蜈蚣交代︰李山第一仗後便躲在山洞里不敢出來了。一出來就會挨方樺的人打。方樺的人好像到處都是。方樺的人好像長著天眼,李山出現在哪里,方樺的槍子兒就飛到哪里。都說槍子兒不長眼楮,可是,方樺的槍子兒就是長了眼楮。後來,糧食也成了問題,幾次下山想搶一點老百姓的,可都沒有得手。開小差的人每天都有,被俘的士兵也每天都有。當初,新八十三師撤防時那個叫劉屹的混蛋師長說風吹山易守難攻,就是一個團也休想吃下來,可是人家才來了一個營,**一個團便已經頂不住了。喊了幾次要援軍來,劉屹答應說很快會有空援,可他媽的遲遲不見一根飛機毛。李山氣得直跳,大罵,劉屹你這個老混蛋,這是玩老子哩!後來一听你們來的是方樺,那個神槍手提拔上來的軍官,李山知道小命不丟在風吹山就是好事了。情急之下,李山派出了蜈蚣,沒想到蜈蚣竟然能成功地臥底。這邊的一切動向都是我向李山提供的。
肖圖南傻眼了,他連忙派人向上級報告了這一情況。
方樺于是迅速被接回部隊,再一次率領部隊再進風吹山。
方樺被關禁閉時,有一個人為他送飯。這也是他不想逃跑的原因。為他送飯的人就是衛生員嵐,四四年從南洋來的大一女生,她隨同連隊開進了風吹山。部隊里多人都知道,衛生員嵐這時正與營長方樺戀愛。嵐曾經送給方樺一方呂宋產的麻絲手絹和一枝派克金筆。進駐風吹山時,嵐已經是一個久經沙場的革•命戰士了。幾年的革•命生涯,嵐的皮膚黑了,也粗糙了很多。中產階級的嵐現在已經扔掉很多東西了,扔掉了普希金的詩,扔掉了父親特地為她從法國買來的著名琴匠普瓦多爾親手制作的那把小提琴,扔掉了連衣裙,扔掉了屬于中產階級的小姐脾氣。嵐現在是一個革•命戰士了。
嵐在很多時候也都在想,為什麼要跑回來抗r ?跑回來沒多長時間,r 本人敗了,回r 本了。南洋戰場也收兵了。可是,她卻又莫名其妙地留了下來。嵐的父親母親與爺爺n in i來了很多電報信函,可就是沒有將嵐拉回去。一來二去,部隊的領導也都曉得了這位姑娘愛上了她的上司。
就是沒有想到,指導員肖圖南也暗戀著嵐。
在方樺出事的r 子里,嵐非常傷心。她不相信她的樺會是一個叛敵的人。不可能,這怎麼可能。那麼多仗打下來了,樺怎麼會犯這樣的糊涂呢?
肖圖南有事沒事地找借口往嵐身邊靠近。肖圖南勸她想開些,肖圖南對嵐說,你不要再哭了,如果方樺真有問題,哭也是沒有用的。
嵐說,我相信方樺一定不會有問題,是有人在作弄他。嵐說句話時,冷冷地看著肖圖南。
肖圖南有點心虛,肖圖南說,事實未澄清之前,你所說的都是一種一廂情願的假設,誰也無法推翻我們對方樺的懷疑。
嵐說,我相信方樺不會有問題,就一定不會有問題。嵐說得斬釘截鐵,還有點咬牙切齒,他不是那種人。我太知道他了。他不像有些人那麼小雞肚腸。
肖圖南訕訕地笑了,說,革•命是不能感情用事的。現在,方樺的槍丟了是事實吧,被關了禁閉,被解職了,這也是事實吧。你會認為他就一定甘心嗎?他心存不滿是正常的,與敵勾結就很難說了。現在是非常時期,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們不防止這些是不對的。我們把他押解回去听候處理也是對的。
嵐沒有說話。很久,肖圖南對嵐低聲說,嵐,我很愛你。嫁給我。
嵐沒有說話,她站起來,對肖圖南說︰你給我出去!
方樺出來後,嵐就告訴他要提防著點肖圖南。可是,方樺沒有往心上去,都是革•命同志,都是戰友,為什麼要提防著呢?打李山最要緊了。可方樺沒想到,丟失手槍這一件事影響深遠,在遙遠的將來還在影響在方樺和方樺的一家。
嵐後來到軍了區法庭,她要為父親要個說法。
一個戴眼鏡的文職軍官翻出了一卷卷宗,告訴嵐,對方樺的處理,我們也還是謹慎的,我們目前還找不出他通敵的依據,但現在這種時候,誰也怕出漏子。我們決定遣返他回原籍。他現在已經在蘇北老家了。我們怕地方上產生誤解,特地與地方上做了工作,絕對保證方樺同志的安全。
嵐哭了,你們怎麼可以這樣?他不就是丟了一枝手槍嗎?你們不應該這麼對待他。
那個文職軍官說,對,就因為一枝手槍。你知道方樺是什麼人嗎?
什麼人?嵐問道,語氣帶著很大的氣憤。
他是神槍手,手槍是他的第六根指頭,可他現在竟然丟了他的第六根指頭,你不覺得這很反常嗎?
嵐什麼也說不出,她走出了軍區法庭。
方樺對嵐的這些情況一無所知,但方樺知道嵐一直在為他奔走。方樺也知道肖圖南在背後做足了小動作,可是方樺一直沒有點破肖圖南。
方樺重返部隊後,情況有了轉機。李山再次敗退到風吹山南麓。方樺撒下網,決定將李山一網打盡。
剿匪的最後一仗是在風吹山的豁口那兒發生的。自從敲掉了蜈蚣以後,李山的眼線就被掐掉了。李山成了沒頭的蒼蠅,被方樺趕得無處可藏。只要把他趕出風吹山的那道豁口,他就完了。山外是解放軍的大部隊,李山插上翅膀也逃不了。
但李山困獸猶斗,在方樺向他發起總攻時,他們在叢林中山石後負隅頑抗。方樺的人打紅了眼,眼見著士兵已經有很多負傷了,但方樺仍然沒有罷手的意味。肖圖南提醒他還是收手,傷亡太大了。可是方樺紅了眼,我一定要將李山這個狗娘養的趕盡殺絕。方樺的話里顯然帶著很大的氣。肖圖南也有點怕他,沒有再說話。
嵐的衛生隊現在抬著擔架隊穿行在彈雨中搶救傷員。方樺返回部隊後,嵐開心得不得了,都像小雀子一樣了。打仗的時候她也沒當一回事,笑得面若桃花,非常好看。
都說槍子兒不長眼楮,可打最後這一仗時,槍子兒偏就長了一雙好眼楮,嵐和擔架隊彎著腰跑步時,一顆子彈很湊巧地洞穿了她的。嵐當即昏迷過去。擔架隊的隊員趕忙替她蓋上一件軍裝,把她抬到了營房。
嵐醒來後,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已經完全清楚了。她無言地流下了眼淚。她提出要到南•京治療。方樺連忙與上級取得聯系,部隊連忙派人把嵐送到了南•京的軍區醫院里。但是院方在診斷了嵐的病情後說,已經無法幫助嵐恢復了。國內現在的醫療水平還不足以做到這一點。恐怕嵐就是回國也不會有什麼辦法。
最後的仗打完了,天下真的太平下來了。可是,方樺沒想到是這樣的事在等著他,那些r 子,方樺寸步沒有離開南京,沒有離開軍區醫院,沒有離開嵐。那些r 子,方樺吸煙的量陡然增加了許多,他的身邊全是煙蒂,煙蒂布滿了他的前後左右。方樺的眼楮熬得通紅,方樺的眼楮也因此顯得異常空洞,異常深遠。
嵐稍好了一點後,將方樺喚到身邊,問道,樺,你還想娶我嗎?
嵐問這句話時很難過,眼淚含在眼楮里面。對一個成熟的少女而言,愛情是生命的全部內涵。對嵐而言,生命現在已經沒有了意義。嵐的內心充滿了絕望。
方樺很難過,方樺握著嵐的手,點了點頭。方樺點頭的時候莊重而又沉痛。他不想讓嵐傷心。
嵐淒然一笑,說,樺,你娶了別人吧,我已不能作為一個女人了。而且,嵐說到這里時有點氣若游絲,我可能活不長久了。嵐說到這里時,眼淚終于溢了出來,打濕了枕巾。
方樺什麼也沒有說,拿出手帕拭了拭淚,然後與嵐握了握手,將那塊手帕放在了嵐的手心上,輕聲對嵐說,嵐,我永遠愛你。
方樺說完後,站起來,轉過身,走出了病房。好久,他終于止住了流淚,對嵐說,部隊那邊讓趕緊回隊了。嵐非常懂事地點了點頭,說,你沒有空就不要再來看我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放心吧。
方樺開著那輛吉普車上了公路,他開車的動作有點不像話,像玩命似的,樣子有點瘋狂。路上的人見一輛軍用吉普車瘋狂起來了,紛紛避讓。
方樺後來將車開到了江邊。江邊荒涼得很,江風吹過來,方樺的身上全身都是寒意。方樺從車上拿起一把卡賓槍,歇斯底里對著江水猛地sh 出了幾梭子。
很久以後,方樺才像醒過來一樣,掏出一根煙點燃。
回到部隊,方樺突然作出了一個決定,他不當兵了,他要轉業。
他突然之間覺得當兵並沒有什麼意義。這一切發生得莫名其妙。
他的轉業申請報告不久就批下來了,但沒有想到的是,隨報告下達了一個通知︰為使方樺同志今後更好地適應地方上的工作,即r 起命令方樺同志赴省干部速成中學就讀,學業期限兩年。
省干部速成中學就在惠城。他摘下了帽徽領章,仍然著一身戎裝走進了這所學校。
報到的那一天,天氣不是太好,y ny n的,灰s 的雲在天上此消彼長,就像他的心情。也是在這一天,南•京方面來電,嵐因失血過多,已經光榮犧牲了。
他走到校門旁時,抬起頭看了看天。嵐怎麼會死呢?一定是嵐自己想死了。是啊,遇上這樣的事,一個女人不是太想活下去的。
他又想,嵐如果還活著,這個已經讀過大學一年級的女戰友一定會和他一起到這兒來讀這麼個中學的,一定會來的,她過去讀的畢竟是外國的大學,中國的干部速成中學也還是應該讀一讀的。想到這里的時候,他的臉上竟然有了點笑容,可是他笑得很淒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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