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渾的雪域山脈最高處,終年被積雪覆蓋的浮雲峰如出鞘長劍,直指蒼穹。站在浮雲峰頂,仰頭看到的不是天空,而是翻卷千里的雲層。厚重的雲層似乎隨時會傾瀉而下,覆蓋峰巔,但是浮雲峰巔的風,實在太猛烈。
那雲還來不及觸到山巔,就被寒風扯成千絲萬縷,散落無蹤。
在浮雲峰中,有數名武者正在苦修。他們有的在山壁上挖出一個淺淺的石洞,坐在里面盤膝冥想。有的只是在地上挖一個土坑,把自己埋在里面,數月不動。還有的,索性就直接坐在石頭上,任憑罡風割身,一動不動。
渴了,抓一把雪水,餓了,啃一口帶著的干糧。
這些武者的修為,放在大陸上哪一個國家,都可以被皇族豪門待為上賓。但是他們,最厲害的,也只敢待在浮雲峰山腰上。
浮雲峰巔絕頂,西面是重重疊疊的群山,東面則是千丈懸崖,雪域山脈在此倏然截斷,懸崖下方是奔騰的大海,海的顏色是詭異的灰色。
在這懸崖絕頂處,有百米方圓的一處平地,許是刮來的罡風過于猛烈,這處平地上不僅連雪都無法積下,甚至連顆砂礫都沒有,經過千萬年的罡風吹削,出的紅色崖石已經變得極為光滑。
這片紅色,像浮雲峰頂的一抹鮮血。
紅色中央,是直徑足有丈許的圓,圓里面刻著粗細不一的線條,形成了繁復的圖案,像是陣法,又像是意義難名的文字。
就在鳳羽意識深處的暗紅陰影掙月兌禁錮的瞬間,圓的中央,忽然浮起一顆黃豆大小,暗紅色的水滴,如一滴濃的化不開的血珠。隨後,水滴上面散發淺淺紅光,無窮無盡的紅色光澤向四周蔓延開去,到了圓的邊緣處又慢慢縮回。
山巔上方翻卷千里的雲層,映出了一點緋紅。
那在峰腳峰腰修行的武者,似是感應到了什麼,驀然抬眼向山巔翻卷的雲層望去,白雲如海,一點緋紅如血。
他們目光里忽然就有了驚駭。
浮雲峰巔絕頂,一個穿著灰色長衫的中年男人趺坐斷崖邊,背對千丈斷崖,面向崖石中央的圓,一動不動。寒風呼嘯而過,到了他身前,卻忽然分開,避過他身周。不管是他腦後隨意披散的長發,還是他灰色長衫,都不曾拂動一毫。
灰衣人的眼楮狹長而明麗,眼角那淡淡的細紋,不但無損于他絕美的容顏,反而更增歲月積澱下來的成熟魅力。
他就那樣寧定地看著圓中那顆暗紅水滴,面上沒有任何表情,眸深處卻似有雲海翻卷,星光明滅。
灰衣人旁邊站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著一襲黑色薄錦長衫,上面用明艷的紫絲繡著大朵大朵的流雲,風吹過,紫色流雲在黑錦袍上翻卷,像紫色的火焰在黑色煉獄中跳躍。
少年膚白如雪,唇紅如血,慵懶如蒙了一層霧氣的雙眸說不出的妖嬈艷魅,容顏宜嗔宜喜。穿著男裝,他是瀲灩傾世的男子,若換上女裝,就是明媚無雙的女子,這是種不辨男女的美,邪魅至極。
灰衣人緩緩開口,聲音飄忽如流雲︰「天月血脈已經覺醒,承繼血脈之人應在大齊都城左近,紫夜,你即刻出雪域,找到她,帶她回來。」
邪魅少年應聲正要離去,灰衫男人又說了一句︰「上一代天宗大月女不遵宗規,叛出浮雲雪域,讓天月血脈流至凡俗,此事絕對不允許再發生。此代天月血脈承繼者,如不肯回歸浮雲雪域,你可要了她的身子,誕下孩兒後,殺了她,抱回孩子。」
紫夜靈巧的舌尖在血色薄唇上舌忝了一下,嘴角彎出邪邪笑意,竟是魅至驚心動魄,霎時間,呼嘯的罡風也為他凝滯。
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那黑袍紫雲紋的身影就如一抹夜空流雲,轉瞬沒了蹤影。
齊都皇城,月輝灑在層層疊疊的宮闕樓閣上,給恢弘壯闊的皇宮覆上薄薄流光。
某處禁衛森嚴的偏殿里,身著明黃繡金絲龍紋重錦長衫的中年男子正斜靠在軟榻邊,左手握著拳頭大小的羊脂白玉原石,右手的手指慢慢撫過石面。手指過處,簌簌石粉跌落,玉胚慢慢雕出人形。
男子以手指為刀,專心雕刻著人像,雅致風流中天然有著俯視眾生的威儀。
人像慢慢成形,可以看出是一個女子的身形,面容卻還是一片模糊。
男子的手指撫上玉坯頭部位置,卻忽然停下手,隨手一拂,沒有面容的玉像輕飄飄飛起,就像沒有了重量,飄悠悠的落到了偏殿一側的多寶格上。
偏殿四壁,立著一架又一架的多寶格,都由昂貴的烏檀木制成,格子里面立著大大小小的玉像,看得出雕的是同一個人,都是身形俱成,唯有面容模糊。
男子修長如玉,骨節精美的手慢慢垂下,這一瞬間,竟似天地也變得寂寥。他的目光轉向偏殿中央。
偏殿中央,立著一尊真人大小的玉像,白玉雕成,如緞烏發松松挽成飛雲鬢,上面斜插著一支玉色鳳釵,臉上細膩玉紋中還隱隱透出暈紅,黑寶石雕成的眼眸中,隱約有光彩流轉。
只是一尊玉像,卻已是儀態萬方,靈動秀美之極,如果換成是真人,那可真當的上是傾國傾城。
月光此時正照在玉像身上,大齊皇帝蕭默風靜靜注視著玉像發髻上的那只玉色鳳釵,鳳釵精工雕刻,栩栩如生,如展翅鳳凰,仰首向天,尖尖的鳳嘴上面餃著一輪明月。明月由極薄極晶瑩的脂玉刻成,仔細看去,那半透明的玉中,隱約有線條縱橫。
就在鳳羽意識中的那團暗紅陰影沖破桎梏的時候,齊都皇宮偏殿玉像發髻上的展翅鳳凰餃著的明月中心忽然泛出一點紅光,殷紅如血。
這一瞬間,這只鳳凰玉釵似是有了靈魂。
蕭默風忽然從榻上掠起,站在玉像面前,這樣一個威儀如神的男子,竟然瞬間失神,目光中又是驚喜又是憤怒,卻還夾雜著一種說不出的憂傷。
每到月圓之夜,蕭默風就會徹夜不眠,在這里雕永遠也雕不出容顏的玉像,陪著殿中央的玉像從月升到月落。
這已經成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習慣。
蕭默風怔怔看著明月中心那點濃稠若實質的紅色,忽然一拳重重砸出,旁邊的烏木案幾轟然破碎,他沒有運真氣護住拳頭,拳頭上鮮血淋灕。
蕭默風忽然笑了,只是這笑比哭還摧心,這樣一個威儀如神的男子,露出這樣的笑容,天地亦要為之寂寥。
「月蝶,你、你終究是在騙我,騙我……」
從來俯視眾生的大齊皇帝此時就像瘋了一樣,一拳一拳打去,拳風所觸之處,皆成粉末,唯有玉像毫發無損,只見玉像眸光流轉,似嘆息似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