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休學新聞
葉禹凡做了一個夢。
夢里,他的父母天天吵架,說要離婚。葉禹凡為了阻止父母爭吵,對他們撒了個謊,說自己得了精神病,企圖引起他們的注意力,這樣他們就不會再吵架了。
他哭鬧,任性,變得神經質,還做自己以前最討厭的事情,來讓他們相信自己不正常。但這一切,都是他在演戲,他其實是正常的。
父母為他請了醫生,他連醫生都騙過了!最後所有人都相信他得了精神病,父母也不再吵架,關心他緊張他,對他萬般容忍。
有一天,葉禹凡去上學,同學們都發了新的課本,唯獨他沒有。發課本的課代表告訴他,他的書在班主任地方,班主任說不能發給他。上課鈴快響起,沒有課本的話,就上不了課,葉禹凡趕緊跑去找班主任拿書,當他走到辦公室門口,卻听到老師們在討論換掉他的同桌。
夢里,他的同桌不是楊鍇,而是李詩涵。老師們說,葉禹凡有精神病,不能讓他和正常的學生一起坐。
葉禹凡憤怒地沖進去對班主任喊︰「你敢換掉她試試!」但他很快就被幾個老師們拖開了,班主任面露驚恐之色,叫著︰「快抓住他!快把他關起來!他躁狂了!」
葉禹凡掙月兌他們逃走了,他隱約听到老師們在他身後說︰「他跑了,怎麼辦,他會不會想不開自殺?」
……
葉禹凡一個人在外面晃蕩,不想回學校,他走到一條河邊,看著深不見底的河水,還真的在那一剎那起了自絕的念頭。
他想,如果我死了,他們會不會後悔?會不會內疚?他們怎麼能這麼對我呢?我沒有病啊!我根本沒做什麼壞事!這一切都是我編出來的,他們怎麼能信呢?他們沒有自己的判斷力嗎?
……
可是他終究是不敢尋死的,如果死了,不是更遂了他們的願嗎?
晚上,他回到了學校,卻發現自己的書包被丟在外面,老師和同學們站在邊上,有人發現了葉禹凡,興奮道︰「葉禹凡回來了!」可是他們臉上絲毫沒有葉禹凡想象中的「內疚」表情,他們在笑,笑容里充滿了鄙夷。
「你看,他還不是回來了!」「他怎麼敢死啊!」「就算自殺那也是他的問題,因為他有精神病!」「就是就是,跟我們毫無關系!」「……」
那一刻,所有曾經的兄弟、友人、同學都成了他的敵人。
班主任拿著一張紙說︰「葉禹凡,你被開除了,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葉禹凡震驚地問︰「為什麼!你有什麼資格開除我!」
班主任說︰「因為你有精神病,你是我們學校的恥辱,我們不能容忍你的存在!」
葉禹凡大叫︰「我沒有!那是我編出來的!我沒有精神病!」
有個學生冷笑道︰「精神病說的話怎麼能信!」那人正是他的好友楊鍇,他一腳踩在他的書包上,其它同學也湊上去你一腳我一腳的,把葉禹凡的書踩得稀巴爛。班主任在一邊無動于衷,任學生踩踏葉禹凡的書包。
葉禹凡的憤怒值達到了頂點,他撲上去拉扯他們,卻被班主任拖開,他對班主任以拳相向,班主任卻嘲諷道︰「你打吧,你打啊,你打了就更說明你有暴力傾向!你是精神病!快來人啊,精神病打人了!」
「不——!我不是!我不是精神病!那是我在撒謊啊——!為什麼你們不相信我說的話!你們有什麼證據!啊——放開我——!」
葉禹凡被人抓了起來,他看到李詩涵遠遠地站在邊上,不敢靠前——連她也害怕他。
恍惚中,葉禹凡覺得自己身上一下刺痛,冰冷的液體被注射進肌膚,他喪失了力氣,一群人控制著他,嘲笑他,驅逐他。
「我沒有,我沒有……」葉禹凡痛苦不堪,眼淚不自覺地流下來,可是所有人看他的痛苦就像在看一個神經病發瘋,他們沒有同情,沒有憐憫,他們幸災樂禍,覺得他就是一個小丑。
他被抓走了,一路有人圍觀,其中一個是診斷他的醫生芮北年。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掙扎︰「芮醫生,救我,救救我!」
芮醫生笑看著他。
葉禹凡喊︰「你知道的!你知道真相的!」
芮醫生淡淡地說︰「是的,我知道。」
葉禹凡︰「救救我……」
芮醫生︰「我知道你有病。」
……
葉禹凡一瞬間驚醒過來,他一身冷汗,滿臉淚痕,枕頭都是濕的,夢里的絕望還未消褪,他整個人痙攣著抓著被子,心跳過快。
他難受得想嚎啕大哭,想仰天大叫,想把心中的壓力和恐懼發泄出來,可是他不能這麼做,現在是半夜,他的父母還在隔壁沉睡……
還好是夢,還好他沒被抓起來……
可就算不是夢,他又能如何呢?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他了!
葉禹凡躺在床上無聲地哭,哭著哭著身體又開始蠢蠢欲動,一種想要畫畫的沖動從心底涌了上來——隨便什麼都好,只要手上有筆,眼前有紙,讓他畫吧!
葉禹凡一頭仰起,披上外套,開了台燈,抽出一本草稿紙就開始涂,他刻意用力,筆尖幾乎劃破紙面,帶著一股恨意不斷地涂、涂、涂……
「你畫!你畫吧!我讓你畫!」他憤恨地喃喃自語,也不知道跟誰在置氣。
葉禹凡下筆的速度越來越快,被涂爛的紙越來越多,身體里的負能量隨著筆芯里的油墨流瀉而出,很快一支水筆就被他涂干,他又換了一只,手像是有生命一樣自己運行著,操控筆畫出各種心中所想的形狀,直的,折的,彎的,曲的……
他郁悶,筆下的線條跟著雜亂無章。
他舒坦,筆下的線條跟著飽滿流暢。
那些線條就像他的心情,像他身體里的語言,自由自在地流淌。
葉禹凡畫著畫著又開始不自覺地流淚,滾燙的淚水從眼眶里噴涌而出,忍都忍不住,身體因為某種情緒而微微顫抖,過了許久葉禹凡才發現那不是悲傷憤怒,而像是一種久違的感動。
這一發現卻讓葉禹凡哭得更加厲害,他一邊畫一邊哭︰「為什麼你要出現,為什麼……平白無故地出現在我身體里……你真是個自私的人啊!」
「你摧毀了我的自信,我的前途,我的世界!你顛覆了我的想法,我的喜好,我的人生……」
「……而你只是一味地想畫畫,你只想畫畫!!!」隱忍的歇斯底里夾雜著悲痛的哽咽,葉禹凡喃喃著,「你只想畫畫……你真自私……」
「可是現在的我,也該死的只想畫畫!我明明都畫不好,為什麼選擇我……」
「我問為什麼也沒用了吧,你都已經出現了,你已經成了我的一部分,對我來說,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們就是一個人而已……」
「你說是嗎,夏驍川……」
靜謐的房間,唯有筆尖摩擦紙面的唰唰聲,像是無聲地回答。
是月,葉禹凡從寧城實驗高中休學。
他回學校辦休學手續的那天引起了一場不小的轟動。
其實自葉禹凡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來上課了,但這一次的休學新聞還是鬧得沸沸揚揚。
有人說,葉禹凡是特別的,葉禹凡上課走神也能考出好成績,葉禹凡不上學,他的父母都是允許的。
也有人說,葉禹凡是有問題的,還記得他有一次在上課時忽然魔障嗎?還記得他莫名其妙地打人嘛?還記得他在上課時自顧自走出教室離開校園嗎?
有人問了校園里最了解葉禹凡的楊鍇,畢竟他們曾當過一段時間的同桌,楊鍇弱弱地回答「葉禹凡不止一次忘記自己上一秒做過什麼事」……
八卦四散,謠言傳播,葉禹凡在學生們眼中的形象越來越兩極分化。喜歡葉禹凡的更加喜歡,討厭他的卻更加討厭,不惜用最惡毒的言辭去落井下石。有關葉禹凡精神不正常的言論也隨之而起,而作為家長來說,肯定更傾向相信後者,畢竟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為異類。
中考成績全市第一名的學生入學不足一個學期就要休學?這個還生病住過院?什麼!還打人逃學?
家長們紛紛猜測,這全市最好的高中是否名副其實?自己的孩子在學校里是否受壓力過大?學生的個人安全能否保障?那個學生是否會成為自己孩子模仿的壞榜樣?
……
「看啊,這孩子原本成績那麼好,結果神經病了……」
「真可憐,我要是他媽,我肯定哭死了……」
「听說這孩子有精神病?你離他遠點知道麼!」
「……」
諸如此類的言論總會越來越多,人們也從來不用對任何無意的中傷負責,有時甚至連真相是什麼都不知道,連精神病和神經病的分別在哪里都不懂,就人雲亦雲。
他們肆無忌憚地評價著,笑著談論著,從不會去考慮當事人的心情。
他死亦或是他活,他正常亦或是不正常,都跟自己無關。
……
葉禹凡最後一次回學校整理書本,楊鍇已經換了新的同桌。葉禹凡和他告別的時候,他垂著頭一臉歉意。
「你要走了?」他問。
葉禹凡心里其實是高興的,畢竟楊鍇沒有像他夢中出現的那樣,惡狠狠地踐踏他的書包,這一切,都已經比夢中的好太多了。
「嗯,」葉禹凡問,「你最近怎麼樣?」
「一般般吧,」楊鍇說,「快期末考試了,每天作業多得要命。」
葉禹凡笑笑︰「加油吧。」
他說完這三個字,就想離開,卻被楊鍇叫住,楊鍇看著他,一臉難受道︰「我一直在等你回來……我一直一個人坐,雖然只有幾個禮拜,但是感覺好漫長……後來我媽知道了,她給班主任打電話給我換同桌……對不起。」
「沒關系。」葉禹凡的視線並未落在楊鍇的身上,但他知道,楊鍇的家庭背景並不簡單。從他成為自己的同桌開始,葉禹凡就知道。
從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被安排坐到他附近,因為他優秀。但他從沒有去分析過那些事,他只需要一直維持這種優秀就可以了。
……原來,自己也有被拋棄的一天啊。
「還有,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造謠你,他們問我,我只是實話實說,卻沒想到被大家傳成這樣……」楊鍇覺得很委屈。
葉禹凡道︰」別放在心上。"楊揩道︰」對不起,葉禹凡,其實我一直很崇拜你,因為你做了我從來都不敢做、做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