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磐。涼秋至,清冷鎖人。
蒼穹冷寂,朧月隱澀。
陰寒夜幕下,闕宇巍峨高華,重檐之下四角銀燈高懸,輕曳緩搖,明光亮白。門前,兩支整齊列隊的守衛軍手執利矛,認真地來回巡視著,沉重而統一的腳步聲觸地而生,入耳更襯得深夜靜默。
這便是北恆國相府。
兜兜轉轉近一個時辰,竺飲清從前庭潛至後院,一無所得,心下越發著急,不知是該離開還是繼續毫無頭緒地找下去。猶疑了片刻,她決定再探一遍後院。
不想,前腳一邁入後花園就撞上了樹叢後瞬間冒出來的黑影。
身體相撞後,二人都迅速地後退了一步,震驚而警惕地對視著。
深夜的園中,凌厲的冷風掠過樹梢,毫不憐惜,簌簌之音貼耳,森冷之感充斥著整片天地,一點一滴地滲入人心。
澹台肅珩凜然一驚,下意識地伸手握上腰間的佩劍,卻見眼前那身影仍然立在原處,並未上前動手。只見那人身形單薄清瘦,著一身墨黑衣衫,臉上黑紗蒙面,看不清面龐。然而,澄白月色下,那簡單束起的綿長青絲分明透露出那是個女子!
她不是相府的人!
他暗暗松了一口氣。
驚怔了一瞬,竺飲清也霍然反應了過來,來不及細思,就憑著本能躍步上前,揮臂而上。只見那黑衣蒙面人快速閃身,她那一掌便直直地劈了個空。待她想轉身再襲,已失了機會,只覺手肘處一陣疼痛,再一抬眼,那人已輕而易舉地制住她的雙手。
情急之下,她抬腳欲襲其右腿,卻只一剎那便被那人挾制著一個轉身,她一腳踢空,身體立刻失去平衡,雙手卻仍受他桎梏,下一瞬便被他圈至身前,動彈不得。
「這樣的身手也敢來闖國相府,姑娘倒是勇氣可嘉!」
他蒙上黑巾的面龐堪堪靠近,幽幽開口。那聲音,清冽如泉,且是冬日冷冽的冰泉,入心即涼。
冷白的光線中,竺飲清掙扎著抬起頭,一雙烏墨深眸就在此時直直地撞入眼中。
眼前的男子眉目若鐫,眉際清明如筆寫炭畫,一雙漆黑的瞳眸幽如險淵,閃爍著鋒銳的光芒。
從那犀利噬心的眼神中,竺飲清分明望見一絲諷謔。
她本就著急而又緊張,就在這一刻又添上一分氣惱。不知算不算得急中生智,她忽然想到了什麼,不由地暗暗罵了自己一句。方才實在過于緊張,只想著先發制人,竟貿然出手!竹姨說得一點沒錯,沖動果然壞事!
鎮定了幾分,她輕挑眉稜,眸光淡若嬋娟,有意放低聲音,道︰「公子既不是國相府之人,就請不要與我為難。」
語聲清婉,雖是溫和平靜,卻透出十分的堅定,語調不卑不亢。
澹台肅珩劍眉微擰,目光一閃,有些驚訝。
女子身上淡淡幽香彌漫,恣意飄入鼻翼,那雙近在咫尺的清眸不閃不避,亮若子夜冷星,似有別樣清輝,卻難掩心底那一絲著急。
二人僵峙片刻,澹台肅珩終于松了手。
身體一獲自由,竺飲清立刻卻步遠離他,卻在此時听見不遠處傳來嘈雜之聲︰「去那邊看看,快……」
糟糕!還是驚動了守衛!
她心中陡然一跳,立即環顧周遭。♀然而這相府的後花園盡是些花草矮樹,似乎並無藏身之地。
澹台肅珩也是一驚,微一鎖眉,側耳細听紛沓而來的腳步聲。
人來得不少!他心知此時要逃已是不便。罷了,既然鄭全的爪牙自己送上門來,那給他們一個教訓便是!只是……
他抬眼望向幾步之外的身影,然而還未開口卻見她忽然俯身從靴中拔出一把短匕,轉而快步躍過他。待他轉過身,就望見她飛快地躍進園中花壇處的那口井中。
澹台肅珩錯愕地挑了挑眉,轉瞬,藏在黑巾後的薄唇輕輕勾起。
「倒是不笨!」心中暗暗贊了一句,他快速拔出腰間佩劍,繼而飛身跨入井中。
竺飲清小心地懸在匕首上,一抬頭就望見一個黑影迅速從井口竄入,只見那人雙腳漸次輕觸井壁,穩步滑下,滑至她身旁時,他快速將劍鋒插入井壁的縫隙。待他穩住身子,便轉過臉挑眉看向她,一雙藍黑瞳眸熠熠如光。
這人學得還真快!
她秀眉一揚,淡淡地回看他一眼,默然抿唇,心中仍持警惕狀態。
月光從井口投入,井面漾起粼粼波光。朦朧昏黝中,夜闖相府的二人靜默地匿于井中,小心地注意著井外的混亂。
「怎麼回事?聲音明明是從這邊傳來的……」
「一定是逃了……」
「不可能,一定還藏在園子里,立刻搜,仔細地搜!」
「是!」
井中陰冷潮濕,寒氣不斷上襲,令人心中隱隱發顫。竺飲清清楚地听見井外的嘈雜,心底越發緊張,不自覺地屏住氣息。卻在此時,忽覺承載身體的匕首似乎向外滑了些,有些許細碎的沙粒落下。她抬頭一看,不由駭然一驚,那匕首顯然已快支撐不住。
她心知一定是方才太過著急,用力不夠,然而下意識地低頭望望,便看見腳下一丈之外就是映著月光的水面,心中立刻一抖,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
濕潤光滑的井壁上僅有一些小縫隙,找不到可以搭手的地方,此時想重新將匕首插牢一些已是不可能,井外不時傳入的嚷嚷聲也提醒她此刻絕對不宜有任何動靜。
她皺了眉,抬頭無奈地盯著漸漸滑出的匕首,終于無助地看向懸在對面井壁上的男子。
昏暗中,她隱約望見對方狀似隔岸觀火的眼神,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終是開不了口,竺飲清咬咬唇,略帶絕望地看向井口。
此時形勢已危如累卵,她正考慮著是否應該躍出去,猛覺右手處瞬間失力,下一瞬便覺身體欲往下掉落。她悚然一驚,心中大駭,本能的恐懼襲上心來,一時間竟忘了作何反應,只無意識地緊閉雙眼。
忽而,男子長臂一伸,寬厚的手掌有力地環住紈素縴腰。真實的力道,令她倏然一震。
他掌心微溫,淡熱隱透薄衫,直觸肌膚,絲絲暖意竟令人極不自在,教人感覺心下一時慌亂無依。
竺飲清驚愕地怔住,身子遽然一僵,一睜眸便望見那臉龐近在眼前,黑巾蒙住他的半張面孔,水霧飄渺的井中,她看不清他的模樣。
她將微微顫抖的目光投向那雙幽深的黑眸,便發覺他也在看著她,眸光薄涼無比,濃墨密睫掩不住雙瞳中的光華,燦星皓月般的眸珠蘊著幾分飄忽,令人難揣。
時間,似乎忽然之間凝滯不動。
心中羞赧莫名,她只覺耳後瞬間出現隱隱的燒灼感,似是從未有過的。心跳如鼓,節奏紛紜。她下意識地想掙扎,卻剛動了一下就聞耳邊他低沉有力的磁音傳來︰「不想死就別動!」
溫熱的男子氣息觸到耳畔,頓時感覺皮膚麻麻癢癢,她心中一跳,驚覺臉頰發燙,越發不自在,似乎連呼吸都不順暢了。
她連忙別扭地偏了身子,抬頭望向那把彎曲得有些變形的劍,心中驚跳了一下,再低眸看看身下的井水,更覺後怕,便不敢再動,只好側過臉不再看他,努力抑著胡亂跳動的心,安靜地捱著這難熬的時刻。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
良久,井外的聲音終于遠去。
竺飲清豎著耳朵,想再听听動靜,未料澹台肅珩已迅速使力,躍身而起,劍身頃刻退出井壁,二人穩穩當當落在井外。
她恍過神,一把推開他,站遠兩步,淡淡道聲「謝謝」,抬腳欲走。才轉身邁步,忽聞身後男子之音︰「我不過是不想被你害死!既無此本事,便快些離開,免得送了命,還連累別人!」
語聲低沉,透出明顯的淡漠。
她眉眼陡然一動,佇了步子,頷首斂眸。片刻,才轉過身,嗓音微微發顫︰「你是說……被他們抓住的人都……一定會死?」
他注意到,她的聲音似乎有些異常。
「你以為呢?」
他眼中帶著些許探究,卻看不清她蒙著黑紗的臉龐是何表情,只望見她似乎蹙緊了眉頭。
竺飲清心頭一緊,袖中的縴縴蔥指驟然握緊。
諾姑姑!
心中低呼一聲,她卻沒有再回答他,轉身朝相府後門去了。w,,目送那黑衣身影隱沒于空茫暮色,澹台肅晰清朗的眉眼間漾上一層薄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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