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切怨恨背後的真相超出想象的時候,應該有什麼反應?
何姨僵站在林海藍的面前,不願意就這樣撇下她走掉,憂心忡忡地勸她,「小姐,不如今天你請個假提前下班,讓何姨陪你回去,啊?」
何姨很不安。
因為小姐的反應太不尋常了患。
這和她設想的不一樣,她在背叛太太和維護小姐的兩難選擇中艱難掙扎了很久,最後還是選擇了後者,因為她到底還是心疼少爺和小姐,希望他們知道真相後可以解除誤會,然後和好,好好地過日子。
可是小姐她……太平靜了。
她甚至平靜得什麼都沒有做。
不哭、不鬧、不去澄清。
這讓她感到有些惶然不安和手足無措,懷疑自己可能還是做錯了。
「小姐。」見林海藍靜靜地站在走廊盡頭的窗邊,像尊沒有生命力的雕像,何姨不知該如何是好。
「何姨,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林海藍淡淡開口,打斷了她。
「可是……」何姨還想說什麼,可最終一個字也沒吐出來,眼圈又是一紅,她揉了把眼楮,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林海藍插在白袍口袋里的雙手慢慢收緊。
狂涌的悲愴之後,她忽然茫然了,腦中渾渾噩噩地一片空白,她需要靜一靜,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這反應和被當頭一棍敲懵無異。
「海藍。」一聲清麗的女聲在她背後響起。
林海藍轉過身,看到婁安安,原來她一直都沒走,正眨著眼看著她,忽然她跑上前來,安慰她,「你別傷心了,好男人多的是,以後我給你介紹好的,保證很帥很有錢還會對你好。」
林海藍一怔,隨即明白她沒听到什麼,大概是以為她失戀了,不禁扯了扯嘴角,心里卻驀地一暖。
她被寵得大小姐脾氣一大堆,本性卻仍不失善良。
「謝謝。」她低低地說了一句。
手機鈴聲一下子響起。
看到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林海藍心里那種抓不到實質的茫然感又開始無聲蔓延。
從婁安安身邊離開兩步,她不知道自己接電話的時候心里是怎麼想的。
「林海藍!」那邊傳來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像喉嚨里裝滿了粗糲的沙石,他劈頭就吼,「你做得出來,把我一個人扔在醫院里不聞不問。」
「我打了120,醫生會照顧好你。」林海藍淡淡地回復。
高錦恆冷哼了一聲,「見死不救,你身為醫生真是有好操守。」
林海藍的聲音很平靜,「你打電話給我是想我做什麼?」
她收起渾身的刺,語氣平和,反而讓那邊的人頓了一下,語調冷冷地說,「我需要人照顧,而你是我老婆。」
「是嗎?」林海藍輕輕地問。
那種听不出情緒的語調很容易令人煩躁,高錦恆倏忽沉默,許久冷冰冰的聲音才再度響起,「是,六點鐘前不出現在呼吸內科,我也不知道我會做些什麼!」
說完,他不等林海藍回話就掐了電話。
林海藍看著手機一言不發。
……
沒有听何姨的話請假回家,林海藍照舊上班。
下午去住院部查房的時候,她听到護士站的幾個姑娘湊在一起討論最新出的電視劇,電視劇的開頭就是男女主角因為壞人的設計而誤會了彼此,分開七年,這七年里,他有未婚妻,她有男朋友,但姑娘們討論到後來都大呼感動,因為男女主角終于幸福地重新在一起。
她卻想。
那毫無過錯的未婚妻和男朋友就是所謂的炮灰嗎?
現實生活中,經歷過重重誤會磨難而深深傷害過彼此的兩個人,經過多年的情感分離,那份感情是否真的可以依舊如初地美好,他們是不是真的會happyending。
查完病房出來,已經是下班時間,林海藍月兌下白袍,頓了頓,從白袍口袋里拿出何姨的那支手機,握在手上才離開辦公室。
tang此時,她自己的手機也再度響了起來。
看到賀承淵的名字,她才忽然想起來,之前他說過下班會來接她去家里吃飯。
「下班了?」他聲音溫淺。
「嗯……」林海藍應了聲,隨即下意識地咬緊了嘴唇。
感覺到她的一絲猶疑,賀承淵皺起眉頭,「怎麼?」
「高錦恆住院了,我要去呼吸內科……看一下。」猶豫了會兒,她最終還是老實地坦白了。
「……」一陣超過十秒的沉默,就在步出電梯的林海藍幾乎以為那邊已經掛了電話時,卻听到賀承淵在問,「你是不是在電梯里,剛才的話沒有听清。」
林海藍一愣,眨了眨眼楮。
「你說了什麼?」賀承淵低問。
「我……」林海藍深呼吸一下,想再把剛才的話說一遍,可到了嘴邊,不知為何莫名地沒了坦白的勇氣,話語在舌尖滾了一圈,她發出聲音,「我今天可能不能去你家了,我,約了火火有事。」
賀承淵薄唇微抿,黑眸望向前方,淡淡地反問,「是嗎?」
「嗯,對不起,麻煩你和伯父伯母說句抱歉,還有,救人是我的職責,請他們不必一直放在心上。」林海藍的聲音越來越低,有些艱難地開口。
「……」賀承淵忽然沉默了。
林海藍驀地停下腳步,她從電話里听到他淺淺的呼吸聲,說不清為什麼就慌亂了。
手機一滑,幾乎從她手里掉落。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才發現竟然已經全是冷汗。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腦子里一片混亂,甚至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無端端地就撒了個謊,也不清楚撒了謊之後她為什麼會緊張成這樣。
「知道了。」不知道過了多久,電話里賀承淵依舊淡然無波的聲音終于響起來,然後,他便掛了電話。
听著電話里傳來的嘟嘟聲,林海藍站了很久才回神,穿過連接兩棟樓的長廊,轉入呼吸內科住院部,進入一個臨窗的病房。
殊不知,身後,便是她以為會在醫院門口等待的男人。
沒听清,並不是沒有听見。
……
婁安安大小姐從梁業棠那里sao擾完出來,走著走著,一抬眼,竟然看見賀承淵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頓時像得了意外之喜般開心地跑過去。
「承淵哥,你怎麼會在這兒?業棠哥明明說你都不太來醫院的。」婁安安開心地問完,才發現他眸子冷沉地看著前方,她也忍不住看了看。
就一條長長的空中走廊,兩邊都是病房,有什麼好看的。
她扭過頭忍不住又要嘰嘰喳喳說起來,不經意看見賀承淵轉身離開時的表情,不,不如說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卻更像暴風雨之前的寧靜,比怒意更駭人。
她第一次在賀承淵面前感到害怕。
他雖然後來變得很冷漠,但從未像現在這樣,冷得讓人恐懼。
糾結地抓緊了手里的包包,她想了想,還是追了上去。
……
坐在黑色的邁巴/赫里,婁安安悄悄地瞄了眼面容冷峻的賀承淵,心里小小的竊喜,承淵哥再怎麼樣也不會扔下她不管的。
但車廂里的氣氛還是冷得讓人有點不自在。
婁安安動了動,想說些什麼來緩和下冰冷的沉默。
「對了,承淵哥,你有又帥又有錢又對女人好的朋友嗎?我答應海藍給她介紹的,她今天好像和男朋友鬧分手了……」
賀承淵深不可測的黑眸倏地一縮,斜睨了她一眼。
「不過她那個男朋友好可惡的,明明鬧分手嘛,還打電話來很凶地讓海藍去照顧他,我都听到他在電話里大吼大叫的,海藍都不生氣,她肯定很愛她男朋友……」
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指收緊,腳尖惡狠狠地一點,邁巴/赫驟然停下,婁安安一時不備,整個人猛地前傾,狼狽地趴在前面的儲物箱上,又被安全帶騰地彈了回去。
她驚魂未定地抬眼看向賀承淵。
賀承淵的俊臉黑
得不行,陰沉地蹦出幾個字,「下車,自己打車回去!」
——婁安安呆呆地站在大馬路牙子上,看著黑色的車子呼嘯駛離,用飆車般的速度。
……
林海藍到底還是去了呼吸內科住院部。
是高錦恆威脅她不去就會做些什麼不愉快的事,或是她也想去見見他。
不管什麼原因,她去了。
打開病房的門進去,以為會對上一張噙著冷笑的臉,可看見的,卻是一副現場交/歡圖。
她沉默地看著從女人身體里撤出來的高錦恆,等那個護/士紅著臉從地上撿起nei褲跑走,才走進去。
拿起床頭的醫生日志看了一眼,高燒轉肺炎。
還有體力做這種事,證明病得並不嚴重。
剛想完,高錦恆就開始劇烈的咳嗽,咳得蒼白的臉漲得通紅,眉頭緊皺著擠出一條深壑。
林海藍起身給他倒水。
手腕一下被抓得很緊。
她垂眸淡淡地望過去。
高錦恆張了張嘴,剛要說話,發出來的聲音卻又是一連串的咳嗽。
簡直和剛才那個腰力驚人的男人不是同一個人。
「先喝點水吧,會舒服一點。」林海藍說著想抽回手,高錦恆反而更用力地抓著她,費力壓下咳嗽,他發出沉啞而諷刺的聲音,「你到沒忘了老婆該照顧老公的。」
林海藍扯了扯嘴角,沒有說什麼,用力抽出手,她轉身邁開腿。
「你去哪?」沒想到,高錦恆竟然騰地直起身,大手緊緊握住她的手臂,像怕她跑了似的,「我有需要要解決,只不過被你撞了個正著,又不是第一次,現在才受不了了?」
林海藍平靜得看了看他因為用力而幾乎青白的手指,「我去洗杯子,有點髒。」
高錦恆一瞬間地怔愣,這才看見她左手上果然拿著一只杯口有點污漬的玻璃杯。
這一分神間,林海藍已經拿著杯子進了衛生間,水流聲嘩嘩響起,高錦恆渾噩地坐在床上,視線里一片模糊。
林海藍出來時就對上他混沌的眼,一時也分不清他到底是清醒的還昏沉的。
她倒水的時候,高錦恆忽然轉過頭,看她,他覺得自己眼前像被霧氣遮住了,朦朦朧朧的他看不清眼前這張臉。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想用手指去模一模,親自感受一下。
林海藍條件反射地躲開。
這個動作,讓兩個人都同時一愣。
氣氛變得難堪起來。
「讓我踫一下這麼難過嗎?」高錦恆的嘴角扯起一抹冷笑,「誰踫你才會讓你舒服?」
林海藍波瀾不驚地倒了水,也沒遞給他,而是坐了下來,平和地簡直像沒有脾氣的布偶。
原先的冷淡,頂撞,針鋒相對通通不見了。
見她這副與世無爭的模樣,高錦恆卻驀地感覺到瘋了似地煩躁不安,他惡狠狠地抬眼,剛要開口,就對上林海藍直直望過來的眼。
「你還記得我們結婚前一晚,你和別的女人去開/房間嗎?」
高錦恆一愣,顯然沒想到她會在此時突然問起這個。
「還記得你和女敕模車震,被撞進了醫院,我以為你受傷了發瘋似得跑去看去還跑丟了一只鞋嗎?」林海藍定定地看著他。
高錦恆張了張嘴,又听到她用略啞的聲音問。
「還記得你在廁所里一邊和袁思瑩做ai,一邊沖我笑嗎?」
高錦恆的手握成拳,忽然嘲諷一笑,「這麼多女人,做過這麼多次,你希望我次次都記得?」
「是啊,這麼多女人,做過這麼多次。」林海藍垂下眼瞼,玩著自己的手指。「有些事不論起因是什麼,並不是做過了都能一筆勾銷的。你是無心記住,而我……忘不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高錦恆不耐煩地瞪著她帶著淺淺哀愁的臉。
林海藍的手伸進口袋里,觸踫到何姨的那支手機。
病房的門這時候突然被推開,甄巧玲一進來看到林海藍,臉色頓時變了,冷聲怒喝,「你來做什麼?!」
林海藍覺得好笑,甄巧玲現在對她恨之入骨,恐怕又要加上她爸爸敲詐那一份了。
握緊手機,她就快把它拿出來了,但到底,還是慢慢松了手指。
她無視甄巧玲刻薄的臉,轉眸望住高錦恆。
那眼神不再淡然,看起來甚至是有些感情的,高錦恆的喉嚨一緊,忽然發不出聲音。
他目不轉楮地盯著林海藍,看見她紅唇一動。
「高錦恆,有人和我說,冰釋前嫌之後可以相濡與沫。」
她抬眸,看著空氣中虛無的點,眼底閃過一絲茫然,「可為什麼我想到的,冰釋前嫌之後會是相忘于江湖呢。」
……
直到林海藍離開,高錦恆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坐在床上。
他不知道林海藍為什麼要說這句話,但回神後,一種強烈的恐懼倏地包裹了他的全身。
「賤人,一家子賤人!」甄巧玲不解恨地咒罵。
「媽,你能不能消停會兒?」高錦恆仰面躺下,手指狠狠按壓著額頭,心口一陣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