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動靜,坐在廳里的二人站起了身,抬眸往外一看,便望見兩個身影穿過籠燈飄忽的前院,朝廳里走來。♀
竺飲清正凝眸望著那個子稍矮的身影,卻見岑兒已快步跑上前去,帶著驚喜的語氣脆聲道︰「呀,郡主回來啦!」
此時,那兩個身影已經邁進了門檻。站在澹台肅珩身側的粉裙少女一臉疲倦,兩彎好看的黛眉蔫蔫地擰著,神色懨懨,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興致怏怏地看了岑兒一眼︰「岑兒啊……」
立在桌旁的竺飲清朝那幾丈之外的少女仔細地望著,那嬌俏美麗的面龐自然是陌生的。然而,她想想岑兒方才的稱呼,腦中再稍微一轉,便明白那少女是誰了。
幼時模糊的記憶依稀浮現,然而當時年幼,一時之間,竺飲清實在無法將眼前的少女與多年前那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小不點聯系到一起去。
她有些猶疑,不知是該上前去招呼一聲還是繼續待在原處。
岑兒立刻貼心地扶過那位被舟車勞頓和父王被禁一事同時折磨了一番的靈犀郡主,一邊問候著,一邊往廳里走。澹台肅珩就在這時走到了呆立桌旁的勁裝少年身旁。
竺飲清目光遲疑地抬頭看他,兩人目光相接,還未開口,就听走到近前的靈犀郡主驚詫地一喚︰「咦,他是誰啊?」
「哦,她是……」
岑兒剛要接話,卻被澹台肅珩打斷︰「他是秦清,我的手下!」
「呃……」竺飲清與他對視了一眼,只好順著他的話躬下了身子,「秦清見過郡主!」
「秦清?」原本精神不濟的陽靈犀似乎因為好奇而突然有了興趣。
她將低著頭的竺飲清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又道︰「你抬起頭來!」
竺飲清微微一愣。偷眼看了看一旁的澹台肅珩,見他只淡淡地看著,目中毫無表示,她只好听話地抬起了頭,沖著面前的少女擠出了一個相當勉強的微笑︰「郡主!」
陽靈犀挑了眉。原本無精打采的雙眼突然有了些精神。她轉過頭,看向澹台肅珩,輕笑道︰「我說肅珩哥哥。你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個俊俏的手下啊?」
說到這里,她又將目光轉向竺飲清,一邊點頭一邊繼續說道,「就是矮了點,瘦了點,上陣殺敵的時候估計夠戧!」陽靈犀自顧自地評論著澹台將軍新晉的小兵,不知道將上一刻還盤桓于面上的煩惱丟去了哪個旮旯。
竺飲清正專心接受著這位郡主大人的點評。卻見陽靈犀密睫一閃。轉頭看向澹台肅珩。話鋒一轉,蹦出一句話來︰「不過——從美男子的角度看,他比你好看哎!」
這話一出,廳中幾人神色皆變,五彩紛呈。
竺飲清陡然愣了一瞬,隨即臉頰一紅,接著又是一白。哭笑不得地望著眼前這位郡主。
岑兒先是一呆,隨即以袖掩嘴,猛憋了一陣,硬是沒忍住,撲哧一笑。
而澹台肅珩則瞬間黑了臉,烏眉一動,目光在一剎那朝著竺飲清瞥了一眼,隨即看向立在一旁發笑的岑兒,最後望向那位作出如此「驚天地泣鬼神」之評價的靈犀郡主。
「哎,岑兒你笑什麼?」陽靈犀滿面疑惑地望望澹台肅珩,又望望竺飲清,「難道不對嗎?我看人的眼光向來是極好的,岑兒你說是不是啊?」
岑兒早已望見澹台肅珩冷了臉,連忙忍住笑,有些為難地看著陽靈犀︰「呃……郡主啊……這個……岑兒也不清楚啊!」
黑著臉的澹台肅珩悶咳了兩聲,似乎忍無可忍了,終于開口發話道︰「好了,靈犀,方才在路上你不是一直說很累嗎?岑兒,先帶郡主去廂房歇著!」
「哦,你一說還真是,腰酸背痛的?」陽靈犀捶了捶肩膀,咕噥了一句,又看向面前沉默的「美男子」少年,揚眉一笑,「秦清是吧?我記住你了!你跟著這位澹台大將軍,估計以後打起仗來吃不消,不如做我的侍衛好了,你先考慮考慮啊!」
陽靈犀說完這話便沖著岑兒一招手,兩人向著西廂飄去了,留下廳中撫額無語的秦清侍衛和臉色難看的澹台大將軍。♀
「呃……」竺飲清用眼角的余光睨了一眼身側的「主子」,咬咬牙,低聲道︰「這個……靈犀郡主還是這麼——活潑可愛啊……」
眼前男子深眸一眯,目光逼了過來,似笑非笑道︰「你確定這叫‘活潑可愛’,不是‘有眼無珠’?」
竺飲清微微一笑,眼波如泉︰「澹台將軍似乎對自己的皮相很是自信啊……」
「那你呢?」他也笑了,俯首靠近她,濃黑的眼眸直視著她,「對我這副皮相,你可滿意?」
他的面龐與她貼得極近,彼此呼吸相聞,面前的空氣是熱的,混了兩人的氣息。
竺飲清震了震,不笑了。
下一瞬,她想移步後退,她想側身避讓,她想低眸閉眼。
然而,她什麼都沒有做,腳沒有動,身子沒有動,甚至連眸珠都沒有閃一下。
緊接著,處于微愣狀態的竺飲清望見那張好看的面龐貼得更近,感受到他的呼吸重了,他的眸光柔了,甚至,連他的心跳都听進了耳里去。
然後,她慌了一下。
再然後,她伸手抵住他微傾的雙臂,用了七成的內力。
那個身子僵了僵,在那不知是不安還是嫌惡的目光中站直了身子,退遠了。
良久,廳里都沒有人說話。
一陣冷風從廳外刮進來,竺飲清打了個哆嗦。
兩尺外的那個修長的身影動了動,換了個位置,繼續默不作聲地立著。
竺飲清微微抬眸,不禁啞然失笑。這是在替她擋風嗎?
她理了理心情,想了一下,還是打破了這既尷尬又怪異的安靜︰「那個……靈犀郡主見過王爺了?」
竺飲清說完這一句,便望著前方的背影,等著他答話。不想,等了半天,前面那人依舊紋絲不動,一字不答。
她皺了皺眉,心中有種古怪的滋味。
連台階都鋪好了,他還不願意走下來嗎?「你不想說就算了,我先回房了!」
竺飲清低聲丟下這句話,拔腿繞過他,往門外走去。不料,她前腳剛跨過門檻,左腕就被執住。
就這樣,妄想逃離此刻窒悶氣息的竺飲清又被拉回了廳里。
「你……你能先放開我麼?」她指著他仍舊握在她腕上的右手,冷眼一對。
澹台肅珩低眸瞥了一眼,卻沒有一絲松手的意思,抬起凝郁的雙眸,望定了她。
兩人靜默地對望了一瞬,竺飲清才感覺到腕上松了些,于是心中也松了一下,正要抽回手,他那寬厚溫暖的大掌卻已將她那縴瘦的細手包進了掌心里。
這不是方才隔著衣裳的接觸,這是他帶著薄繭的掌心覆住了她細膩綿軟的手掌,這是他手心的溫暖毫無阻礙地傳遞到她的身上。
他握過她的手,但從沒有握得這樣緊,幾乎讓她以為他至少用了一成內力。
他的掌心從來都是溫暖的,但從沒有像此刻這般灼熱,好像是被火燒著了一般。
沒來由地,竺飲清顫了一下,心砰砰地跳著。
她動了動薄唇,嗓子卻像凝住了一般,喉頭發澀。
我的臉……一定紅了吧?
她這樣想著,便垂了頭,眼神飄忽地往腳下、往更遠處的地上瞟著,就是不看眼前的人,就是不看被他裹在手心的左手。
她腦中思緒翻轉,似乎有亂亂的聲音在耳中咆哮著。
這麼不自在,為什麼不掙月兌呢?
是啊,為什麼不想掙月兌呢?
「待那個人死了,待你的仇報了,我有話同你說。竺飲清,你……可願意听?」
不知何時,他已俯在她的耳畔,用那低沉得有些喑啞的聲音送給她這樣一句話。
微熱的氣息縈繞在耳畔,他的聲音真的很低,那是近乎呢喃的一句,那是近到唇耳相踫的距離才能听得見的聲音。
于是,在說完這句話後,他溫軟的唇觸上了她的左耳。
極輕,極短暫,她幾乎來不及反應,他的唇就已撤離了。
待她從愣怔、羞赧、慌亂以及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里回過神來,卻不知要如何反應了。
我的臉……一定紅透了吧?
她又這樣想著,似乎忘了面前那個人方才還丟了個問題給她。
「你不打算回答我麼?」他勾著唇瞧著一臉緋紅的她,眼角眉梢慢慢染了笑意,「還是……你沒听清楚?那我——再問一遍!」
他這樣說著,便作勢要俯過臉來。
竺飲清驚得一跳,連忙歪了頭︰「我听到了!我听清楚了!」
面前的男子笑容更深,漆黑的眸珠閃著溫柔靜謐的光芒︰「那……你的答案呢?」
竺飲清面容一凝,只覺得雙頰燒得慌,真想去門外吹一場冷風,將她一團迷亂的腦袋吹得清醒一些。
「待……待事情結束了再說,好不好?」
她偏著眸光,視線望向一側,聲音因為緊張而打了顫。」好。」他溫聲答了一字,眉眼之間已是掩不住的愉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