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桓帝三年,六月。
桓帝攜百官至太明山行祭天大典。
烏雲一層層翻滾,太明山似是有雨要落了。
夏侯驚鴻負手立于太明山峰,目光微微綿延落在遙遠天的盡頭,黑袍翻飛,在風中烈烈撕扯,暗沉間像在謀劃什麼。
他右側後方,張公公垂手立著,靜寡冷淡。另一邊站著個抱了劍的綠衣少年,那綠色蒼蒼翠翠如春水靈靈,些許沁心。
少年十六七歲,長得極好,兩眼彎彎含著狡黠,小貓一般,有些糯糯的柔,面色卻是極懶散,抱著柄闊劍歪靠身後石頭站著,時不時張嘴打個長長的呵欠,也不用手遮掩,任憑風裹挾些許涼意灌到他嘴巴里。
許是被他的呵欠聲擾到了,夏侯驚鴻側頭掃了他一眼,左半邊臉戴了銀色面具,襯得眼底冷光泠泠。
西葉呵欠打到一半便被那一眼嚇回去,忙離了石頭站好,面色一擺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憑地讓人覺得好玩。
夏侯驚鴻不知在想什麼,眉微微皺起,暗聲道「西葉,師父……」他頓了下,似在斟酌用語。
「師父,可有降雨之能?」
西葉愣了,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夏侯驚鴻自己搖了頭喃喃道「不能,師父不是神。」
旱災是天意,師父再厲害也無法扭轉,但是神可以,只有神可以。
他的手在袍中攥緊,看著不知名的遠處,眸光愈加深沉。
西葉有些迷糊地點點頭,認同。
烏雲翻涌,厚厚的像要落到頭頂,壓迫著有些透不氣來。
祈安寺的鐘聲緩緩敲響,一重重在山間回蕩著,蜿蜒而上。整座山便止在這鐘聲里,連風也寧靜。
張公公躬了身,嘴邊的皺紋一根根動作。
「皇上,時辰到了。」
三日齋戒,時辰到了便該沐浴焚香正式舉行祭天儀式了。夏侯驚鴻應了一聲,抬步準備下山。
西葉腦子頓時轉不過來,愣愣的喊了聲「師兄。」
夏侯驚鴻腳步頓了頓,又繼續往山下走,只隱約有聲音傳到少年耳朵里「跟上。」
人生若只如初見。初見,初見也不見得好,若是那日未曾遇見,若是從沒有那場祭天,那麼便如兩條平行線,你得萬世千秋,我亦安然百年,這才是,最好的結局。
雪峰頂上,翩若不停旋轉著,舞動著,紅衣翩躚恍若生命的軌跡,一遍一遍,糾結纏綿。
誰還記得那一年這個女子輕笑著,眸光流轉顛覆了天下。誰還記得,誰還記著?淚隨著她的舞旋轉飛落,她輕笑,恍若用盡了生命在舞,過往的一幕幕如蛆跗骨糾纏不休。
——
21世紀,中國,夜。
在這個千年古國9600萬版圖上,總有那麼一些地方,繁華荼蘼到荒糜。
其實,荒糜的只是人吧?
這樣美好的地方本可以是仙境。
君翩若在電腦上敲下這兩句話的時候,林汐沖了進來,她張牙舞爪的樣子,翩若知道,自己又有事做了。
一襲青衣,在這個燈紅酒綠的城市被渲染成各種顏色。
林汐的酒吧開在整座城市最繁華的地段,半空中五光十色的絢爛張揚,瑰艷。
翩若看到時常常會想,這個世界,便如沒有規律的霓虹,你永遠不知道它下一次變換出什麼顏色。
「轟隆~」
有人的腳步頓了頓。
「轟隆~」
「哎?翩若你怎麼不走了?」
「好像听到雷聲,你有沒有帶傘?」翩若仰頭四下望天,面色困惑。
「欸?」林汐也仰起頭,天空墨藍一片,皎月初晴。
「你听錯啦,快點快點,別讓那幾個混蛋跑了。」她拉著同伴腳下生風,「上次到姐的地盤搗亂,這次還敢來,當姐吃葉子菜的不成。」
「轟隆隆~」
「博博上天,茫茫……」
「真的有。」翩若翻手扯住她,微抿著唇,「好像還有人在說話。」
「別逗了我的姑女乃女乃,幻听吧?」
「真的有,剛才說什麼,博博上天……」
「……茫茫厚土。普天諸神,各司其所……」
「茫茫厚土,普天諸神,各司其所。」翩若念著,將她听到的聲音復述給林汐。
「……主為神王,萬民皆屬……」
夏侯驚鴻祭詞讀得很慢,他仿佛听到一個女子跟著他輕聲念著。
「皇天之下,莫非神土……」
「皇天之下,莫非神土。」
他听那神秘女子一字一字,天空的黑雲隨著她每一個音節落下越發深沉迫近。
祭台下眾臣微微騷動。祈安寺一眾梵僧本將將繞祭台站成一圈,合掌閉目,此時齊齊抬眸望天。
惶恐不安隨著不知是哪一處流出的私語,在人群中蔓延。
「翻遍史冊也不見哪位先祖祭天時漫天邪雲吶。」
「一個時辰前還艷陽當空的。」
「這是老天不肯受皇上的祭拜吧?」
他們議論著,面上一副失措的樣子,骨子里的血液卻興奮著沸騰。
老天不肯受這祭拜,說明什麼?帝王不受上蒼認可麼?
一個不被認可的帝王,諸臣自當合力輔政,分掌皇權!
「皇上登基三年還未建立功德。」
「而今天下四國帝王也只吾皇未建戰功。」
「我皇登基起便當擴展疆土以揚其威名。」
誰挖空了心思尋的短處,卻想問新帝登基時四國百姓安居樂業,何必挑起烽火不休。
「莫不是荊州那事……血流的太多了啊。」
「是吧?」
「誅三族呢。」
「你說得在理。」
……
是幸災樂禍吧?這樣假意仁慈,不過為掩飾心里一份丑陋。卻不知那夜俞城浮屠,是哪些人听著風里傳來對頭的慘呼,一夜笙歌曼舞。
帝王那雙鳳眸只淺淺從台下掃過,自有一派雲淡風輕。
這朝中,是該整頓了。
——
「……今我荊州,有旱且疾……」
「今我荊州,有旱且疾。」
「翩若,別鬧啊,嚇人呢。」
「……故設祭台,萬民誠祈……」
「故設祭台,萬民誠祈。」
她牽動雙唇,一字一字,恍惚清晰。
「翩若?」林汐看著她,詭異感從她心底伸出一只爪子爬出來,蒼白了臉。
「好多人……祭台,我看到有人在祭天。」翩若眼楮盯著虛無的地方,臉上血色漸漸褪散。
林汐用力抓著她的手,強笑道「你少來了,不是小說寫太多產生幻覺了吧?」
長長的指甲陷進她的肉里,卻沒有帶來疼痛感。
「他們穿著古裝……祭台上,龍紋,是皇帝……」
「翩若你是不是真的病了?你別看那里,看著我,看得到我嗎!?你看我呀!」
「看你……」
翩若機械的回過頭,目光卻觸及到林汐身後飛馳過來的轎車,染血一般的鮮紅,恍惚的神智在危機下回攏。
「小心!」
「翩若!」
被撞飛的瞬間,她听到林汐驚恐到破碎的嘶喊。
還好,還好把林汐推開了。
「嚓啦~」
那是,閃電貫徹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