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反穿手札》最新章節
含光前世出身名門,她父親雖然是江南總督,但老家卻西北。♀她那個時代,和把持了西北軍事桂家,也是相互交映名門世族。既然有同鄉之誼,她對桂家情況,也是比較了解——她驟然去世之前,她七妹,還正和桂家宗子議親呢。含光也是多少听說過這個鬼面將軍名聲,只是自她穿越以來,要煩惱事實多不勝數,而特定時代幾個特定人物,要追尋其下落,又豈是那麼簡單事?終究不論昔年際遇如何,他們都早化作了塵土,再深究又有何意義?含光試著努力了一把,卻也沒身邊得到過什麼線索和信息,便將此事束之高閣了。
不想,今日卻是走到了桂家舊宅,是影影綽綽地覺這兩周來也見慣了楊老師,身份也沒那麼簡單,含光一時也是有些說不出口古怪感覺。仿似前世幻影,又重疊到了今生。雖然眼看著是站門口李局管,但她眼前浮現,卻是數百年前,這將軍府內車水馬龍、衣香鬢影奢遮場面。
那時候桂宅,又豈是如此容易進?縱有人帶著,女子輕易也不能從正門進,遑論如此站二門外迎客了。走這條青石甬道上,多數都是朱紫之輩,他們面上雖然表情各異,對宅子主人,卻往往都帶著盛大笑容……
「小生見過李局管。」楊老師對李局管拱了拱手,他表情要比和含光說話時慎重一些,談吐也有古意了。「初次見面,多承修文牽線了。下楊毓連,家父是學政廳高等教育處處長楊諱啟文。」
李局管笑了,「早听修文說過了,這個輩分也不知道怎麼論,說起來我和令尊也是見過,都是平輩。可這麼一來,你和修文又是錯了輩了。」
楊老師忙說,「各論各,各論各。局管和我父親是同僚,我當以長輩視之。」
以李局管隨意來看,她確是把楊老師看作小輩,楊老師做出這樣態度,是很合適。他雖然一團天真浪漫,但這時卻說得上是談吐有度。含光心里多少有數了——繼良海善慶,大英啟毓流,從排行上來看,這一位應該是西北楊家十幾世孫了。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沒進寶信中學執教,而是落入了慈恩小學中。
「還叫什麼局管啊?」李局管沖含光隨意地點了點頭,就算是招呼過了。「叫李阿姨吧——說起來,你父親也是夠避嫌了,你好歹也是國子監高材生,怎麼連寶信中學都不讓你進,要把你到慈恩小學?」
楊老師笑容有點苦,「年輕人總是要吃點苦,鍛煉一下。」
雖然宅邸外表,也許和兩百年前沒有什麼不同,但內部卻已經是十分現代化了。含光也不知該如何形容幾處燈飾,恰到好處地給庭院提供了光源,夜色中燈火處處,很容易能看得出來,這處巨大桂家宅邸,內部還是住滿了人口。
含光也算是藉由于元正接觸了一下這時代平民百姓,由于不再種地關系,兒女數目多寡,好像已經不太重要,再加上房價走高,多一個兒子就要多籌措一處房產,平民百姓們多數都是生育兩個就到極限了。如今這種四口之家比較盛行社會環境里,大家大族底蘊,倒是越容易顯示得出來了。就是李局管,慈幼局里穿得和一般婦人沒什麼區別,都是上衫下褲工作服,可自己家里就算是露出真面目了。一襲襖裙半不舊,看著怪家常,可含光掃了一眼便看出來了︰這是織金雲紋蟒緞一套料子。她那個時代,不是有品級命婦,還不能穿著這個。
她忽然覺得李局管實也很有意思,身為如此衣食無憂貴婦,卻是試圖慈幼局里和低等管事僕婦們周旋,而且看其態度,進展還不是很順利樣子。這好像不是她理解中一般貴婦行事邏輯。
「年輕時候多吃點苦也是好。」李局管自然不會留意含光了,一邊和楊老師隨口寒暄,一邊把他們帶上了一條偏路,從宅子中軸線判斷,這里應該是府里左翼一間偏院,位置不差,但卻不是中軸線上左正院——李局管一家很可能不是元帥府里話事人,甚至都不能說是很有分量住戶。正院屬于家主居住,左、右院子,一般都是給嫡長子、嫡次子居住,起碼含光那個時代是如此。
這也是很正常事,以含光對世事理解來說話,她也無法接受一屆商人住將軍府正院里。楊老師父親都是學政廳里處長了——據她理解,起碼也是正七品、正六品曹官,他做派也不過如此,李局管從派頭上來說比楊老師還奢遮,架子也比楊老師還大,她背後肯定是有比一個桂花女乃業牢固靠山吧。
哎,這些事和她又有什麼關系。含光到底還是收斂了八卦心思,自嘲地一笑——她父親昔年是天下一品不假,可現她,別說正六品、正七品官員了,連個吏員都要仰望,還有什麼資格去了解這麼上層游戲?遇到楊老師,都已經是她運氣了。
說話間,三人已經進了一個寬敞小院子,院子里幾間屋都亮了燈火,隱約還能听見孩童說話聲氣——听起來,李局管孩子年紀和含光也差不多。不過她並沒有引介孩子們給楊老師認識意思,而是直接把他們帶進了客廳。
稍事寒暄以後,李含光被賜予一個隻果抱著啃,早有些迫不及待楊老師一欠身,道出了來意。「李阿姨接手慈幼局也有三年多了,這三年來,慈幼局改變大家也都是看眼里,和從前比,那真是天上地下差別。」
含光微微一驚︰難道以前還能差?
李局管不動聲色,「其實也不能說是我管得好,那幾年打仗,確物價也貴,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楊老師又稚女敕吹捧李局管幾句,遂道,「就是慈幼局孩子學習成績都只是平平——畢竟是條件有限,這都是沒辦法事。小佷今日,是覺了含光這株好書法苗子,也不忍心她就這麼埋沒下去了,所以特地來和阿姨商量一下含光以後教育問題。」
翻譯︰你接手慈幼局三年,還沒有什麼成績出來。正好我也需要一點成果方便日後提拔,現李含光書法天分群,你我二人不如合作栽培,等她得獎,兩人都有政績,實一雙兩好,是樁合算買賣。
比起她前世見識那些太太小姐,只懂得拐一個彎說話楊老師簡直就是講大白話。連含光都不必動腦子也可直接理解清楚,李局管自然也不會誤會他意思,她面色一動,略帶驚異又頗富深意地看了含光一眼。「哦?我倒不知道她還有什麼過人天賦呢。」
楊老師做事也很直接,他請李局管端出文房四寶。「含光,你默寫一下《聖教序碑》給李阿姨看看。」
李局管家文房四寶就高端洋氣上檔次了,灑金宣紙、古端硯、散著松煙味道老墨已用殘了一半,可見李局管是時常用它寫字,再加上一筒大小不一湖州筆……
見獵心喜,用著屎一樣爛筆寫了好幾天字含光也是有些技癢,揮毫寫了幾個字,李局管面上已是閃過驚容。她次正眼打量李含光,「你這一手字——哪里學來?」
含光背誦已想好答案,「暑假里經常去碑林玩耍,听別游客說,《聖教序碑》是千古名碑,再加上保存得完好,就時常過去觀覽,回去試著寫了幾遍,漸漸地好像也學會了這樣寫法。」
李局管對慈幼局規矩還是很了解,她捉住了李含光話里小辮子。「局里無事不是不準外出嗎?你怎麼能經常去碑林玩耍?」
含光祭出于元正。「我算學作業不會做,嬤嬤許我去找同巷子于元正補習,做完作業以後……不願立時回去,就經常走到碑林逛逛。」
碑林距離慈幼局和慈恩小學都不算遠,再加上開方游覽,暑假里也是游人如織,李含光會過去趁熱鬧十分正常。李局管也是語塞了︰說不定人家就是有這樣天分呢?只是以前都沒被允許去碑林賞玩書法,所以一直都是明珠蒙塵。
「你以前書法作業——」她望了楊老師一眼。
楊老師忙道,「比較中規中矩,也許是那時候還小,還沒開竅!」
李局管啊了一聲,這下也釋然了,「說不定!她暑假里出了個意外——」
到底是還有點耿耿于懷,掃過李含光眼神頗有些鋒銳,「都說這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很多人都是出了一樁事以後這就忽然開竅——還懂得去請教功課,說不定就是開這學習上了。」
「這樣例子很多啊!」楊老師也亢奮起來了。「阿姨你看了聞沒有,魯國一個少女,確診憂郁癥……」
含光沒有搭理楊老師嘴里跑馬兒,對自己通過了李局管這一關也沒什麼欣喜之情——這不過是水到渠成事。若她所料不差,楊老師多少是有點想給她造勢念頭,能放出自己這顆星,對他名聲也是有很大幫助。此事需要李局管配合,所以他才直接登門拜訪,李局管和楊老師都是很想任上做出點成績人,自己書法上出成績,符合了兩人共同利益。這里頭就算是有什麼疑點,她本事是真,李局管又何必去尋根究底和自己政績過不去?
原本還想著如何于繪畫上合情合理地出點成績,書法不過是鋪墊一步,沒想到她運氣這麼好,居然遇到了楊老師這樣貴人,第一步就把以後路都給鋪平了。桂樹中學看來已經不是什麼問題,只要她能考到水平線上,幾項加分賽結果乃至被楊老師運作出名氣,都能保證她踏入這所一流中學。若是運氣再好一點話,也許這名氣還能護佑著她走到大學,也是說不定事。畢竟,從中學入學試模式來看,大學入學試,只怕也是實力和名氣缺一不可……
然而含光卻還沒有細想此點意思,她現主要還猶豫一件事︰要不要再提起暑假溺水意外事。
和她想得不一樣,水池之淺,已經排除了任何意外因素。除了被人蓄意摁進水里以外,她沒有別溺水昏迷理由。李局管想必是深悉此點,才不願放棄追查此事,沒有任何線索情況下,都要第二次她跟前重提這件事。若含光沒有看錯,以她名門小姐傲氣來說,這算是很執著表現了。
李慈恩已經表示自己沒有害她意圖,也確博取到了含光信任,那麼李永寧自然而然就進入了她視野,她有這個力氣,看起來也許也有這個潛質。畢竟,慈幼局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大部分人只是很平常地活著而已。含光肉身前主人是一個非常平凡而沉默小孩,幾乎不可能給自己招惹到什麼殺身之禍,除非就是撞上哪個惡霸心情不好,才會被那樣對待了。
李局管對慈幼局形勢有了解話,她只需要幾句輕輕暗示和一些語焉不詳提示,很有可能就會讓她認定了李永寧就是那個霸凌凶手。這件事非但沒有任何難度可言,而且還能乘勢結好李局管,向她證明自己之前不是蓄意不合作,而是確記不起來了。
而李永寧對李蓮湖做過那些事,雖然沒留下什麼後遺癥,但也足夠含光把她記恨上好一陣子了。她有足夠理由和能力,借著李局管剛才一句話口,把李永寧趕出慈幼局去。——若是蓄意摁壓含光入水罪名成立,這麼危險少女,含光有九成把握,李局管不會再讓她留慈幼局里。多半會隨著她奪權行動,把李永寧和王副局管、張嬤嬤等人一道清除出去。
但含光就是猶豫這一點。
王副局管和張嬤嬤去向她不關心,也不會同情,她們都是成年人了,經得住這個打擊,也應該被這樣打擊,蓄意謀害這樣事都想抹成意外,這種愚昧已經算得上是瀆職了。失去這份職業,可能讓她們家庭經濟出現困難,但影響不到她們一生。
但李永寧卻不一樣了,慈幼局已經算是人間底限,從這里出去孤兒,除非和含光一樣及早就開始努力謀劃,又或者是天分智力過人。大部分時候她們要非常努力,才能社會上立足,要用極大力氣,才能擁有正常平民擁有基本資源︰一個住處,一份工作,一些朋友,一個家庭。
如果連慈幼局都呆不住了,要被排斥到底層地方去,李永寧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含光不能不想到她曾誤以為那些出路,李永寧將來會不會需要出賣自己才能這社會上活下去?又或者慘,連都沒法出賣?
不是她看不起李永寧,實她外表也不是十分出色……
她對李蓮湖做事確是很過分,但這是不是就能令她一生就這麼沉淪下去?李永寧所有本來不多,把這些都剝奪掉話,她還剩下多少路可以走?
含光有自知之明,她一直都不是個殺伐果決角色,這一點曾前世令她母親極為不滿,大家閨秀,未來世家主母,必要時候就是要狠得下心來。當斷不斷,徒受其亂。
但缺點如果能改,就不是缺點了。管很清楚這一點,情緒上來時候也曾想做個殺伐果決,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人,但下決定時刻,她總是不能邁出這一步,她總是不斷地想︰雖然她冒犯了我利益,但這點錯誤,真值得賠上她一生嗎?
前世落下人時她不能不如此想,對于掌握了主人陰私僕役,讓她好手好腳地被賣到附近,是蠢手段,不識字,灌下啞藥也能讓人放心,若是識字,又實握有見不得人陰私,一條命免不得就被這麼糟踐了。灌啞藥、配到莊子里,賣到海外,賣去煤窯,甚至于直接一帖藥,一條繩索……
這些,都是她母親乃至是她姐妹,她妯娌們慣用手段。那些溫柔雅致貴婦人輕言淺笑之間,就有一條乃至數條人命就此被下了定論。而含光能接受打、接受罵,甚至接受轉賣,接受貶斥,她就是下不了這個決心去剝取別人聲音,別人肢體和別人性命。
她母親曾責罵她是‘難當大事,肩上扛不了人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含光現也自覺扛不了李永寧一輩子。
但……留下李永寧,對她和李蓮湖安寧,始終都是個隱患。含光不是一個很無私人,她對于安穩環境渴求也是相當迫切,甚至于她也願意為了這一點去損害一些別人利益。
只要損害不是一輩子前途……
這一猶豫,就猶豫了一個晚上,一直到楊老師牽起李含光手就此告辭,含光還是沒能把那幾句話說出口。
當桂家大門她身後關上時,含光也知道,這個機會窗口,已經永遠地關上了︰錯過了這個機會,下次再要提起此事,就沒那麼容易了。李局管少不得要懷疑懷疑她動機……從她表現來看,她很有貴婦人對下位者喜怒無常特征,為了避免多麻煩,此事還是不要再提起為好。
雖然也感到些微遺憾,但含光心頭也是一陣放松︰既然如此,再考慮這件事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那就讓這個想法就此過去吧。
她就又及時地把自己心思凝聚到了楊老師話上。——楊老師剛談定了職業生涯第一樁大事,頗有些興奮,他對李含光說。「沒吃到桂家家宴也不要緊,走,我帶你回家吃飯,順便帶你看看你以後練字書房!」
啊?含光有點詫異,原來她走神時候,楊老師和李局管都談到這個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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