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坐北面南,蓋的是黃琉璃瓦重檐廡殿頂。
小太監推開雙扇板門,我隨著閻謹越從東次間進去。欞花扇窗禁閉,殿內人面色沉重,門的西側四間設南、北、西三面炕,宮里有頭有臉的都在。
妃嬪們都道︰「參見陛下。」聲音不齊,卻悅耳動听,就像那鈴鐺似的。
不受寵的妃嬪見到閻謹越的機會很少,趁著這個機會都想借機邀寵,或香肩微露,或嬌羞可人。
閻謹越環顧眾人,目露寒光,見一個女子穿的俏綠,畫著遠山眉,一巴掌扇了過去。
女子相貌也算俊秀,她倒在地上,捂著右臉,驚恐的看著閻謹越,嘴里「嗚嗚」的哭咽,梨花帶雨。其他的妃嬪都愣在原地,不敢動彈。
蓮貴妃冷笑,這群不長腦袋的蠢貨,這時候邀寵,不要命了麼?
溫妃依舊一身素麗,她上前溫聲道︰「陛下還是先去看看皇後娘娘吧!」看了眼蓮貴妃,道︰「這有臣妾和蓮貴妃呢!」
閻謹越點了點頭,瞧了溫妃一眼,又瞥了眼地上的女子,道︰「貶為更衣,打入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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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在閻謹越身後進了室內東側的兩間隔暖閣,心里越來越擔憂。
室內藥氣極重,太醫們面色沉重的出出進進,我小心的往里面瞧了瞧,咬著下唇。
皇後一身淺藍色的里衣,罩著大紅的繡金毛領襖衫,扣著菊花紋瓖水鑽。她站在一邊,瞧著躺在床上的小兒子,眼圈通紅,強撐著精神,詢問著狀況,看這樣子是四兒傷的較重。
床上的孩子面無血色,眼楮緊閉,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嘴邊傳來若有似無的呻yin聲。
皇後低頭用手帕抹著眼淚,一天之內兩子險些喪生,一子還是被另一子所傷,換誰都經不起這打擊啊!皇後似乎是察覺有人到來,側頭,看見了閻謹越,目光過我時,流露恨意。
皇後剛想行禮就被閻謹越制止了,他望向四皇子,嘴中問道︰「如何?」
太醫面面相覷,最終走出一個老太醫,他道︰「回稟皇上,四皇子若是三日之內醒來,便是無事了。」
若是醒不來?
閻謹越蹙眉,皇後一听這話,一個踉蹌,好在被閻謹越扶起,他吩咐道︰「帶皇後去休息。」
宮女扶著近乎暈厥的皇後出去了,閻謹越目光沉著,又問道︰「二皇子如何?」
年老太醫道︰「二皇子摔傷了胳膊和頭顱需要靜養。」
閻謹越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轉頭看向我,道︰「走吧!」
我眨了眨眼楮,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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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謹越與皇後一左一右坐在檀木椅上,我尷尬的站在閻謹越身邊,看著底下的妃嬪按位份坐好。
大皇子的貼身太監被連總管帶了上來,二十幾歲的樣子,面目忠厚。
那太監跪在地上叩首,道︰「參見陛下。」
閻謹越點了點頭,連總管高聲道︰「回話。」
那太監邊回憶邊敘述,前面和我講的大同小異,非常詳細。「當時,二殿下在賽馬,大殿下提醒二殿下,要慢點,省著摔到。二殿下說︰‘我又不是你,一副病癆子樣!’。」
閻謹越眼神暗了暗,皇後猛地提起了心眼,若是四皇子出了事,她就只剩下二皇子作為依靠了,這番無禮無情的話,會拉低他在閻謹越心中的評價的。暗自扣緊了掌心,三個小太監都被我吩咐看管了起來,她連口供都沒來得及串。皇後暗中祈禱,只盼著二皇子別再說什麼蠢話了。
蓮貴妃坐在上首,眼楮滴溜溜的打量四周,瞧著皇後的樣子,努力壓制著想要諷刺兩句的沖動,嘴角卻還是不自覺的翹起。
溫妃心知三皇子生母身份卑微,壓根就沒打過皇位的主意,所以她是這里面最淡定的。
外邊有人來報,「德妃娘娘到,大皇子到。」
就瞧著兩人走了進來,問完安後,德妃說道︰「大皇子不放心兩個弟弟,說什麼都要來看看。」
大皇子羞澀的笑了笑,但還是掩飾不住臉上的蒼白。眾人聯想到先前那番話……
閻謹越面目緩了緩,道︰「你身子不好,先去側房歇著,朕到時候告訴你弟弟們的情況。」
大皇子拱手道︰「是。」
德妃坐下,閻謹越點了點頭,示意繼續說。太監就道︰「不一會,四殿下就來了。大殿下怕四殿下在同二殿下爭吵,就攔了過去,想讓兩人分開冷靜一下。」抬頭看了看閻謹越,聲音有些顫抖,道︰「然後,二殿下的馬就沖了過來……」
皇後一听,不能再听下去了,慌張的打斷︰「皇上,不可听信一面之詞啊!」
淳妃心里打著小盤算,自己到底年輕,又得皇上寵愛,家室不低,若是生下皇子……淳妃看了皇後一眼,然後道︰「皇後娘娘別著急啊!挨個听一遍就是了。」
閻謹越面無表情,淡淡道︰「繼續。」
跪著的太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繼續道︰「奴才趕忙把大殿下撲到了一邊,四殿下是只身前來,無奴才看護。」說完,太監一個頭磕在了了地上,道︰「是奴才無用啊!」
「你要是無用,那幫奴才就都不用活了。」閻謹越氣壓越來越低,妃嬪們心中一顫,都沒了聲音,唯恐火燒到自己頭上。他暗自攥緊了拳頭,道︰「繼續。」
太監看了一眼我,弄得我一陣惡寒,不自覺避開了他的目光。閻謹越瞪了他一眼,嚇的他趕忙收回了目光,道︰「然後,王少師就來了。」似乎震驚于那時的場面,他緩緩道︰「王少師將四殿下扯開,然後將二殿下拽下了馬,馴馬師很快就來了,制伏了馬匹。王少師吩咐奴才們叫太醫,將殿下們安置在了獵苑的閣樓里。待包扎後才抬回了坤寧宮。」
我知道到我說話的時候了,連忙走了出去,跪在地上叩首,道︰「皇上恕罪,微臣情急之下。」
皇後心中一動,看著我,遺憾的說道︰「皇上信任王少師才會將皇子托付給你,你如此怠慢實在有愧陛下囑托。」
我神行一凝,這是要死道友不死貧道啊!深吸了一口氣,望著上首的人,想著他說過會護自己一世平安,雖然不大可信,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賭一賭了。于是咬了咬牙,道︰「微臣本想著讓幾位殿下加深兄弟之誼,卻未想發生如此事情,臣知罪。」
我和皇後都望著閻謹越,二皇子是否能復起,我是否能平安,全在他一句話。
兩個都是蓮貴妃的仇人,瞧著這兩人如此狼狽,蓮貴妃心里別提多舒坦了,無論倒哪個都是她想看到的。不過事有輕重緩急,她緩緩的站起身來,蹙著眉頭,可憐兮兮的說道︰「陛下,孩子難受時都想讓母親陪在身邊,反正事不急于一時,不如先讓德妃去陪大皇子吧!」
眾人這才想起來,此次受傷的可不只四皇子一人,不是皇後不追究就能了事的。
閻謹越目光停留在那個太監身上,道︰「下去,賞。」
皇後欲言又止,閻謹越瞥了她一眼,道︰「去把老二老四跟前的人叫過來。」
兩個小太監各自敘述了一遍,大同小異。
閻謹越站了起來,道︰「拖出去,打四十大板。」
小太監們都沒來得及喊冤,就被捂著嘴拖了出去,看的我心顫,不知自己的下場,到底說二皇子都是我弄傷的,雖然他該死。
閻謹越瞥了我一眼,道︰「走吧!」然後轉身出門,道︰「等勉睿醒了在做答復。」
皇後癱坐在椅子上,總算舒了一口氣,再怎麼說,二皇子保下來了。隨即她又捂著頭,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啊?
蓮貴妃雖然不大滿意這個結果,但還是高傲的仰起額頭,嘲諷道︰「本宮倒是慶幸沒生出這般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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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謹越躺在榻上,單手按著太陽穴,疲憊的問道︰「你看呢?」
我第一次見如此的他,想到是因為自己玩忽職守才造成大禍,心里越發的討厭那幾個熊孩子。
「過來。」他拍了拍榻,「坐著。」
我老實的坐下,心里卻很同情,伸出雙手替他按摩。
屋內漸漸黑暗,他突然問道︰「你覺得老大如何?」
我想了想,那個孩子實在是讓我喜歡不起來,如果二皇子是那種讓人目空一切的討厭,他就是把一切藏在了心底,本質都一樣。我自然不可能傻到直接和父親說孩子壞話,所以我說︰「不知道。」
「呵!」他笑了,無奈的笑,「朕就知道,你怎會和朕說真話呢?」
要是往常,我縱然是嘴上不說,但心里也會月復議,但這次,我卻突然什麼都不想做,就這麼陪著他。
閻謹越看了看天色,道︰「天完了,你就留在宮中吧!」
我心里一緊張,還隱隱有些期待,緊張的道︰「這,不好吧!」
閻謹越看了我一眼,讓我很尷尬,他道︰「無事,你住後暖閣吧!」
我表情一凝,心里罵自己。你個蠢貨,蠢貨,叫你不要瞎想了啊!這他娘的是變著法的囚禁才對!
閻謹越似笑非笑,我轉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