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喝了些水,蒼白的面色終于紅潤了一些,看他舒展的額頭似乎也清醒了許多,只是眼楮緊閉仍然沒有蘇醒的跡象。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冬雪與一眾晉王府官員充滿期待地望著他,見他仍然沒有醒來的跡象,不免有些大失所望。特別冬雪一顆火熱的心又冷了下去,憂郁的眸子里面掩飾不住那股濃烈的悵然若失。
「子相……」
高穎目光沉思,踟躕地看著昏迷中的楊廣,低首沉吟片刻後回頭盯著王韶喊了一聲,顯得有些猶豫。這幅表情對于這位生性灑月兌的宰相來說,顯然有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
「高相有事盡管吩咐!」王韶恭謹地朝高穎施了一禮,只是他沉穩的眸子中卻仍然是一片謹慎鎮定,飽經風霜的消瘦臉龐上一片從容淡然。
「你呀!」高穎無奈又是搖頭苦笑一下,對王韶的小心謹慎很不以為然,君子坦坦蕩蕩,交之以誠,王韶這番作為,無疑是疏遠避嫌。只是很快他便收起臉上的笑容,恢復了以往雷厲風行的干練,盯著肅然而立的王韶不再廢話,「此次突厥大規模入侵,為近年所罕見,五十萬大軍的規模已盡突厥所有能上馬背的男兒!給我朝造成的損失也是前所未有的,黃河以北,並州以西皆遭其踐踏,死傷無數,折損嚴重。幸陛下承天受命,文治武功,策略得當,抗賊堅決。加上朝廷大臣同德,將士們效死,百姓齊心,于三日前大敗突厥,斬首過萬。」
王韶素知高穎品性,知其絕非為了歌功頌德,也非是訴苦,如此分說定是大有深意,因此抬起頭目光沉著地盯著高穎等待著他的下文。
高穎略一沉吟,目光在室內眾人身上掃了一遍後,收回目光盯著窗外片片飛雪,自嘲一笑道︰「夫子有言曰︰‘虎兕出于柙,龜玉毀于櫝中,是誰之過與?’突厥傾巢而出,侵我邊塞,害我百姓,兵鋒幾近京師。使朝廷損失嚴重,百姓遭受戕害,若論將起來,穎作為帝國宰輔其罪不可赦也。」
「高相此言嚴重了。」王韶不以為然地打斷了高穎的話,隨誠懇地盯著高穎︰「虎y 傷人,狼y 為害,非人力所能止也!突厥虎狼之國,野蠻掠奪成性,陛下登基以來,廣施仁政,多行教化,然其野蠻之心不好去,掠奪之性不能改,怪不得高相。且此次,高相臨危受命,掛帥出征,大敗突厥,救助百姓,實在功勞甚高。」
長孫晟也隨著王韶的話點頭微笑接口道︰「戎狄作患,其來久矣。防遏之道,自古為難。所以周無上算,漢收下策,以其倏來忽往,雲屯霧散,強則騁其犯塞,弱又不可盡除故也,高相不比自責。」
高穎听二人贊頌淡然一笑,擺了擺手,「咱們不說這個,穎雖愚昧,陛下不以穎之卑鄙,若用穎為事,則穎析肝吐膽在所不辭的。」
高穎剖析了一下心機,接著剛才的話說︰「自建朝三年以來,突厥屢次入侵,其無非看我華夏分裂,南北分治,心存輕視。我朝自開朝以來,除致力于內政建設,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外,最大的心願就是實現南北大一統。自漢獻帝無能,國家分裂動亂以來,經歷了晉朝的短暫統一,國家如今以已經分裂二百多年,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統一已經成為如今南北朝百姓人心所向,時代主流。」
「期間便有道士亟言,重新一統就要應在我們晉賢王的身上。」高穎看了眼床上昏迷中的楊廣輕輕一笑,顯然把此當成了一個笑話,楊廣的年齡畢竟太小了一些。
「朝廷人力物力多傾注在南方,所以才容使北方突厥猖狂。穎之罪,乃是作為宰輔,沒有為陛下分憂,心因急切于統一,同樣忽略了突厥而已!」
王韶面上不動,心中听得卻老大不是滋味,河北行台的特殊作用,防御重心便在北方的突厥以及西北的奚、契丹等族。雖明知高穎並非有意指責,胸中仍然難免掀起一陣波瀾。自李德林漸顯失寵之跡,國朝蘇威、高穎、李穆、楊素聖寵優厚,天下士子、官員無不以出其門而為榮。莫看自己牧守一方,權柄尤重,然與此四人比,便失了日伴君側的先機,任你聖寵再眷,也比不過歲月距離的消磨,便是晉王殿下也要執晚輩後學之禮,以免得罪了朝之重臣,為自己埋下禍因。
王韶心中一時千轉百回,他瞥了眼病榻上的楊廣,心中暗嘆一聲,正色對高穎負罪道︰「高相責的是,陛下將西北重地委于晉王,托于臣,臣未能事先拒突厥于長城以外,為臣之無能。」
「子相你此言是何解?」高穎微微有些驚詫地看著低著頭表情漠然的王韶,頓時明白了王韶的心法,對王韶如此愛惜名聲很不以為然。高穎心中略有不快,提高了稍許聲音解釋道︰「子相你實在是多心了,我將事情擺出,並沒有指責誰的意思,而是要委托子相以更重要的責任。」
不待王韶接口,高穎便接著分說道︰「帝國統一南朝的進程只會加快而不能減緩,陳主無能,奢侈荒y n無度,任i n疏賢,朝野混亂,臣民流于逸樂,此無道昏君,天賜我朝伐之。然伐南朝,北方必要安穩,子相協助晉王治河北,這份憂便有為陛下分擔了。突厥豺狼,地處北方左右逢源,經國朝百年動亂,發展至今,勢大難除,安是三兩日就能解決的問題?此點,陛下知,我等亦知,陛下安不會因此而責罰于人。」
「穎所慮者,突厥入侵,河北大軍出征,西北各族也蠢蠢y 動,有消息傳來,高麗使者近日往來于契丹、靺鞨、奚等族往來。密報稱其很可能要趁機侵我遼東,因此,你們現在耽擱不得必須趕回駐地,以備不測。」
「那王爺的傷勢該什麼辦?」
王韶眉頭大皺。
「突厥兵戈方熄,若北方再起禍亂,南北統一將無限期擱淺,此責任重大,總之大軍要盡快回防。左勛衛車騎長孫將軍熟悉突厥、北方民族事務,此次大戰能夠取勝,長孫的計謀功不可沒。我已向陛下奏明,推薦于晉王府任事,未來幾年,保持西北平穩的重任便落在了晉王落在了你們肩頭上,這也是陛下的旨意。」高穎不理會王韶的沉重心情,看著身旁玉樹臨風的長孫晟道。
「至于晉王殿下,可以後于大軍出發,皇後殿下已經為晉王殿下準備好完婚。此次班師,便不用回並州,直接取道河西回長安吧!也好在長安將養將養身子,異日為陛下分憂!」這番話別人說不得,作為晉王的半師,高穎沒有絲毫的顧忌。
「雪兒……雪兒救我,我好痛哦!我的胸口好痛哦!我頭好痛,我不要死……雪兒我不要死,我要為父皇分憂,我要孝敬母後。」
雪花飛落的簌簌之聲直入人耳,屋內一時寂靜無聲,眾人全都靜听高穎的訓示。正待此時,迷迷糊糊中楊廣似乎在做著什麼噩夢,緊緊地抓著冬雪的手,痛苦地呼喊道。
「殿下!」冬雪听到楊廣已經無礙心中不由歡呼雀躍,卻又听到高穎說楊廣大婚在即,也不知道未來那晉王妃性情如何,自來與楊廣親密無間的冬雪,听到這個消息心中不由一痛,自己今後是不是再也不能默默地盯著他的背影守望著他?待听到楊廣凝眉低語,呼疼掙扎,滿臉痛苦的樣子,再次心疼之下,哪里還忍得住心中委屈與那滿月復壓抑的悲戚?心中忘情,禁不住地就撲上前去握著了楊廣亂舞的手臂,這發自肺腑的一呼,也忘了掩飾自己的性別,頓時呼出了一個禍害。
高穎听到冬雪的聲音,一直舒展的眉頭,片刻間川字般凝了起來,柔和的眼神頓時變得鷹鷂般銳利起來,他目光犀利地盯著痛哭起伏的冬雪的背影,霜覆滿面地叱道︰「哭哭啼啼成何體統,抬起頭來,看著本帥!」
這個相公,文采風流,武能安國,昔年天元皇帝駕崩,文帝楊堅為相主政時,蜀公尉遲迥興兵討伐,天下半數州府皆隨之相應,若非在危難之間請命為監軍自沁水河畔大破尉遲軍,楊堅想廢帝自立幾為夢想。高穎羽扇綸巾,運籌帷幄,軍法寬嚴適中,深的將士信服,然而他在一點上卻歷來嚴之又嚴,那便是統軍在外的將士絕對不能攜帶女人出征,違令者,定斬不恕。
冬雪這才意識到自己身處何方,回魂過來,頓時嚇得臉色煞白如雪,潺潺畏站了起來,只覺得自己那顆心咚咚直跳,直y 出胸腔,兩腿稀軟。她低頭抿著蒼白的小嘴,卻是如何也不敢看高穎一眼。
「長孫將軍,撥掉他的上衣!」高穎盯著冬雪,臉色y n霾地低喝道。
滿室眾人,都被高穎此時厲目窮惡的樣子,驚得噤若寒蟬。
「高相,此子隨晉王殿下已有七年,是晉王殿下貼身伴童,平時尤得殿下恩寵,一時放浪形骸,高相莫怪則個!」王韶一時也察覺出來冬雪的異常,只是即便冬雪的身份有異,又豈能讓高穎當場驗證?
「哼!長孫將軍,莫非讓本相親自動手不成?」高穎竟然毫不理會王韶的請求,見長孫晟踟躕不前,臉色頓時鐵青地復問道。
「君子無信無以自立,軍無紀則無以為侍,軍中十殺,五十六斬,莫非諸將都忘了麼?女在軍中,其y n不潔,玷污軍神。其志不堅,其媚也妖,必然惑亂軍心,是為不詳。未戰而有不詳,軍何以取勝哉?子相糊涂,長孫動手!」此時的高穎再沒有了剛才的和氣儒雅,眉目間充滿了戾氣。
「殿下,如此長孫得罪了!」長孫晟心中無奈,當即面無表情地朝昏迷中的楊廣一拜,朝冬雪走去。
「如此頑劣荒y n,他日子相入朝後,少了賢達管教指正,他如何當得起陛下的重任?」高穎怒火填膺地道。
高穎如此作為倒也不是故意針對楊廣,而是心中對此實在極為忌諱,以為不詳,心中又容不得半分糊弄存在。
「大人恕罪,奴婢有罪,還請大人恕罪!不關我家王爺的事,是小婢不懂大統偷隨殿下而來!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冬雪臉色蠟白地看著長孫晟朝自己走來,就要伸手撥去自己的衣服,知道今日再難掩蓋,如何再受他當年月兌衣之羞辱,當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咚咚地連連叩首道。
轟……王韶耳听冬雪服罪,只覺得自己頭腦里一聲炸起一聲悶雷,差一點讓這個老而持重的晉王首輔站不牢穩摔倒在地上。冬雪?雪兒?我平時怎麼就沒有想到她是女兒之身,我王韶自負慧眼識人,為何近兩年來卻未看出她是女兒之身?晉王私自出擊已經有失體統,若是再坐實一個軍中擁姬,荒y n頑劣,自己教人不優,誤人子弟,自己如何對的起先師先聖,對的起皇帝陛下?王韶只覺得當頭一盆冷水澆下,頓時變得意興闌珊。
「人來,拖出去斬了!」高穎耳聞冬雪服罪,也不理她磕頭求饒,厭惡地看了她一眼,唯恐粘之不潔地揮手吩咐道。
「大人饒命,奴婢不敢有求大人饒恕奴婢隨軍之罪,只求大人能夠看在奴婢跟隨殿下七年,伺候殿下不敢絲毫有懈怠,如今殿下重傷,讓奴婢默默看到殿下醒來,知道恩主無礙,則小婢死而無憾,還請大人圓了小婢所求!求大人圓了小婢的請求……」冬雪句句泣血,只知道咚咚磕頭請求。
並州行台一干近臣都被眼前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此時見冬雪連連口頭請饒,片刻粉女敕的額頭上就見血絲,不僅想到平時覲見王爺,這丫頭在周身照顧時溫柔體貼的模樣,此時知她是女兒身,不僅覺得她平時與殿下在一起竟是那麼和諧,此時在听她所求不過為全,心中紛紛不僅生出幾分復雜。
「哼!本帥雖然有容情之心,奈何軍法無情,拖出去!」高穎遲疑了片刻,卻絕情地回手道。
「慢!想我王韶自詡識人如慧,不想今日竟被這賤婢蒙蔽了眼楮,若讓她如此一了百了去了實在難消我心頭之恥,請高相將她交于我,便封了她的武藝,縛于院中木桿之上任由冰雪捶打!此時外間天寒地凍,滴水成冰,想不出三兩個時辰便要她芳魂消散。人命天定,便讓天收了這賤婢的命吧!」王韶滿面羞恥地抱著拳頭,朝高穎深深躬子求道。
「還不封了武藝拖出去!」王韶說罷也不等高穎答應便咬牙切齒地朝兩邊的人揮揮手道。
「子相……唉!」高穎滿心不痛快,看著一旁作勢的王韶y 言又止,隨眉宇郁結地拂了一下一擺,轉身就走道︰「河北事務一日也不耽擱,子相莫要辜負了陛下的期望。此次元會,慧可大師與玄元道長自長安論法,此等盛會,蠻夷諸族崇慕天朝文化,均有參加,突厥大甘師(薩滿法師)亦已動身赴京。穎此來,尚有一事相告,突厥大軍撤退,卻派數百死士潛入我朝,動向不明,子相小心了。穎軍務在身,先行告辭!」
「是!」王韶望著高穎的背影應了一聲,再看了眼哭哭啼啼被拖出去的冬雪及病榻上昏迷的楊廣,心中積郁非常地嘆了口氣,「能不能活命,就看殿下幾時醒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