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的看著他,一如記憶中的那個令人膽寒的男子,玉樹臨風卻無處不在的散發著沁人肌膚的寒氣,侵入每一個毛孔,裹挾住全身。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但她對他又涌起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感,她怎麼也想不到她平凡無奇的生命會發生這樣的轉折。
若干天前她還想著為一個男人生兒育女,然後就這樣幸福的慢慢地老去,最後頤養天年,兒女繞膝。但生活給了她那麼多的措手不及,那麼多波瀾起伏的狀況。現下,眼前的這個男子更是給了她一個更高的浪頭,她看著它朝她劈面打來,卻不知該何去何從?她迷惑的看著他高大的身材半隱在黑暗中,日光自頭頂瀉于他眉宇間,他俊美的側臉半隱在黑暗中,恍惚竟有如神祗,卻又如同暗夜中張開黑色的羽翼,宛若掌握世上所有的罪惡的撒旦一般。
昨天,兩人還是話不投機的仇家,今天,她打在他臉上的掌痕才消,卻又是並肩作戰的盟友。瞧見窗外,太陽光正慢慢的退縮,黑暗正一寸一寸的侵吞著世界。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無論他是誰,他的目的是什麼,自己是不是要再一次的淪為被利用的工具,種種的一切她已來不及多想,或者說是不敢多想。因為她已別無選擇。
不費吹灰之力解決掉上官家的主事者,歐淨琛的言行舉止里都透露著歡欣。在傍晚時分,夏博英領著若蘭來到了山的北面,有了上次的幫忙,若蘭對他這樣的忠僕不再排斥,也沒有多問什麼就換了便裝隨著他來了。這是她第一次踏出這個宅院,不過令她意外地是,山的背面不是後花園,竟然是一片優良的馬場,背山面湖,空氣清新。時值初春,眼前綿延開去的不是碧綠油油如毯的草皮,多得是剛冒尖的小女敕芽。道旁的枝條基本才抽青,風吹來漱漱有聲。
若蘭站在馬場的入口,仰首看藍天,日已西斜,不知何時大地染上一片昏黃,在一望無際的蕭瑟中,平添幾分滄涼。她看得痴了,莫名的傷感充斥在鼻腔。兩行淚竟然潸然而下!天地是這般遼闊,相比之下,人是這樣的渺小而脆弱,她,上官若蘭又是為了什麼而存活在這個世上?家族?名利?到底什麼才是活著的意義?問長空,長空還她寂然無語……夏博英在前面引著她,萬物復蘇的季節,看著倔強的草芽頑強的生長著,她一下子又振奮起來。受人欺辱又何妨!被人利用監禁又怎樣!她始終是上官若蘭,不改初衷。這樣想想,再見到這景致反倒不覺得蕭條,只覺得神清氣爽。只是無奈她的身體柔弱,終日又飽受折磨,很多事做起來卻是有心無力,這還沒走近馬廄就已被迎面而來的大風嗆得喘不過氣來,剛開始是不覺得,越是逆風而行,寒意漸漸侵襲了全身。她無力地抬起行進的腳步,待欲走近時才發現歐淨琛並不在這里,反倒是一干奴僕大氣不敢出一聲,木偶似得站在那,頭埋得極低。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听到悶聲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帶著呼嘯風聲像是踏在人心上一樣。陽光底下依稀有一騎向她的這個方向奔來,當真是矯鍵絕塵。看著那人放馬狂奔,迎風恣意的豪氣,她竟一下子看呆了,痴痴地就這樣立在當場,人到了跟前都沒注意。那馬被生生勒住,四蹄不斷地在若蘭面前兜轉,歐淨琛跨坐在馬上,白狐斗篷一直垂到靴下,細密柔軟的頂級皮草在風中顫動,純銅打造的鐙子上踏著純鹿皮短靴,夕陽在他身後罩上周身一圈金黃的暈輪,像個莊嚴的神一般。他只是微微挑起眉,強悍的霸氣已在剎那間鎮住了全場。他用馬鞭指著身下的女人,冷酷的聲音里透著幾分責備︰「是誰叫你們把她帶過來的?」繼而用馬鞭輕輕打著手心,雖是慵懶的語調,但這殺傷力卻是絲毫未減。話音未落,不遠處便響起了雜沓的步聲,大隊的隨從都從馬廄那邊追了上來,領頭的夏博英一把抓住馬韁,喘吁吁地答道︰「歐主,這人不是您先前吩咐我帶過來的嗎?!」
歐淨琛回首望向總管,也不答話,睿冷笑了一聲,提起鞭子就重重抽了一下,夏博英疼得齜牙咧嘴。所有的人大氣都不敢出,皆是恭眉順目,紋絲不動的模樣。夏博英嚇得抖如篩糠,一瞬間在心里轉了無數個念頭,正因為知曉,所以更沒有把握。但這句話不得不由他來說,他躬身向著主子解釋道︰「上官小姐一直呆在寶華廳,我見她無聊便帶她出來轉轉。」說著伸手招來兩個中年婆婆繼續吩咐道︰「「還不快點給小姐加件外套,外頭風大,山里氣候不比平地,可千萬別讓小姐凍著了。」不然,主子一定會要了你們的腦袋。他心里暗暗月復誹,只這短短數語便順利的自我解圍成功。旁人只知歐主的脾氣別扭,卻不知道他心里其實一直關心著上官小姐,但由于兩人之間隔著無法逾越的鴻溝,這又使得他連一句關心的話都無法說出口,只得靠著僕人拐彎抹角的意會,才可傳達。
見著若蘭始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靜無聲的呆站在一旁,歐淨琛忽然覺得意興闌珊,轉過臉去,他下馬故意地用手中的鞭子敲著靴上的馬刺,有了聲音的驚動,若蘭覺得一震,才從幻夢中驚醒,看到歐淨琛站在身前,有些吃驚,臉都忘了繃緊。
他下馬手里接過夏博英遞給他的韁繩,很明顯他在等她。她不指望因為盟友的關系,歐淨琛會不再折磨她,但有了這層關系多多少少讓若蘭心里感到有些心安,心里的防備也卸下了不少。若蘭就是這樣單純的人,即便是傷得再重,對于人性她還是保留著一份寬容。當然對于一個常年生活在真空隔離的地方的人,我們不能指望她能在一瞬間得到違背自然規律的成長。
馬廄里突然變得很安靜,周遭沒有一個僕人,就連隨侍在一旁的夏博英也不見了蹤影。只有馬兒豎起耳朵,直著脖子從木欄後盯住他們。夕陽照在若蘭的臉上,光線有著輕微的灼痛感,場中的馬嘶聲隱約,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按理說都到這個地方,下面該干什麼已經擺在面前,已經沒有再多咨詢的必要。可是歐淨琛轉過臉來問他︰「騎馬嗎?」若蘭褪去了大家閨秀的矜持,眼楮里閃著久違的亮色,像一簇火苗,霎時點亮了生命的活力。
「你會?」歐淨琛問道,語氣驚訝。按理說出生武林世家,上官若蘭是不會不懂騎術的。但她這種弱不禁風的身子豈禁得起馬身的折騰?何況上官家的女兒一直是其與各大門派結為姻親的工具,想來在若蘭的家里也不會有一個女人被允許騎馬,那根本不成體統,尤其是高尚人家的女孩兒更是。
「不懂,可是我想學。」這是因為這樣的禁忌,若蘭一直將心中的渴望深藏在心底。
「那就跟我走吧。」他原本是不想縱容她的,但轉念一想,除了他自己,與其讓旁人來教她,還不如自己來的更安心。他帶她去看那匹大宛寶馬,血統極純,全身棕色的毛。
「這就是傳說中的汗血寶馬嗎?」若蘭看著他熟練地喂馬吃糖,那匹馬俯首到他掌心,舌頭一卷糖塊便不見了。
「不是,汗血寶馬皇帝才有三匹,整個中原也不過四匹,且全部來自于邊境走私而來。更何況是延塘這個小縣城呢。」她听著他的話,邊拍著馬的額頭,臉上不知不覺露出溫柔的神色。他將大把的糖塊遞給她︰「你要不也試試?」若蘭臉上洋溢著連她自己也是渾然不知的笑容,干淨純粹,一如旭笙剛到歐家的時候。
在歐家,旭笙的這種干淨是一種很稀少的存在,歐淨琛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已有了毀掉她的沖動。隨著歲月的更迭,旭笙身上的這種純粹漸漸被冷血所取代,但在此刻,他在一個已經早已成年的女子身上再一次的找到了,即便她的身子已不再純潔,即便她已被現實傷得千瘡百孔,即便她遭遇了有些人一生也不會遇到的重大變革,但她的精神卻永遠是干淨而純粹的,無關現實,與生俱來,不像他們這些整日在泥塘里打滾的人,她讓他們無地自容。
馬兒溫軟粗糙的舌頭舌忝過掌心,奇異的觸感,若蘭覺得自己好像也是那塊糖,只一卷,就會無聲無息的溶掉。馬吃完了糖,對她也親熱起來,俯下長長的頸子,時不時的嗅著她。掌心還是濕濡濡的,有點潔癖的若蘭,既不覺得髒也不覺得膩,反倒是伸出手慢慢地給它梳理鬃毛。
淨琛眼底含笑的看著他們,似乎明白自己為什麼穿越人海看到了她,為什麼會不由自主去招惹她,甚至是囚禁她。她的微笑深深的印刻在腦海里,原來他是如此的渴望,如此的期待,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看到她的笑顏會是這樣的欣喜,也許是第一眼就早已開始,像顆種子在心里萌了芽,一天天長,一天天長。他曾經那樣枉然地阻止,甚至是封印。但很多東西都無法阻止命運的那只手,他不是神,或許在他們目光所不能觸及的命運輪回里,這場遇見早已命中注定。
遠方的天空是無邊無垠的孔雀藍,藍得那樣純粹凝重,仿佛碩大無比的水晶碗,將這荒唐的世界倒扣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