掉鞋子,又拉過棉被給她蓋上。
坐在姐姐身旁發了一會兒呆,春華埋頭吃下幾塊牛肉和半個饅頭,自己漱了口、洗了臉,熄滅了燈火,在床尾尋了個角落,蜷縮著身子躺了下來。
夜色漸漸深沉,春曉姐弟都睡熟之後,窗戶忽然被人輕輕打開,一個人影一閃,悄無聲息地跳將進來。
那人徑直走到床前,月光從半開的窗子里照入,剛好映在春曉因醉酒而平添嬌艷的臉上。她睡得極不老實,伸出一截皓腕和一只玉足,領口處也將開未開,露出雪白頸項和半段優美鎖骨。
來人連忙移開視線,臉上已經狠狠地燒了起來,良久,他輕嘆一聲,為春曉姐弟將被子嚴實蓋好,又原路返回,身形一晃,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