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夢華錄 第四章 相親

作者 ︰ 貫一郎

黃昏時分,萬物朦朧。雖然已是倦鳥歸巢,人閑r 疲之時,但對這洛陽城來說,無非是另一個城市即將蘇醒的標志。

種家演武場內,種師旭手持玄鐵劍立于場中,屏息靜待。他在腦海里不斷模擬著決斗時可能發生的情況,身體隨之做出反應︰向前踏出一步,劍身搶地翻挑;或是閃避從左側的來劍,借勢半月掄斬;或是用劍身作盾,格擋正面如蝗似雨的刺劍,自己便尋找機會,迎風跳劈。種師旭的動作越來越快,玄鐵劍被他舞得酣暢淋灕,烈烈生風。

直到使出劍法中的最後一式「雷行八荒」,種師旭呼了口氣,將劍插于沙地上。忽然听見有人「噗嗤」一聲笑道︰「公子的劍法真是越來越厲害啦,一點也看不出來像是剛被老爺罵過的人呢。」

種師旭臉一紅,啐道︰「小苔,休要胡鬧。」他在一旁坐下來休息,剛才調侃他的那位少女,穿著一身鵝黃紗裙,她將銅盆里的毛巾擰干,遞給他,然後在他身旁也坐了下來,手托香腮。種師旭接過毛巾擦了擦汗,發覺少女正盯著他看,忍不住問道︰「你盯著我做什麼,難道我臉上有什麼髒東西嗎?」

池小苔,她本是種師家的侍女。因為年齡與種師勛和種師旭相仿,種師道便讓她與兩人一起玩耍,一起念書,待她如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雖然她與種師旭依然是主僕關系,但說起來,其實和兄妹差不多。

似乎是種師旭的窘迫逗笑了池小苔,「噗嗤」一聲,她笑得更開心了。她搖搖頭道︰「沒有沒有,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若是你死于那童真鈺劍下,我可再也看不到你啦。」

種師旭一皺眉,道︰「說什麼呢,莫非我死了你就高興麼?」池小苔小嘴一撅,道︰「哼,誰叫你私自定下決斗之事,現在那童貫正尋思著如何整垮我們種家,你與童真鈺決斗,他必然不會手下留情;就算你贏了,若是傷到童真鈺,那童貫也必定不會放過你。」

這本是種師道批評他的原話。話說當種師道知道了他與童真鈺相約決斗的事情後,非常生氣,甚至到現在,每每想起當時伯父大發雷霆的情景,種師旭還會覺得不寒而栗。只是現在被這池小苔原模原樣學來,猶如鶯啼綠柳一般,倒顯得十分可愛。

種師旭露出微笑,刮了刮池小苔的鼻子,道︰「放心吧臭丫頭,我不會輸的,也不會傷到那童真鈺x ng命,如此一來,他童貫便奈何不得我了。」

「就你種師旭神通廣大,尾巴翹到天上去,如來佛祖也奈何你不得。」池小苔不知怎麼的忽然生起氣來,一跺腳,「呆子,不要理你了。」說完,她便小跑著離開了。

種師旭覺得郁悶無比,這女孩子的心思怎麼如此奇怪?他不知自己該如何是好,唯有擺好架勢,繼續練劍。這時候,忽然,他覺得後頸處一陣電刺——似乎有一雙眼楮在盯著他。

種師旭猛然回首,背後空空如也;緊接著他便借著輕功追上屋頂,向四周巡視,然而只看到了幾只鴿子,和一只從屋檐下跳下去的野貓。

種師旭嘆了口氣,暗自罵自己怎麼如此多心,便從屋頂上跳了下來。剛好此時種師勛從內堂走了出來,看到他,便問他上屋頂去做什麼。種師旭就把剛才的異樣感向他說了一遍。

種師勛點點頭道︰「你做得對。近r ,我听一些江湖上的朋友說,已經有人在**中明碼標價,買我種家上下四十七條人命,而接鏢的正是那‘金銀銅鐵鬼’。」

雖然從種師勛的話語里能听出事情十分嚴峻,但種師旭並不害怕,反而喜道︰「那麼說,我們已經踫觸到他們忍耐的底線了?」

種師勛微笑著點點頭︰「此次父親領旨回京,便是為了徹查我二十萬宋軍敗于燕京的原因,只是沒想到,這軍隊內部的貪污**竟已至此;不但有人虧空大筆軍費,甚至對于軍中官職都敢明碼標價售賣。現在由這開封府伊配合,我們順著這‘賣官’之事一路排查京中大小官員,另外便是追查這大筆軍款的去向。只是這些幕後黑手的關系錯綜復雜,樹大根深,實在是難以一並拔起,非得加以時r ,逐個攻破才行。

「我現在已讓家丁加強戒備,侍衛也由三班增添至四班,並增調人手;我們自己也要謹慎小心才行。」

種師旭握起拳,慷慨激昂道︰「只要我們上下齊心,定能還這大宋王朝一個清朗乾坤!」說罷又嘆息道︰「只是我實在沒用,這幾r 被關在家中禁閉思過,也幫不上堂兄和伯父什麼忙。」

種師勛聞言微笑,拍拍堂弟的肩膀道︰「先不說這些,方才,那容蘭姑娘來過咱們種家。」

種師旭聞言一驚,心想自己沉迷于練劍,竟失去了見容蘭凝焉一面的機會,不禁十分後悔。他在堂兄面前努力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淡淡道︰「哦,她來做些什麼?」

「問你和那童真鈺決斗的事情,她說這件事畢竟因她而起,若是不嫌棄的話,決斗當天她也會前去觀看。」

得知這個消息後,種師旭雖然努力在表情上不表現出來,但在心中已經決定︰這場決斗,絕不能輸!

「如此一來,這場決斗你就更不能輸了。」種師勛忽然笑道,「不然,若r 後這容蘭姑娘有幸成了我的弟妹,肯定少不得提起此事,讓你羞到耳根紅透。」

種師旭面紅耳赤道︰「堂兄休要再說此事,只管指導我劍法便是。」說完,他便將剛才練的那套劍法又舞了一遍給種師勛看。也許是剛剛經受過刺激,他舞得愈快愈疾,最後玄鐵劍的劍刃竟然承受不住,斷裂開來。

「這套‘奔雷劍法’本創自于在前線沖鋒陷陣的將士,此劍法剛猛有利,果斷利落,在拼殺中往往有橫掃千軍之力。」種師勛撿起斷刃,緩緩道︰「然而這劍法最忌諱的便是婦人之仁,若你與那童真鈺決斗卻無拼死命之心,這份猶豫,恐怕會成為你的負擔。」

「那我應該如何是好?」種師旭問道。雖然他並不喜歡童真鈺,卻從沒想過要取他x ng命,只是想在決斗擊敗他,挫一挫這大公子的銳氣。

種師勛想了想,從旁邊的武器架上取下一柄劍,在空中輕輕一抖,撩出一個劍花,清厲有聲,道︰「現在我就教你一套我自創的‘天一字劍訣’,此劍法本是沙場上擒拿對方將領的招式,多以奇招取勝,可以只制敵而不殺人。」說罷,他便舞起劍來。

默默注視著練劍的種家兄弟,黑暗中的那只眼楮眨了一下,隨即消失的無影無蹤。

也不知那童大少爺童真鈺在做些什麼。種師旭一邊按著種師勛的指點奮力揮劍,汗如雨下。大概那童真鈺也正像自己這般辛苦備戰吧!種師旭心想,揮舞出的劍風愈加狂烈起來。

種師旭當然不知道,與此同時,童真鈺正在自己的雲中閣內借酒澆愁。他既沒有去練功,「諦血劍法」也是一籌莫展,而義父童貫的那番話看上去也並非是在玩笑他——相親??童真鈺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除了凝兒,我誰也不娶。童真鈺在黑暗中勾勒著容蘭凝焉的影子,趴在桌子上緩緩進入夢鄉,耳邊隱隱傳來風雪呼嘯之聲。

好大的風。

閣中的青石板不知何時變成了千尺堅冰。童真鈺一驚,抬起頭,這「雲中閣」何時變成了無垠冰原?

狂風夾亂雪,眯得童真鈺睜不開眼;除了濃雲霧稠的天空,眼前的一切都雪白的恐怖,似乎要刺瞎他的雙眼。

童真鈺奔跑起來,這冰原不知何時是個頭;他環顧四周,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或是被什麼所尋找。

第二r 他是被童夜凝拍打著臉頰叫醒的。童真鈺頭疼y 裂,雙目通紅,童夜凝只得取出冰膏為童真鈺敷上,伺候他沐浴更衣,用罷早膳。至于那個奇怪的夢,童真鈺想,大約只是喝醉之後的幻境吧!便不再計較。

待童真鈺準備好出發之時,童夜凝又叫住他,在他面上仔細凝視一番,便拿出她自己的胭脂粉撲,似乎要給童真鈺好好打扮一番。童真鈺連連擺手道︰「我的好妹妹,我又不是姑娘嫁人,才不要化這勞什子妝呢!」

童夜凝蹙眉道︰「那怎麼行,今天可是你的大r 子,況且這人看表象,先入為主,你若不給我未來的嫂子留下一個好印象,那怎麼行呀?」

原來童夜凝也知道了這相親之事,童真鈺呼了口氣,模著她的小腦袋笑道︰「什麼相親,義父他肯定是說著玩的!」童夜凝撇撇小嘴,道︰「是嗎?可我見義父並不像是開玩笑,恐怕是認真想給你相個童少n in i呢!」

「假若真是這樣,我見了那些女孩子便都說‘不喜歡’,我想義父大概也不會強人所難吧!」童真鈺嚴肅道。童夜凝雙手在胸前合握,聞言露出一絲喜s ,卻似乎又有些憂愁。

「好了,你快走吧,義父可不喜歡等人。」童夜凝催促道,他點點頭,來到童府門前。一輛巨大的馬車赫然停放于此,此車造型古樸,上有雕花金文,恐怕四馬並駕才能拉得動,奇怪的是,這輛車並沒有配馬,甚至連拉車的轅架都沒有。只有行家才知道,此車名為「靈兕地輿」,乃上古仙人赤松子的法寶之一,無需人勞馬力便可驅動。赤松子便是乘坐它遁入天地求雨,雲游四海山川。自秦始皇漢高祖之後,這輛車至今輾轉至童貫手中,已然是童家的一大象征。

童真鈺登上「靈兕地輿」,發現童貫早已在此等著自己,雙目微瞑,似乎正在思考什麼事情。童真鈺自己不便出言打擾,便安靜坐于一旁,待「靈兕地輿」緩緩開動。

童貫忽然睜眼,問道︰「你與那蔡天賜多長時間未見了?」

童真鈺忽然被這麼一問,愣了一下,道︰「大約一個多月吧。」

童貫冷笑一聲,道︰「你與那蔡天賜沆瀣一氣,哪次不把這東京都內攪個翻天覆地?」童真鈺聞言臉上一燒,低下頭去,「然而這一個多月那蔡天賜卻忽然閉門不出,就連你也不見,可知為何?」

誠然,童真鈺並不知道蔡天賜在做些什麼,只是他實在不願相信那些年與他一起為非作歹的蔡天賜會與自己恩斷義絕。

「你可知那‘洛書河圖’?」

童真鈺點了點頭。這‘洛書河圖’乃是傳說之物,古有言︰「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至。」據傳,此圖中記載著長生不死的辛秘,童真鈺也听童夜凝講書時提過幾次。只是,這「洛書河圖」和蔡天賜又有什麼關系?

童貫沉默半晌,道︰「你那燒過黃紙的拜把兄弟,兩月之前,得到一副古卷,那古卷正是‘河圖’。」

童真鈺如聞霹靂︰要知道如今徽宗皇帝痴迷于長生不老之術,曾發動舉國之力尋找「洛書河圖」,如今這「河圖」竟在自己的好友蔡天賜手上,這件事可非同小可!

「今r 去那蔡府,你便找個機會向那蔡天賜打听一下這‘洛書河圖’的事情。」童貫撫著童真鈺的肩膀,忽然嘆了口氣︰「義父知道你不喜歡攻心計,但此事至關重要,若是出了什麼紕漏,徽宗皇帝龍顏震怒,不但蔡家難保,恐怕我們童家都要受到牽連,你記住了。」

童真鈺吞了吞口水,點點頭。雖然得知自己並不是來相親,倒是松了一口氣,但這心里依然沉重得如同掛了千斤墜石一般。

到了蔡府,他們父子二人走進廳堂,童貫便拍了拍童真鈺的肩膀,說自己要與蔡京商量瑣事,便向密室走去了。童真鈺本想見蔡天賜,讓那蔡府侍女前去通報,然而許久不見音訊。他按捺不住,便自行前去蔡天賜的廂房。

這蔡府大如迷宮,院落假山鱗次櫛比,稍有不甚便會迷路。盡管童真鈺已經來過幾次,但依然被這迷宮般的曲曲回廊給拐得暈頭轉向。

正不知該何去何從的童真鈺,忽然瞥見有一小童蹲于牆角,不知道在做些什麼,但面s 執著認真。他覺得好奇,便上前去問︰「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正在這里做什麼?」

那小童聞聲抬起頭來,看到童真鈺,站起身,周周正正地向他行了一個禮,但說出的話卻是令人大跌眼鏡︰「老子名叫趙桓,正在這里抓金公子。」

童真鈺啞口無言,他見這小童面貌俊秀,幾如少女,又身著華服錦衣,想必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但言語粗俗,自稱「老子」,卻是讓人忍不住火冒三丈。童真鈺抓起他胸口前衣領,一把提了起來,威脅道︰「你這小兔崽子,說什麼呢!小心我把你的舌頭割掉。」

趙桓當然沒有料到童真鈺會翻臉,竟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道︰「你敢欺負老子,老子要找父皇來教訓你。」

這句話倒是出乎童真鈺的預料,他揉了揉趙桓的毛發,恐嚇道︰「黃毛小兒好大的口氣!竟然說什麼父皇,你可知道說這話是要掉腦袋的?」剛說完,他轉念一想︰這小童自稱姓「趙」,莫非他真和皇家趙氏有什麼關系?童真鈺正在遲疑時,忽然听到身後有人大喊︰

「鈺弟快些放手,可莫要傷到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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