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年間的第一次選秀盛大而隆重。
離帝正當意氣風發之時,膝下子嗣唯獨孖興殿下一人,這一子,對于帝王家而言實在稀薄。
早年楚蕭離忙于平亂穩固河山,他自個兒在西漠封地上的時候,身邊的女人就不多,故而登基三年,後宮形同虛設。
之余這批秀女,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不僅誕下皇嗣的可能性最大,對她們身後家族的每一個人而言,更多了許多飛黃騰達的機會。
將近百名出類拔萃的秀女們全數入宮,需經過層層精細的考量和取舍,至多只有三十位能夠留在宮中,成為大楚宮妃盥。
往後的日子,她們將在天家皇庭里呼風喚雨,甚至會是影響江山社稷的女人。
而往後……
最開始慕容紫也滿心期待這那個往後瀧。
或喜或悲,是憂抑或是愁,該來的總躲不掉。
然而真正的選秀開始,她才意識到一個嚴峻的問題——整個過程前後需歷時將近兩個月!!!
在這段時日里,秀女們首要學習宮中禮節規矩,以十二日為周期選考一次。
才德品貌,舉止儀態,琴棋書畫,茶藝刺繡,甚至國學古史……都在考量之列。
各中細節繁瑣苛刻,與慕容紫想象中的全然是兩回事!
後來她才從沈黛的口中听來,大楚的選秀是為一絕,堪比國考!
遠的不說,只瞧著兩宮太後,還有遠在封地上的十一皇子楚墨的母妃,隨便一人都能把如今的後宮玩弄于鼓掌之間。
論智謀,論才學,論相貌,沒得哪樣遜色。
這些人聚在一起,當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出身不俗的鄒寧就是實在畏懼選秀,硬生生的在戶部的文書下發前,一哭二鬧三上吊,求了在朝為官的祖父和爹爹將她先弄進宮里來,屈就當個女官避此一劫。
起初,慕容紫听得心驚膽戰之余,又有些不太相信。
真那麼的折騰法兒,多少人能選得上啊?
如關紅翎那等只看身份世家都得當選的,若在小試中有個錯漏,能給刷下去麼?
從北狄前來聯姻的公主,還有得了封號的洛懷歆,對其他秀女是不是忒不公平?
撇開她二人不言,就不信除了三年一度的選秀,間隙還沒個皇帝下旨立妃的時候?
可事實卻是……就算北狄的公主來,也得先緊著這規矩完完整整的走一遍,學好了,才能入宮為妃。
賢妃洛懷歆更以身作則,每日晨昏定省,與秀女們一道學習。
有她此舉在前,其他為數不多的妃嬪,包括段意珍在內,都硬著頭皮隨往之。
由此,慕容紫的態度也從開始的懷疑,變成與鄒寧一樣的聞之色變。
等到選秀正式開始,第一次小試就讓她瞠目結舌,對著大楚官宦之家的名門閨秀有了新的認識。
每人幾乎都少有三兩樣精通的,十分了得。
詩詞做得不好,琴藝總要卓絕,刺繡功夫差了,就得靠其他的彌補,相貌都成為其次。
且越是望族出身的人兒,越是樣樣都拿得出手。
關紅翎就在統共五次的小試中,有三次都博得頭籌,文武雙全,出口成章,才思敏捷,盡顯大楚後宮女子的風範大氣。
難得連蕭太後派去督視的心月復都對其不吝稱贊。
洛懷歆的雙手劍使得出神入化,別說在宮里用不上這些個,刺客來的時候,賢妃娘娘還能保護聖駕吶!
再者說了,賢妃的美貌艷絕六宮,沒得多久就成為秀女們神往膜拜的對象。
除了她兩人之外,其他女子皆有一技傍身。
段意珍的心算極其厲害,第二次小試的時候還引來兩宮太後現身,特地差人去請來吏部最會算賬的,三個人撥算盤,比不過她心里掂量算計,不愧為商賈之女!
慕容若文是當之無愧的才女,精通大楚周邊十一國的語言文字,最討巧的是,她的兩手能同時寫出不同的書法,委實令人嘆服。
就連那當日被孖興打了丁等的兵部尚書之胞妹林妙音,人家身形雖胖,嗅覺極佳,蒙住雙眼能辨不下百種味道,談起膳食滔滔不絕,恐怕御膳房的御廚們都要自慚形穢。
這……也算是個異于常人的長處了罷。
她雖被小殿下打了低分,卻樂觀不氣餒。
抱著‘既來之,則搏一搏之’的心態,愣是討得關太後贊她珠圓玉潤,是個好生養的。
又因她身形實在過于龐大,連著長相也不出眾,在其他秀女的眼中,便是最不得威脅的那一個。
就算她選上了,貌似也不得什麼。
紛紛與她示好交往。
楚宮選秀,五花八門,人才匯聚,每時每日都有新鮮的看。
慕容紫一面暗自慶幸著自己不在秀女之列,一面警惕著四面八方的暗箭。
便是在不可開交的忙碌中,風平浪靜的兩個月很快過去,什麼也沒有發生。
入夏時,塵埃落定,百花齊綻。
……
四月二十一,小滿。
關紅翎不負眾望,得以賜封淑妃,為三夫人之首。
其父關濯也因為此,從玄徵年的國舅榮升國丈。
慕容若文以無人可匹敵的才學被封昭儀,成為自關紅翎、洛懷歆之後,最讓其他妃嬪在意介懷的人兒。
至于原先宮中的妃嬪們,在跟隨洛懷歆共赴小試的過程里沒得哪個顯得遜色,不單保住了自己原先的地位,更借選秀大放異彩,誰也不敢小瞧。
還余得德妃之位,非北狄十五公主寧玉華莫屬。
算了算時日,送親的隊伍應當就要在這幾天進京了。
其他妃位各有充盈,加上從前的娘娘和貴主兒們,總共五十余人之多。
往後這宮里可再不寂寞了。
夜來,大喜的日子。
昕露宮是淑妃關紅翎的寢殿,這夜宮內紅綢惹眼,喜燭長明,連奴才們言行里都帶著流露于表的喜悅。
她自個兒呢,在經過了兩個月的層層篩選後,即便知道這個位置早就屬于自己,也由衷的因此舒緩一口氣。
總算結束了。
對于她而言,首先是對沒能將五次小試第一統統收攬,略感到遺憾。
其二……
置身寬綽的寢殿中,她著著精致華貴的紅袍,頭遮鴛鴦蓋,端肅坐于床榻上,靜待。
隔著半透明的紗,眼中的一切都顯得如夢似幻,亦真亦假。
這天是她封妃的大好日子,楚蕭離更當著所有妃嬪和兩宮太後的面,將後宮事務暫且交由她代為打理掌管,仿佛連那後位都探手可得。
她卻絲毫開心不起來。
妃麼,換做尋常人家也不過是個妾。
皇後呢?
再說她也實在不稀罕。
無論是這座深寂的皇宮,還是三夫人之首的虛位,抑或者……武德皇帝這個人。
她自小好強,一心想做被父親看中的關家嫡女,光耀門楣,將關氏一族帶至興旺鼎盛,對那些個情情愛愛的,反而淡薄。
終歸嫁入帝王家不需要這種感情,對她而言是好事,那麼將來呢?
父親和姑母的所為與她心中所想背道而馳,真要她一心一意的歸順了楚蕭離,似乎又對關家不利。
剛想到此,外殿響起恭敬的叩拜聲,聖駕到——
關紅翎不禁顫了下,忽然變得幾分不寧。
顧不上心中所懷的那些志向抱負,眼下正有一難關!
如何她都是女兒家,即便沒得心上人,叫著她委身于哪個男人,哪怕楚蕭離是一國之君,她不喜,自然是不大樂意的。
況且,這會兒她哪樣不想,莫名的想起雪宮祭祀時,楚蕭離與慕容紫之間的千絲萬縷。
她又覺著,無論是皇帝還是尋常男子,心中已經有了那女子,難道還能與別的女子行肌膚之親的事?
倘若是這樣,她還真不願意效忠如是一個楚蕭離,做他手里的棋子。
思緒作罷,一道欣長身影止步于跟前。
氣氛使然,兩相靜默,沒有成婚的欣喜,倒是不乏蒼白空洞之感。
或許這就是帝王家的無奈吧。
近來南邊水患,楚蕭離與幾位大臣在御書房商議對策,直至半個時辰前,得關國丈委婉提醒,才想起有那麼一回事。
換上身匹配他帝王身份的暗紅色華袍,方是提燈前來。
在他的身後站著數名宮人,皆是應著今兒個大喜日子的景,身上都有暗紅色的黑雲紋佩飾,盡顯皇家風範。
他單手負在身後,默了一默,便從宋桓捧住的托盤里拿起雕紋華美的黑金秤桿,手腕輕抬,那一端將紅蓋頭挑起——
這一時,奴才們齊齊跪下,高呼如意吉祥的話語。
兩雙視線冷靜的做著心有戚戚焉的對望。
關紅翎美艷不可方物的臉容無法將楚蕭離打動,而楚蕭離的氣宇軒昂亦沒能令其怒放心花。
原來沒有感情的兩個人做這件事,是如此的尷尬和索然無味。
……
有了那共識的一眼,接下來繁瑣的禮儀都變作不可免,卻無意義的過程。
關紅翎與楚蕭離打小都是在各種規矩中長大的,成婚夜的這些亦沒有太大區別。
分別由宮人伺候洗漱過後,換上寢袍,覆以龍鳳呈祥的錦被,放下層層芙蓉帳,眾人退出寢殿。
按照祖制,第一夜的燈是不能滅的。
飄散著凝神檀香的殿中,靜得能夠听見紅燭燃燒的聲音。
也不知沉得多久,關紅翎維持著平躺的姿勢,渾身僵得難受,委實憋不住了。
側首看了眼被紅錦被包裹得密不透風的男人,見著他淡淡睜眸,望著頭頂的紗帳,想想,開口試探問道,「不知皇上夜里安置的可否深熟?呃這個……臣妾的睡相不太好。」
她與楚蕭離太熟悉了,表兄妹的關系,血緣之親沒有,男女之情更不可能。
故而眼下除了尷尬,還有幾分不明所以的滑稽,直覺一場荒唐劇,他和她都是身不由己。
而在她的話里也包含著兩重意思。
一則,她想知道楚蕭離今夜會不會對她做點什麼……
其實就算他會,她也無法不從不是?
但她這會兒都不能確定自己心里到底如何做想的,沒準真的會反抗呢?
二則,她睡著了是真的愛亂動,且力氣奇大。
萬一不小心揮拳傷著龍體,她關家因此被治罪,真是要笑死滿朝文武,丟死老父親的臉了!
「床那麼大,你怕擾了朕就睡過去些。」楚蕭離好似在沉思,聞言過了一會兒才啟唇回應,語調里除了冷淡,更多的是心不在焉。
他側首向枕邊人望去,只一眼,眸光就又暗淡了些,真是失望至極。
繼而再道,「若是愛妃實在過意不去,抱著被褥去睡軟榻也是可以的。」
萬歲爺的意思不能再清楚了——對你沒興趣。
他那‘愛妃’二字全無寵溺之意,戲謔倒濃厚。
顧不上這些,關紅翎暗自舒心,對她這位素來不對付的表哥,有了些男女感情之外的好感。
「那……皇上可是在想慕容小姐?」好奇使然,她壯膽再問。
音落,被紅燭的光充斥滿的寢殿里忽而變得涼意十足,陰風陣陣。
楚蕭離不耐的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脅迫,「關你什麼事?!」
嘖,听這口吻……
關紅翎忍不住,笑得咯咯停不下來,很不給萬歲爺面子。
原來她這皇帝表哥的心情不比她輕松,更甚她復雜。
得!今夜比想象的好太多,徹底寬了心。
「恕臣妾無禮,臣妾不是故意的。」笑了會兒,她收斂心緒,對著兀自散發著可怖氣息的男人好言,「若皇上實在放心不下——」
把手從被窩里抽出來,她指向後殿,「以皇上的蓋世武功,從那邊出去,翻過文華殿和玲瓏閣,往南邊走就是御花園。」
到了御花園,華庭該如何去,萬歲爺比哪個都輕車熟路。
楚蕭離移眸不善的將她望了望,見她嬉皮笑臉的樣子,都是聰明人,便也沒得什麼好計較的了。
去找小辣椒?那是斷不可能的。
往後像如斯今夜還會有許多次,他不能次次都趁夜溜出,與慕容紫私會。
並非給不起她這份寵愛,是給了又能如何?
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再者今夜是關紅翎,換做明夜,後一夜……擺在他身邊的是別的女人,他要如何去對待?
楚蕭離的心里亂,難得不知所以。
見關紅翎長久杵在旁邊,卷著被褥老僧入定的形容,燈還不能滅,他只好對她道,「睡吧,朕不會對你怎樣。」
也委實沒那個心思。
看出他心思復雜,關紅翎往原處躺了回去,探視的目光定在他側臉上,久久不移開。
楚蕭離生得斯文俊美,分明的五官充滿妖冶的魅惑,更又透著幾許風流邪氣,單論一個相貌,是讓在京城里見慣了美男的關紅翎不得不贊他無匹。
最討女兒家的喜歡了。
然而說到真性情,她對他最多的還是提防和畏懼。
帝王自來擅于擺弄權謀之術,此時此刻她會在宮里,躺在他的身邊,與其說是他的女人,不如說是他的棋子更直接。
莫說眼下,莫想將來。
他和她永遠只有利用與被利用,忠誠和背叛的維系。
可是,關紅翎沒想到——
只消提及慕容紫,跟前這位靠謀逆坐上皇位的男人,竟然也會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漫無目的的思索中,楚蕭離意料之外的說道,「睡不著?睡不著就陪朕說會兒話罷。」
關紅翎會意,夜太漫長,他需要一個能夠傾听煩惱的人。
「皇上可是想立她為後?」她問得直接,說完才恍悟失言,忙是又解釋道,「臣妾不是有意窺視聖心,只是……」
「只是你覺得這是解決難題的最好法子?」楚蕭離並在意她的逾越。
相反,她說出了他兩個月前一時沖動的打算,那也只是兩個月前。
關紅翎猶豫了下,將頭點了點。
于公于私,機會難得,這都是她想知道的事。
楚蕭離卻道,「朕覺得不然。」
關紅翎依著自己的思路略作一想,問道,「皇上怕因此壯大慕容家?」
「不。」他回答得肯定,「壓制不住慕容淵,那是朕之無能,若因此遷罪了她……」
他舍不得。
關紅翎怔怔然,睜得偌大的杏眸定在楚蕭離輪廓俊美的面容上,紅燭的光自外面滲透進來,連著紗帳上的紋案也一並映上了他的臉。
光影交錯,他的神態松釋飄忽,仿佛心早就飄到昕露宮的外面去。
那是一張真正動了情的臉孔。
其實帝王心,都是冰做的,沒有形態,沒有生命,哪怕是一朵花,都永遠不會盛放。
可是不知從哪時起,楚蕭離的心間綻開了花朵,純澈無暇,只為一人。
「皇上……」
「紅翎,你們女兒家可會希望夫君從一而終?」
關紅翎被他問得愣住,又見他側首面對,神色晦暗不明,明明笑著,隆起的眉間全是苦惱,深邃若幽潭的眼眸飄溢著一種淡淡的,卻顯而易見的期望。
他不解的說,「她希望朕只有她一個女人,若朕做不到,她就要離開朕。朕是皇帝,後宮總會有無數妃嬪,自古如此。尋常百姓家的男子照樣有三妻四妾,商賈大臣哪個不是姬妾成群?朕覺得她有些所求無理,但是很奇怪,朕想為她試試。」
楚蕭離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所求,更不知如何去愛。
但只要是慕容紫期望的,他竟然都願意為她逐一嘗試,哪怕……他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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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一下皇帝後宮三千的問題。其實在古代男尊女卑的觀念就是如此,夫為尊,夫為天,女人只是附屬,當然也有一雙一對的佳話,但那些實在太少了,所以才會成為佳話。離帝是阿若的一個嘗試,在他自小的環境和觀念里面,並非說他做了皇帝就要睡很多女人,而是手握的一種權利。要身為皇帝的他為小紫放棄這種權利,這樣的讓步已經很了不得了,真正的感情是無法一步到位的,所以,請大家給我一點時間和耐心,此文還是一對一,至于說要身體上的忠誠,眼下的情節和兩人的感情都沒有到那一步,畢竟真正的完美總會帶有一點瑕疵,也恰是那一點瑕疵,成就了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