馳聿回來的時候蘇子輕已經睡了，那張蒼白的臉上，淚痕斑斑，眉頭緊蹙。
這幾天，似乎習慣了心疼。
心疼她的一個眼神，一個表情，有時候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
總覺得，多看一眼，似乎就會心疼得死掉！
可是，又舍不得不看 。
他是那麼地害怕，自己少看一眼，她就會從自己的視線里失蹤。
沈听雨還沒走，靜靜地站在床邊，看到他進來，抬眸看了看他，小聲說︰「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
江馳聿點頭，兩人隨後一起走出了病房，離得遠了一些才開口驢。
要說的，當然是和蘇子輕有關的。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輕輕的情緒，似乎很不對。」
江馳聿表情仍舊深沉得看不出一點內心想法，只道︰「這麼多事踫在了一起，她想開心起來也很難。」
沈听雨睨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想說什麼，我是覺得，她可能患上了抑郁癥。」
她的反應太奇怪了！
以自己和她做了這麼多年的朋友來看，這樣的反應肯定是反常的！
江馳聿听了她的話之後一直都在沉默，沈听雨看了看他，又說道︰「你應該知道孕婦患上抑郁癥有多嚴重，不論是大人還是孩子，都會有危險。」
「我知道。」
沈听雨點了點頭，「我知道有些話我不說你也會去做，但是我還是不放心，輕輕她現在……只剩一個人了。」
父母都離開了，家里的那些親戚，遠得遠，勢利的勢利，沒有幾個是真正會在你落難的時候幫助你的。
「你愛她也好，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好，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顧她，不要再讓她出事了。」
沈听雨說完，看了他一眼，隨後沒有再逗留，轉身離開了醫院。
她原本是想告訴江馳聿，里面的那個女人其實也很愛你。
她說︰我好怕自己不能平安地生下這個孩子，我好像突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除了這個孩子。
所以沈听雨才那麼害怕，才會囑咐江馳聿。
男人站在那里，目光低垂了一會兒，隨後抬頭，從走廊盡頭的窗戶里看出去，表情深沉。
兩年前，蘇子輕做的一切他都知道，放她走，就是希望她在國外能夠鍛煉自己，能夠變得更優秀回來。
兩年後，知道她要回來，他也試著想要忍耐，想要再給她一段時間，看她自由快樂。
因為他知道，如果將她帶到自己身邊來的話，她一定會經受許許多多她從未想過的磨難。
現在，他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說不上後悔，但是心底多少還是有些壓抑的。
如果自己當時忍住了那股沖動，沒有叫人在她喝的咖啡里下藥，沒有對她做那樣的事，沒有逼她回到自己身邊來，那麼今天的這一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
她是不是和以前一樣自由快樂？是不是走在路上看到自己，還是會慌張，會心虛，會躲避？
自己遠遠地站著，盡管內心忍到忍無可忍，卻是淡淡地笑，也假裝不認識。
可是那樣的話，她就會在別的男人身邊，會有別人牽著她的手，帶她招搖過市！
自己，真的可以忍受這一切嗎？
想到這里，江馳聿就不再繼續想下去了。
因為答案，已經清楚地浮現在腦海里了！
他忍受不了，他也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
因為蘇臻去世的時候江母去過，所以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老夫人的耳朵里。
夏念桐那個時候還住在寺廟里，但是她已經住得快要瘋掉了！
之前答應老夫人住到這里來，是想要給她留下好印象，以便自己日後的做事。
可是沒想到，這個寺廟里竟然真的什麼都沒有！
每天除了看山就是看樹，寺廟里也只有那幾個守護的保鏢，再就是老夫人，整天吃齋念佛，一點樂趣都沒有。
這個時候听到蘇臻去世的消息，她的心中立刻就有了計劃。
但是，她沒有立刻說出來，而是按捺著，想听听看老夫人是什麼想法。
老夫人轉動著手里的佛珠，面無表情地道︰「果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啊。」
夏念桐知道她說這句話是在暗諷蘇家騙了江家的錢，故作困惑地問︰「女乃女乃，那個人……也做了什麼不好的事嗎？」
老夫人轉頭看了她一眼，笑起來，「那個人就是蘇子輕的父親啊，我不是和你說過，蘇子輕嫁到我們江家來就是為了騙錢給她父親治療，這救命的錢來得不正當，自然是救不回命的！」
「原來嫂子真的……」
「什麼嫂子！」老夫人打斷她的話，不悅道︰「小夏，以後你不要叫她嫂子了，她遲早是要被趕出江家的！」
「可是女乃女乃，我看馳聿哥哥好像很喜歡她。」
老夫人冷冷一笑，「馳聿喜歡有什麼用，我們江家這樣的家庭，他作為第一繼承人，婚姻從來不能由他自己！」
「是要商業聯姻或者是商政聯姻嗎？」
「對啊！江家的婚姻，從來都是以利益為主！」
話音落下老夫人才反應過來，眼神怪異地看了夏念桐一眼。
後者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低著頭很小聲地說︰「可是江女乃女乃，你希望我和馳聿哥哥在一起，但是我一沒有錢，二也沒有權……」
「傻瓜！」老夫人拉過她的手，慢慢地說著︰「女乃女乃希望你和馳聿走到一起，是女乃女乃自私。」
夏念桐皺眉，表示不解。
老夫人于是就解釋道︰「女乃女乃想要完成多年前的一個夢想，但是這個夢想，女乃女乃自己是不可能親自完成了，所以啊，女乃女乃希望，你和馳聿能走到一起。」
夏念桐心里十分清楚，這個所謂的夢想，指的是——
江家老夫人想要和她爺爺在一起。
爺爺現在走了，她的夢想，也的確是完不成了。
再說了，就算是爺爺現在還或者，他們都到這個歲數了，也不會再走到一起了。
而且，她這麼想要撮合自己和江馳聿，還不是因為爺爺死了之後自己繼承了夏家所有財產！
這個老夫人，果然是個厲害的角色！隨後，她又將話題轉回了蘇臻去世上面，「江女乃女乃，現在她的父親去世了，她一定很難過，你看啊，她兩年前那麼做，就是為了就她父親啊。」
老夫人聞言怔了怔，隨後大喜，說道︰「小夏啊，你的話點醒了女乃女乃，女乃女乃知道怎麼做了！」
「啊？」
「你別管！你只要乖乖听話就可以了，知道嗎？！」
夏念桐乖巧地點點頭，等到老夫人站起來去吩咐手底下的人做事，她忽然就笑了起來。
傻啊，她說那些話，本來就是在點老太太，想要老太太去幫自己做事。
這樣的話，自己可以撇清一切關系，還能抱得美男歸！
要是說自己對江馳聿有沒有感情，那也是有一點的，畢竟江馳聿這麼優秀！
但也還沒有到他結了婚，自己願意當個小三去搶的地步！
之所以想要擠掉蘇子輕坐上江家少女乃女乃的位置，也不過是為了讓老太太開心，讓自己的後半輩子衣食無憂。
僅此，而已。
——
江馳聿沒想到女乃女乃居然會來醫院看蘇子輕，而且那天恰巧是蘇臻葬禮舉行的日子。
因為怕葬禮上人多手雜，也怕過早讓蘇子輕到達現場會讓她更傷心，就安排了車子在醫院樓下等著，到了時間點再去。
就在快要出發的前十分鐘，老夫人顫巍巍地到了。
一身黑服，似是為了映襯今天的葬禮。
江馳聿的人對她雖然尊敬，但江馳聿的命令他們還是執行得很到位︰「老夫人，江總吩咐過，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不能見太太！」
「我老太婆也不行？」老夫人臉色一拉，微微地怒了。
對方低頭不語，但腳下卻沒有讓一步。
老夫人隨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那好吧，我給馳聿打個電話，他同意了之後，我總可以進去了吧。」
「可以。」
老夫人還真給江馳聿打了個電話，和他說︰「馳聿啊，我現在在醫院，我想見見輕輕，你看可以嗎？」
彼時江馳聿在婚禮現場，聞言愣了一下，走到一邊壓低了聲音問︰「女乃女乃，你想干什麼？」
「我能干什麼啊？」老夫人笑了笑，「我就是想看看她，蘇臻不是走了吧，她肯定很傷心，女乃女乃來安慰安慰啊。」
江馳聿不是傻子，自然是知道女乃女乃之前那麼排斥蘇子輕，不可能這麼快就真心來安慰。
所以，他還是拒絕︰「女乃女乃，對不起，我不能讓你進去見她，她現在情緒很不對，不能再受任何的刺激了。」
「馳聿啊——」
老夫人聞言並沒有就此罷休，而是拖長了尾音叫他。
江馳聿立刻就覺察到了不對勁，沉聲問︰「女乃女乃，有什麼話你直說。」
「也好。」老夫人笑了笑，「我是想說啊，今天我既然已經到了病房門口，不見到她，你覺得我會罷休嗎？」
此話一出，江馳聿心中立刻明白了過來。
女乃女乃今天大概是帶了很多人，她見蘇子輕一定有什麼目的。
「女乃女乃，你如果真的要見她也可以，只要我也在場。」
「馳聿啊，女乃女乃就怕你從那邊趕過來，會來不及呢。」
話音落下，老夫人再不說一個字，即刻便掛了電話。
她對守在那里的人命令道︰「讓開！」
「老夫人，對不起，我們只听江總的命令！」
「是麼？」
老夫人忽然往後退了一步，然後也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七八個人，個個手里都拿著槍，黑洞洞的槍口整齊地一排。
江馳聿雖然派了人守在這里，但沒有那麼多。
而且這一次是老夫人帶人過來，他們也不敢太過放肆。
老夫人一臉的冷色，「我再說一遍，讓開！否則的話，我送你們全部都去見你們祖宗！」
幾個人跟了江馳聿多年，都是死忠，頭腦也都是極其靈活的。
老夫人的做事手段他們多少也是了解一些，沒敢和他硬來，只是站著不動。
老夫人登時就怒了，上前一步，猛地一把將其中一個人推開。
明明都已經到了那個歲數了，竟然還有那麼大的力氣，能推動一個壯漢。
隱匿在拐角處的人心里有些震驚，更多的卻是欣喜。
只要老夫人今天能辦成事，自己就只等著當江家的少女乃女乃就可以了！
——
江馳聿在路上的時候就接到了手底下人的電話，說是老夫人一定要進去，且帶了人帶了槍，他們不敢硬攔。
如果硬攔的話，不但會驚嚇了醫院里的人，蘇子輕也不可避免的會被嚇到。
江馳聿知道自己女乃女乃的脾氣，也就沒有怪他們，只說了句知道了就掛了電話。
——
病房里，蘇子輕正著急，她不知道江馳聿今天為什麼不讓自己去葬禮，只是叫自己一直等一直等，她都快要等瘋掉了！
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進來，她驚喜地回頭，卻在看到一身黑衣的老夫人時，愣住了。
老夫人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看了看四周，自己找了椅子坐下，隨後抬眼看著她，問道︰「站在那里干什麼？」
蘇子輕不知來著何意，沒敢靠過去，只是遠遠地站著。
已經受了太多次的羞辱，所以這一次，她沒有再開口叫女乃女乃。
老夫人自然也是不屑她那一句女乃女乃，目光冰寒，一字一頓︰「我知道今天是你父親舉行葬禮的日子，我也不想多耽誤你時間，只要你把這份東西給簽了就行。」
話落，她轉頭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上來接過她手里的東西，拿到蘇子輕那邊。
蘇子輕接過，打開開了一眼，最大的五個字是——
離婚協議書！
「你要我和他離婚？」
「反正兩年前你也不想嫁，既然錢已經騙到手了，你父親也多活了兩年，現在他走了，你也不需要繼續呆在江家騙錢了，差不多就收手吧。」老夫人淡淡的，但譏諷的意思溢于言表。
蘇子輕只覺得一口氣沖上來，差點忍不住就要爆.發！
是！兩年前她是騙了江家的錢，是她做的不對！
可是兩年後她回來，從來沒想過要回到江家騙錢，一分也不想！「我不簽。」她也一字一句，說得極其堅決。
老夫人聞言連連冷笑，「你不簽？你有什麼資格決定簽不簽？你不過就是個騙子！」
蘇子輕不說話，她告訴自己，不要和她吵，吵架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老夫人卻是不依不饒︰「你最好乖乖簽了這份離婚協議書！趁現在你父親剛去世，我對你還有點憐憫之心，再拖，你什麼都得不到！」
「老夫人——」蘇子輕挺直了背脊，表情十分鎮定，「從我兩年後回到臨城開始，我從沒想過要和你們江家的人在一起扯上關系。我回來，只是想回來看我想看的人。」
「那麼現在呢？」
「我想你應該比我更能理解什麼叫做‘心不由己’。」蘇子輕說到這一點的時候既是無奈又是欣喜，「我以為我不會愛上他，但是不知不覺中，還是愛上了。」
說是命中注定也好，他強求自己懦弱也罷，終歸是愛上了。
那麼其他一切，就都不重要。
「我愛他，所以我願意為了他承受你的羞辱，願意為了他生下這個孩子，願意為了他，變得更強大。」
她說話的時候老夫人一直很安靜，一句話也不說。
只是，等她說完了之後，老夫人卻是笑著搖頭。
「我是說你傻還是說你蠢呢？」她看著蘇子輕，像是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似的，「蘇家還沒有敗落的時候，你也是千金小姐，你難道不知道，名門望族的繼承人婚姻，從來都是不能自己做主的？」
這一點，蘇子輕是知道的。
可是，兩年前江馳聿不是如願娶了自己嗎？既然這件事已經成功了，為什麼還要拆散呢？
老夫人知道她在疑惑什麼，神情忽然變得有些悲傷，聲音也低了下去︰「馳聿一直都知道，他自己的婚姻，是不能由他自己做主的。兩年前我之所以答應，是因為他跪著求了我很多天，是因為他答應我，會在兩年之內找到他的父母！」
蘇子輕愣愣地听著，表情有些茫然。
「可是兩年過去了，他所有的心思都還是在你身上，他沒有找到他的父母，馳盛里的隱患分子也沒有除掉，你覺得，我還會再縱容他繼續被你迷暈頭嗎？！」
說到這里，老夫人又恢復了以往不可一世的神氣，起身的時候那股氣勢真真是不容小覷。
蘇子輕緊握雙手站在原地不動，任憑她一步一步朝著自己靠近。
「如果你為了馳聿好，你就該簽掉這份離婚協議書！而我，也能放了你，讓你準時去參加你父親的葬禮！我想，如果你錯過了你父親的葬禮，你會痛苦一生吧？」
是，如果錯過父親的葬禮，她就算不會痛苦一生，也會在日後每一次想起，遺憾不已。
可是，如果錯過江馳聿，她就不會痛苦一生？不會遺憾了嗎？
「我不簽，他會來帶我走。」她堅信。
老夫人卻是嗤之以鼻，「馳聿他不會為了你忤逆我的意思，他……」
「女乃女乃——」門口的位置忽然傳來江馳聿低沉的聲音，他站在那里，仿佛從天而降。
他說︰「女乃女乃，對不起，為了她，我寧願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