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月清冷城外有風,高天上又積起雲,雲隨風行,不時遮蔽那本已清淡的月兒,讓它愈發清淡,愈發高遠,像是要就此升入天界,消失人間。
一匹駿馬緩緩行走在霧林城外的官道上,此時農家多已歇,去附近山中砍柴打獵的農夫也都早已回歸,官道上格外寂靜,只有馬蹄輕踏。
清風不解明月意,離開霧林城越來越遠的駿馬順著官道向遠處的群山深林間行去,馬上的人也控著馬漸漸開始加速。
馬踏冷月惹落木,馬上的女子一身白衣銀甲,連衣兜帽遮住了她容顏大半,短裙飄舞不懼凜冽寒風,胸前別著朵美麗純淨如她的薔薇花。
因為黑暗兄弟會的出現,泰勒在臨近總部的路途上,謹慎的選擇了夜晚出行,如果被黑暗兄弟會的人跟著自己模到了光明兄弟會總部,那她還有什麼顏面去見赫里斯大師。
一路踏月而行,淌溪入林,刺客良好的視力與加持的兄弟會夜視秘術令泰勒在夜晚趕路與白日間無所差異,她繞著霧林騎行,藝高人膽大,倒也不懼生活在霧林邊緣的低級魔獸會跑出來傷害到她。
西月行省是曼華帝國最小的行省,但這是以曼華帝國坐擁整個大陸的龐大疆土而論,事實上帝國最小的西月行省都比教會時代一個王國的疆土要大許多。
世界之頂納蘭山高聳極北之地,貫穿整個大陸的納蘭長河在那里起源,納蘭長河蜿蜒曲折,流至紅海大陸中部地區的這一段形成了一道弧線,將一大片廣袤富饒的蒼翠群山蔥嶺分割成了一大一小、一缺一盈兩個月亮的奇異形狀。
這便是帝國西月行省與東月行省名字的由來,西月行省與帝國心髒英魂平原相連,便是那一輪缺月。
威名響徹整座大陸的龐大刺客組織光明兄弟會在這里立足,經營千百多年,又得帝國支持,根基深厚無比。
有人說,在西月行省比光明兄弟會還要強大的勢力,除了帝國本身之外,恐怕也就只有那茫茫霧林了。
霧林位于西月行省中北部,納蘭長河的一條支流在這里流過,終年迷霧瘴氣重重,群山深林內溝壑叢生,澤窪遍地,生活著無盡魔獸,是一處令修行者都要談之色變的地方。
霧林城便是最靠近這片大林的一座城池,泰勒出了霧林城之後,繼續向著西月行省中部前進。
就算是泰勒也不敢在夜間橫穿茫茫霧林,而是繞著這片深山大林行走,繞過霧林之後,不久便會到達一道大河,大河名為藍絳,是貫穿大陸的納蘭長河的一條支流。
在婆娑樹影間疾馳而過,泰勒想到渡過藍絳河後再行一天的路,便能達到光明兄弟會總部,見到久違的赫里斯導師了,心中也不禁有些欣慰喜悅。
道旁老樹虯生,夜風吹著交錯枝丫上的密集樹葉沙沙作響,叢叢林間隱有著一對對幽靈般的眼楮,悄然注視著那飛馳而過的一人一馬。
泰勒知道那是一些夜間出來覓食的野獸,這里屬于霧林最邊緣,魔獸已經很少見了,偶然出現的也很低級,泰勒嘴角微翹,要是被她感應到一只倒霉的低級魔獸,她不介意順手收集兩個魔獸晶核玩玩兒。
但突然間,泰勒沒有感應到魔獸,她敏銳的刺客靈覺倒像是感應到,前方似乎有人類的氣息……
泰勒有些警覺起來,這麼晚敢于出現在霧林邊緣的人類定然不是普通人,說不定是佣兵強盜之類的人,但臨近後泰勒卻感應到,那名人類的氣息很弱小,像是一個……小孩子?
氣息越來越近,泰勒竟然發現,前方竟然是一個小女孩坐在地上哭泣!
午夜時分,深山老林,夜道邊緣,樹影婆娑,一個小女孩兒坐在地上哭泣,這幅畫面顯得格外詭異。
落木碎桑被疾行時的風帶起,泰勒駕著馬從小女孩兒身邊疾馳而過,不論是否戀愛,她始終是一名刺客,刺客從來不是一個好管閑事的職業,在她骨子深處,有著殺戮時最需要的對生命的漠視。
小女孩兒見到有人騎著馬從自己身前飛馳而過,卻無視了自己,哭聲更厲害了些,听之令人揪心不已。
小女孩兒哭的很悲傷,很無助,這個騎著駿馬的白衣女子是她今夜見到的唯一一個人,可是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又如來時的風一般匆匆而去了,片刻都未停留。
月光搖著林木的魅影,魅影們唱著詭異亡歌,小女孩兒埋著頭,抱著膝蓋,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瑟瑟發抖,看起來分外可憐,她只穿著一身單薄的秋衣,看樣子,今夜就算不曾被寒夜凍傷,也恐怕難以逃過野獸之口了。
就在小女孩的哭泣聲變為嗚咽,嗚咽聲又越來越小時,一名全身白衣銀甲的女子,牽著馬走到了她的身前,泰勒竟然去而復返了。
小女孩兒迷茫的抬起頭,一張小臉上髒兮兮,不知是否是走失太久嚇壞了,她瞪著雙紅腫淚眼看著眼前那個神秘的女子,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泰勒蹲來,輕聲問道︰「小妹妹,這麼晚了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里?你的家人呢?」
夜梟淒厲地鳴叫,小女孩兒看著泰勒許久,似乎在辨認泰勒究竟是人還是鬼,終于怯怯弱弱的說道︰「我……我,跟著爸爸采藥走丟了,我家住在……望河鎮。」
泰勒想了想,望河鎮離此處不遠,靠近藍絳河,這名小女孩兒說的應該沒有錯,看來,真的是一個跟著父親采藥迷了路的孩子。
看著小女孩對自己那有些恐懼害怕的眼神,泰勒笑了笑,拉下了頭上的連衣兜帽,在清冷月光下露出了一張清美的容顏。
今夜雲深霧重,月光本就暗淡,加上頭頂的重重樹蔭,即便泰勒的馬上掛著一顆照明魔法晶石,此處依然很是黑暗,先前泰勒頭上戴著兜帽,近乎整片臉頰都是一片黑暗,難怪會讓小女孩兒感到害怕。
此時泰勒拉下了兜帽,夜風拂著柔順的金發,微光照亮清麗的臉頰,胸前一朵與她同樣清純的薔薇花在夜風中輕顫,小女孩兒終于不再那麼恐懼害怕。
泰勒微笑著說︰「姐姐帶你回家好麼?」
小女孩兒怯怯答道︰「好……謝,謝謝漂亮姐姐。」
那天真的一聲漂亮姐姐逗得泰勒噗嗤一笑,伸手拉起了小女孩兒,將她抱上了馬。
馬蹄聲復又響起,出行覓食的野獸們在寂靜黑暗中遺憾地看著兩女一馬消失在遠處。
泰勒駕著馬,低頭看向懷中驚悸未復的小女孩兒,問道︰「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兒似乎被馬顛的有些難受,扭了扭瘦弱的身軀,說道︰「我叫莉莉,姐姐你叫什麼呢?」
「我叫泰勒,莉莉睡會兒吧,一會兒就到家了。」泰勒回答道。
一夜驚嚇,小女孩兒莉莉早就疲憊不堪,困倦非常,此時靠在泰勒溫暖的懷抱中,漸漸閉上了眼楮,瞌睡了起來。
感覺到小女孩兒在自己懷中漸漸熟睡,泰勒心中輕嘆了一口氣,又回想起導師的話語來。
刺客本應冷血冷漠無心無情,在鮮血中化為最為冰冷的暗殺機器,這是大陸上許多刺客們的信條,但光明兄弟會的信條,卻從來不是這樣。
泰勒記得小時候,赫里斯導師常對她說︰「我們是行走在光明之下的刺客,雖然身在黑暗之中,但卻依然要心向光明,在光明之下,萬物皆虛,為正義而殺戮,萬事皆允,這便是我們光明兄弟會的信條。」
泰勒一直銘記著這些箴言般的信條,她如今還難以真正理解這些信條所代表的珍貴意義,但是她時刻都記得,導師要求她不能被鮮血殺戮蒙蔽了雙眼,對敵人的生命要足夠冷漠,不能留情,否則死亡的就是自己,但在平常之時,卻要保留住自己內心的那一份真情。
想來,赫里斯導師當初對于自己跟隨帝雪並沒有抱太大的反對,也是不想讓自己過早的陷入軍方那充滿混亂陰暗與背叛的情報工作中,保護住自己心田中那一份弱小的真情吧。
心思細膩的帝雪,自然也覺察到了赫里斯導師的這番良苦用心,他也時常用自己的行為為跟在自己身後那沉默不言的女孩維持著這份純淨真情,比如在年少時泰勒拉著他在永恆城里穿街過巷,跟親衛隊玩捉迷藏時,他時常用源生系魔法為看不起醫生的窮人和執行任務時受傷的兄弟會成員治病。
帝雪曾經對她說過︰「看不見的無力去救,但看見了的焉可置之不理?」剛剛便是因為想起了這句話還有導師的教導,泰勒才會去而復返。
泰勒有些感恩于身邊這些人默默為自己做的這一切,心中有些甜蜜,隨即又想到︰自己竟然又想起了帝雪那個家伙,心中不禁哀嘆,他對自己的影響真的這麼大麼?
小女孩兒莉莉依偎在泰勒的肩懷里酣然入睡,不知是被疾馳帶來的寒風所激,還是恐懼的經歷帶來了夢靨,小女孩兒有些不安的扭動著身子。
泰勒一邊仔細注意著林間官道上的路況,一邊用眼角余光關注著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小女孩兒,看著莉莉髒兮兮的小臉,不禁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亦有些感傷。
她是被赫里斯大師在一個寒冬的夜晚撿到的,那時她還是襁褓中的嬰兒,比如今依偎在她懷中的莉莉要小了太多。
眼見快要出林了,泰勒收起了有些復雜的心境,正當她準備叫醒小女孩兒,告訴她就快要到達她居住的村莊時,泰勒陡然心生警兆,一道危險的氣息在她心頭閃過,她猛的拉住了馬韁,吃痛的駿馬一聲長嘶,高高人立而起。
僅僅在馬前幾米遠,一根細長的金絲在冷月下反射著令人心悸的金屬寒芒,竟然是用金蠶絲制成的極細絆馬繩!
以泰勒的控馬技術,就算馬匹人立而起,她也能不被甩下馬去,可是當她拉緊馬韁後,她卻很果斷地抱著小女孩兒滾下馬去。
「嗖……」十幾只弩箭從林內呼嘯飛來,前方埋伏之人見泰勒提前發現了陷阱,沒有闖入包圍圈,果斷的拿起弩箭開始攻擊,兄弟會飼養的高大駿馬身中數箭,淒厲的一聲哀鳴,倒在了血泊之中。
泰勒反應近乎神速,在輕柔的身子跌落地面本能感覺到危險時,順勢反手用力一拍草地!
耀眼的光明在她手掌心爆發,這光明照亮整片夜林,驚得安眠林鳥惶恐飛起,光明肆虐,無所忌憚的破壞一切,正所謂正大光明,光明本就是無所顧忌的,強悍的光明兄弟會武技將大地都擊出裂痕,碎石子和雜草在空中亂飛。
大地都一陣顫抖,駿馬流下的血水被震起飛濺在空中,光明之後,血雨之中,一道白衣魅影飛騰而起,如那林間落葉般飄然無跡,清幽而迅捷的向後方來時的路退去。
如此之短的時間,普通武者如果遭遇這樣的襲擊,根本來不及思考,然而泰勒心中卻是心思百轉,在瞬間便做出抉擇,向來時方向退去。
落葉落地無聲無息,泰勒在空中飄然而下落地時卻是驚天動地,先前那光明一擊的確威力強大無匹,卻也耗去了她不少的斗氣,此時她將所剩的光明斗氣全部運至雙腿。
短裙飛舞,泰勒的雙腿發出璀璨白芒,光明灼熱燃燒,仿佛一團火球迅疾滾過大地,在林間燒出一條焦黑的長道,泰勒毫無隱藏之意,光明正大的向來時的路跑回去,既然被襲殺,那便已經被發現,泰勒很果決的將斗氣全部消耗在奔跑之上,現在最重要的是月兌離包圍圈,隱藏不是現在需要做的事。
又是一輪弩箭飛來,可是全力奔跑的泰勒速度驚人,這些弩箭竟然都射在了空處。
依官道繼續向前不遠便是人類的城鎮,那里有著帝**隊與民兵,而且如果讓一個優秀的兄弟會成員進入茫茫紅塵中,絕對能夠迅速的在錯綜街道內融入人海,所以前方看似是最好的逃亡去向。
但泰勒並不這麼認為,如此精密布置的暗殺計劃,對方絕對早有準備,泰勒不知道對方是如何知曉自己行蹤的,但想來敵人既然能洞悉自己的行蹤,一定也調查過她,那麼對方肯定知道對于她來說前方看似埋伏重重,卻是最合適的逃跑方向。
于是泰勒便反其道而行之,沒有隱入叢林之中,也沒有強行突破,而是腿放光明,無比囂張的向回跑,只求全力加速,盡快月兌離包圍圈。
前路被斷,兩旁林間看似灌木巨樹密布,適合隱匿,卻更是設置陷阱的最佳場所,而往回走最起碼剛剛一路行來時官道上沒有發現陷阱和埋伏。
先前泰勒在趕路過程中雖然有些分神,但也一直警惕的注意著周圍的情況,不然也不會在剛剛千鈞一發之時能夠懸線勒馬,若是再向前幾米,馬被絆倒,迎接她的將是十幾名武道高手設下的完美伏擊圍殺。
泰勒非常明確來時之路上自己沒有發現埋伏,那不是因為敵人沒有布下埋伏,而是因為埋伏的人比自己境界更高。
但她還是向這個方向奔去,老師教導過她狹路相逢勇者勝,只要給她時間蓄力,那麼就算對方比自己境界更高,她也不是不可以一拼。
更何況,她這時候很想拼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