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歡抹干淨了眼淚,再親手將倚著院門的花盆兒給搬開了,敞開兩扇紅漆大門,朝著院外的天空仰頭深深吸了口氣。愨鵡曉
有小小的、細細的微涼傾天而降,落在她依舊滾燙的臉頰上。
她訝然睜開眼,只見原本是陽光燦爛的天地,卻在空氣中宛若微塵一般浮動著點點的細雪。一顆一顆被陽光映得晶亮,就像小小的玉屑,隨風而降。
辛歡不敢呼吸,伸出手去,攤開掌心,接下小小的一粒一粒。
下雪了 。
下雪了……
雪珠太小,落到掌心便化了。都等不及她凝眸去細看,就只剩下了一顆一顆的水珠。
她懊惱地咬了咬唇,這才分一寸目光去瞪一直站在門階下的那粉面紅唇的少年鴝。
他身上穿著的是一件黑緞子的手工中式小棉襖。也許正是因為這底色,于是讓她能更看清楚,他肩上背上落了不少的雪沫子。
他定然一直都站在階下,不曾離去。
辛歡別開頭去,抽了口氣,回頭來又擺出無所謂的神色︰「哎,我不是都跟你說了嗎?我有事兒要單獨跟白振軒說,不叫你跟著!你這一直在門外當門神,算怎麼回事兒啊!」
和郁走上來攥住她的手,只盯著她眼楮︰「你臉上都是雪,眼楮里也都是。」
辛歡心尖忽悠一晃,險些再落下淚來——他看見她面上眼里還有殘存的淚,卻不點破,只說是融化了的雪。
他握牢了她的手,帶著她下台階,側著頭柔聲說著︰「是不是看見下雪太高興了,所以一個人在院子里玩兒雪了?玩兒得開心不?」
她再使勁地別開頭去,使勁壓住心上的翻涌。
他不問她是為什麼哭了,他反倒說她是玩兒雪玩兒高興了……
她的自尊剛剛被自己給撕碎了,就剩下那麼一點點。她能抹干眼淚出來面對他,已是耗盡了最後一點力氣。如果他換了問她怎麼哭了,是跟白振軒說什麼了的話……那她只會如同小時候一般,一腳踹開他,然後扭頭就跑了。
其實那樣也好。可惜他不肯給她這個機會。
她只好冷哼一聲︰「你管呢?」
他凝望著她,沒有出聲。
她實在是累了,哭累了喊累了,心更累了。便沒力氣掙月兌開他的手,只好任憑他牽著她的手,一路穿房過院,回到了他的屋子。
「肚子餓了吧?」他按著她的榻邊坐下來,卻不提學習的事兒。
辛歡瞪他一眼,卻還是認命地點頭︰「嗯。」
早晨惦記著媽給白振軒說什麼話,于是一碗粥就象征式地喝了一口,此時一番心事落地,肚子便緊跟著搶戲了。
「初雪的天氣,吃什麼好呢?」和郁蹲在她膝邊,眯著眼楮捧著下頜,萌而不自知地嘀咕。
哦?
辛歡盯著他,心說,初雪的天氣還有什麼特別要吃的麼?
2004年12月的她自然不知,十年後因為某部電視劇,而使得初雪的天氣里一定要吃些特別的食物,成為了一種儀式。
「嗯,你想喝一點酒麼?」和郁眼中閃出小小的挑釁,亮晶晶地望著辛歡的眼楮︰「我外公家里的酒窖里藏著新釀的米酒。是秋天時候第一茬新米釀的,這時候味道正是醇鮮。咱們弄個小錫甌子溫熱了,喝起來甜甜的……」
辛歡不自禁被他的描述給勾.引住,舌忝了舌忝嘴唇︰「要得!」
「還要一點杏脯鹿肉……」他繼續眯起眼楮來勾著她︰「新鮮的梅花鹿肉和杏脯一起悶在壇子里腌制,用蜂蠟封了,就埋在杏樹底下。鹿肉吃起來的時候,滿是杏脯的酸甜,不羶不膩,滿口留香……」
辛歡跳起來,踹他一腳「小和子,還不去取去!」
和郁大笑,單手朝前打了個千兒︰「……」.
和郁出去準備吃食去,辛歡自己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出了神。
她知道自己今天在做什麼,她也絲毫不後悔自己的決定。她只是有些茫然,不知道從今往後該用什麼樣的心態來面對和郁。
百思不得其解,她將下頜墊在膝頭,胡亂滿屋子地觀望。目光下意識又落在那紫檀的博古架上。老紫檀經過年月,顏色已是發黑,上面擱著的羊脂白玉小烏龜就越發顯得跳月兌而靈動。
她便起身走過去,將它擱在掌心,輕輕撫模它的小腦袋︰「玉最是溫潤,其中又以和田羊脂玉為最。于是用羊脂白玉雕成的你,就是最提醒人要心平氣和的,是不是?」
這小玉龜用作鎮紙,是要讓人練字的時候平心靜氣;用作手把件兒,也是讓人戒驕戒躁,她猜的不錯吧?
那小龜的雕工精巧,擱在掌心便能隨著掌心的弧度前後搖曳,于是便像是听懂了辛歡的話,鄭重其事地點頭一般。
辛歡便忍不住笑了。
「你可真可愛。給你取個名字吧?嗯,叫什麼呢……」辛歡翻了翻眼珠,驀地想起《美人圖》里一位美男秦直碧的表字來——白圭。辛歡一拍手︰「白圭白圭,圭是玉器,音又是龜,這不正好就是你的名字嘛!」
小姑娘舉著輕巧的玉器,在房間里靜靜地笑出聲兒來︰「我就叫你白圭,好不好?」
陽光籠起的光霧里,清塵曼舞。
「……有人在叫我麼?」忽地,靜靜的房間里,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辛歡被嚇了一跳!
她卻沒亂,循著聲音走到牆邊那座通天齊地的紫檀大櫃子前,迅疾伸手,猛地拉開了櫃門兒!
櫃子里裝著和郁日常的衣物和被褥,不過櫃子實在是太大,所以下頭幾層都是空著。辛歡小時候在白家折騰的時候,沒少了跑進這屋子藏進這櫃子里去,所以她對這個是再熟悉不過。
果然不出她所料,櫃子里真的藏著一個人!
一身黑衣的男子,鼻梁上還卡著黑超墨鏡。高大的身軀藏在里頭略有些憋屈,要半弓著身子側躺。不過手肘撐著頭,一副泰然自得的模樣。被辛歡發現了,仍舊沒有半點驚慌,只微微挑起紅唇,含笑望著一輛錯愕的她。
「你,你誰呀!」辛歡一聲斷喝︰「小偷!」
她轉身就要朝外喊,卻沒想到那男子迅雷不及掩耳地伸手,一把將她嘴給捂住︰「哎,別喊!」
辛歡就勢便咬向他的手,心說,家里進賊了還能不喊!更何況,就藏在和郁的屋子里,誰知道是不是要害和郁的!
那男子嘆了口氣,急忙將手撤開,將她扯過來面對他,鄭重其事地說︰「我不是小偷!我跟你發誓我真的不是小偷……」
辛歡眯著眼打量眼前人。他直到此時依舊神態十分放松。如果是小偷,絕不可能這樣放松。辛歡便瞪著眼楮問︰「那你到底是誰?」
他隔著墨鏡,依舊勾著紅唇含笑望著她︰「你原本,認得我的呀。」
隔著墨鏡,辛歡看不清他眼楮。可是直覺他的目光帶著一種讓人緊張的灼熱,一瞬不瞬地緊緊盯著她。
辛歡有點肉緊,連忙撫了撫手臂︰「誰認識你啊!痛快兒說啊,不然我就喊了!」
那男子輕輕嘆了口氣,「剛剛,你不就是在喊我的名字麼?如果你不喊,我在櫃子里睡得好好的,就不會出聲了,更不會被你發覺。」
「我喊你的名字?」辛歡一愣,急忙調動方才的記憶——「我剛剛在給小玉龜取名字,叫白圭……」辛歡打了個莫名的寒顫︰「難道,你叫白圭?」
「沒錯啊。」他繼續氣定神閑地笑︰「從前,你也叫我是小龜……」
那股子詭異的感覺又來了……辛歡甩了甩頭,「你姓白?我‘以前’叫你小龜?」
那男子仿佛微微皺了皺眉︰「呃,錯了,不是以前,是說上回……「
「哪個上回?」
那男子又笑,露出整齊而好看的牙齒︰「你還記得你不是第一次看見那小玉龜了麼?我說的就是那一回,你走過去跟小玉龜說話,你就喊‘小龜’來著。」
「是那次?」辛歡腦海中浮現出那日的奇怪身影……雖然後來在外面發現了是駱青檸,可是她分明看見的是個男子的身影……辛歡一拍手︰「難道,上次那個也是你!」
「哦。」他淡然點頭︰「你喊‘小龜’,我以為你是在喊我。就過來看看,卻沒想到把你嚇著了。」
辛歡腦子有點亂,她拍了拍額頭︰「你叫白圭。你姓白。你又在白家神出鬼沒……難道,你是白振軒的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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