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雪,瑯迆宮。
地上鋪著厚厚的雪,搖曳風中的八角宮燈射出昏黃光,將靜止般的院落平添幾分詭異的淒冷味,遠處隱約傳來零星炮竹聲,院里偶爾有樹枝被積雪壓折,伴著響聲有雪花簌簌落下。
「轎子已在門外候了多時」丫鬟銀屏在門外對里面的人輕聲道,「這,可是要催促公主一聲?」
「公主吃了藥剛剛睡下,這幾日又咯血了……」素執垂首,腳下的炭盆「 啪」作響,「睡前一直喊著冷,這已是第三個炭盆,公主自幼就獲準不去參加除夕家宴,今夜這又是為哪般?」
「是啊,一次次催命似的,可把人急死了,前幾次都是貴妃的意思,這次是皇上的諭旨,我剛剛偷問了梁公公,好像,好像說是公主好事近了!」銀屏忍不住將知道的事兒倒出來。
「好事近了?」素執手里的暖爐「 當」掉在地上,把門里門外的兩人都驚了。「這話可不許胡說,公主雖已及笄,可依著公主玉體,還需將養著才最穩妥,當年……清妃去之前可是唯獨求了皇上這件事兒啊,公主沒大好之前不出瑯迆宮!」素執只覺眼眶酸脹,迎面撲來夾雜著雪沫的冷風更是發疼。
「可不是嘛,所以我就多問了句,好像說是漠賀國皇子為表誠意,一人一馬不遠千里趕來求親,指了名要迎娶咱們大昊國的挽鵲公主,你說這怪不怪,公主自出生也沒離開過瑯迆宮,這千里之外的漠賀國皇子怎麼就偏偏指了咱家公主的名?還說是為公主美貌傾倒,早已是茶不思飯難下,若萬歲不準了他盡快迎娶公主,他只有死路一條……」
「宮里的事兒,弄不了太清。」素執以手扶額,身體虛虛的難以立直。
「公主一到冬天身體就更差了,真是可憐……真這個樣子去和親,難不成去送死?漠賀國在西北草原,听說冬天是要住在帳篷里,吃生肉喝鮮血,公主殿下……」銀屏繼續絮叨。
「住口,仔細著別人听去,撕爛嘴事小,砍了頭可就事大了。」素執沉穩些,以冷厲的目光止住銀屏的話。
「可是拖著也不是辦法,上次漠賀國的騎兵連破了‘燕回關’‘玉塘關’和‘一陽關’,如果不是有大臣進諫和親,怕打到帝都來了,看看吧,現在那邊皇子孑然一身來要人,又是年關,朝廷上下肯定都想著以和為貴,哪里會管咱家公主死活!以前有錦王爺統率六軍,別說漠賀國就是鷹乾國都……現在只怕是……」
「少說兩句沒人當你是啞的,你這張嘴早晚是要惹禍的。在公主面前可是萬萬不許提錦王爺,切記切記!」
「素執姐姐,我知道,錦王爺新近大婚,也是全天下只瞞著公主一人……」銀屏話說到一半,目瞪口呆,臉色瞬間蒼白,伸手想要捂住自己的嘴,卻來不及了。
素執看到她的表情,轉過身——
背後的人影一半在昏黃燈光之下,一半沒在暗影之中,顯得愈發單薄無依。
漆黑濃密的長發垂到腳踝,羸弱的身體包裹在寬大的白袍之中,蒼白到毫無血色的小臉卻還是精致無比,眉峰如墨畫,一雙大眼噙著淚,她面無表情淡淡的望著銀屏,唯是略顯蒼白的下唇被死死咬住,衣襟上有零星血像白雪上的落花殘瓣。
「你兩個來為我梳妝。」公主的目光輕輕飄過,終究是將眼淚逼回去。
「公主,小心身子,這門口風大。」素執朝著銀屏使個眼色,銀屏趕忙進屋,將厚厚的門簾放下。
「公主,您還是歇著吧,家宴那邊我和素執頂著……」銀屏看了看素執的表情,知道自己這句說了等同白說,不覺垂頭喪氣。
兩個小宮女又如何跟九五之尊抗衡,就算是這瑯迆宮此前多少仗著皇上對已故清妃的舊情誼硬撐著,恩情時隔十五年也都淡的找不見了。
「皇族家宴我還從未去過,想必有趣,難得這幾日睡得多此刻精神出奇的好,素執取我的紫檀香匣來,挑兩件趁衣裝的首飾。」挽鵲公主端坐在銅鏡前,輕輕撫著自己的長發,莞爾。
她的笑透過銅鏡落進素執眼中,使她心中一疼。
「也好,也好,咱們公主這麼漂亮,打扮起來定然是要將那些人比下去……」
「銀屏,你再瘋癲公主不吩咐我也要撕爛你的嘴。」素執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卻又說不準哪里不對,止住銀屏的話,「你做好手上的事兒。」
銀屏努努嘴,拿起梳子為挽鵲公主挽發。
素執取來檀木香匣,輕輕放在梳妝台上。
挽鵲公主伸手打開盒子,里面橫七豎八的都是些珍珠項鏈、金步搖、翡翠鐲子、玉搔頭之類的首飾,挽鵲公主撥動著首飾眉頭緊皺,最終她的手落在一對近乎一樣的玉蟬,這對玉蟬通身碧亮,在燈光下栩栩如生,唯是蟬月復處似乎格外明亮,異于他處。
「公主……這……這玉蟬是……」素執有些躊躇。
「我知曉。」挽鵲公主輕聲道。
看見公主逐漸舒展的眉頭她輕微的嘆息一聲不再多言。
銀屏莫名的將目光從玉蟬轉到公主臉上,再到素執臉上,一頭霧水。
挽鵲公主梳妝完畢取了紅絲線一將玉蟬穿好佩于中衣之內,而後才換上新春禮服,流光華彩的錦衣加上三千青絲上閃耀的珠翠絹花,剛才尚且是素淨清淺的女子,此刻變成了雍容華貴的天家金枝玉葉。
銀屏吐吐舌笑道,「公主,略微施一點脂粉,你就美的像仙女一樣!呃,我猜仙女看見您怕也要繞著走了!」
挽鵲公主微微一笑,「扶我去書房。」
銀屏樂顛顛的扶著公主起身。書房與主廳相連,當初修葺瑯迆宮時礙于公主身體,所有房間相互連通,倒也方便飲食起居。
不過就是十多步的路,挽鵲公主也走的氣喘吁吁,額角冒汗。
「公主殿下,你要取什麼,吩咐了奴婢幫你拿來就是。」銀屏看不下去。
「不,這個我自己來!」公主說的懇切,銀屏也不好爭只能站在門口等候,呵欠連天的她依著門楣小憩。正迷迷糊糊中「噗通」一響,似是香幾倒地的聲音緊接著門「吱呀」打開,心頭一動趕忙伸手揉眼,只見一道人影從面前閃過。
她愣了片刻想要喊人,聲音卡在喉嚨,想要抬腳,腳釘在地面。
素執整理好梳妝台和床鋪走到銀屏身邊道,「傻了?公主怎麼還不出來?」
銀屏瞪眼盯著素執卻發不出聲音,做不出動作。
素執看她動也不動,推一把,她隨之倒在地上。
素執大驚,伸出手指在她胸肩上一陣點戳過,銀屏一口氣呼出來,大喊「不好了!有人……有人……從公主房里跑出去!」
她話音沒落素執已撞開書房門,銀屏跟著進去,抬眼看過去,大驚失色。
挽鵲公主僵直的坐在書案前的椅子上,雙目微閉,面色青白,雙臂垂于兩側,沾著墨跡的毛筆滾落在腳下。面前平鋪著宣紙,宣紙上噴灑著大片大片血跡。
「公主……」素執一臉驚恐,慢慢挪步過去,伸手在挽鵲公主鼻尖處挨了挨。
「公歿了?」銀屏看著一向沉穩的素執如此失態,心頭不覺也害怕的很。
「清妃……奴婢對不住您……」素執失魂一般癱軟在地上,旁顧無人。
「公主!」撕心裂肺的聲音響徹瑯迆宮宮苑之上,只是風雪阻隔,這飄渺的聲音很快彌散在沉如黑鐵的夜里。
窗外鵝毛般的雪片又紛紛揚揚下個不停,皇宮四角的禮炮煙花隨著新春鐘聲齊鳴,掩住丫鬟嘴里那句——公主,歸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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