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荷花塘巷的人一夜之間突然看出了一個門道,13號住過許多人,但從來沒有住進過男人,住進來的全是女人。有單身的,也有結伴的。13號的女住戶讓人煞費思量,荷花塘巷的人都不知道她們是些什麼來頭。小弄堂里各家各戶的男主人,有時會站到臨街的窗前,抽著煙,望向13號,心里泛著一個男人才有的臆測。他們想到的還是朱道安這條老狗,這些女人說不定又是他養在外面的。要不就是朱道安的兒子養在外邊的。朱道安父子的風流讓荷花塘巷的男人們羨慕不已。
距最後一個住戶離開13號大概有一年時間,13號的大門才光明正大地打開了。13號來了新住戶了。新住戶住進來的時候,荷花塘巷的人們也都看見了,還是女人。這次來的是三個女人。她們是由一個男人送過來的。送她們來的男人那天是開著一輛雪佛蘭來的。三個女人從車上下來後,那個男人只在車窗後和她們說了幾句話就把車開走了。三個女人站在門口看著那輛冒出黑煙的雪佛蘭沖出了她們的視野後反身進了13號。隨後13號大門便又在小弄堂人的視野里關上了,關得很神秘。他們的眼楮在相互猜測著這三個女人的身份。但任他們怎麼猜也還是沒有猜出她們是什麼人來。事實上13號是個什麼所在,他們誰也搞不清楚,因為誰也沒有機會走進過13號里面看一看究竟。
後來,他們就經常看見那個男人過來看她們,每次都來得很匆忙,一盞茶的功夫而已。他們一直想把那個男人的身份搞清楚,但一直沒有能搞清楚。那個男人有時候穿一身西服,有時候是一身長袍馬褂。只有頭發永遠 亮地梳向了後腦勺。還有眼鏡,是金絲邊的。這是一個成功男人。小弄堂的人們對此深信不疑。因此小弄堂的人們很想和那三個女人說點什麼,但這三個女人一點沒有和別人講些什麼的樣子,她們進進出出都不看任何人。和所有的人擦肩而過時她們也絕不和人們講一句什麼,能對你笑一笑也就很破天荒了。看得出她們很有錢,她們穿得都非常好,一點不像小弄堂的人那樣皺皺巴巴的。她們經常出門做一些小弄堂的人們不能做或者很少做的事。她們出門看電影,出門吃西餐,出門逛公園,出門做些其他什麼事都只是人們從她們的對話里听出來的。荷花塘的人們後來也終于听出來了,這三個人是母女三人。那個男人是那個穿旗袍的中年女人的丈夫,是那兩個女青年的爸爸。
再後來,一個在夜里起身小解的女人在睡眼朦朧中看見了13號門前停著好幾輛大車。從大車上搬下來一件件沉重的東西。這個女人在昏黃的路燈光中看出來了,幾個人都吃力抬著的東西是上好的家具。這個女人搞不懂的是為什麼一定要在夜里搬家。她沒有搞清楚什麼瞌睡就又上來了,她睡下去,像做了一個夢。因為第二天,那三個女人說著笑著好象什麼也沒發生。
但從她們的屋子里不斷飄出的鋼琴聲讓所有荷花塘巷的人知道了一點,有人給13號送來過東西。以前可沒有人听到過13號有人彈過鋼琴。但什麼時候送的,沒有人知道。鋼琴聲每天都要從那個房間里飄出來,飄在小弄堂里像早炊的煤煙一樣經久不散。
方樺零零星星地听說了這個神秘的13號的故事。
方樺經常來到這個弄堂口,想一會兒心事,或者听一段音樂。往往在這個時候,弄堂里的某一個門洞里走出一個穿旗袍的女人,或者一個神甫,從他的身邊擦肩過去。而那個13號,則始終沒有什麼人出現在門口。只偶爾有一次,方樺從窗口看到伸出來的三張女x ng的臉,非常都市化的在都市的陽光下展開著微笑。
這個弄堂讓方樺莫名其妙地感傷而又感動,都快讓方樺心馳神往而又魂不守舍了。他斷定,其中有一個,必定是像嵐一樣的女x ng。
她多麼希望有一天,嵐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方樺在這個城市里漫無目的地游走著,可最後,每次都是不知不覺地停在這條弄堂口。方樺有一種預感,這個弄堂會與他有著某種說不清的聯系。但想到這里時,方樺思緒總是被打斷,這時候,方樺就會想到嵐,想到和嵐的幾次動情的幽會。最讓方樺不能忘記的是那次在嵐的營房里,方樺氣喘吁吁地把嵐撫模了個遍……
惠城市第一中學的高中生們五一節那天,穿過了這個城市的那個著名的五一廣場走進了省速成干部中學。兩個中學的學生就要在這一個具有特殊意義的r 子里舉行一次聯歡。而速成中學也要在這一天將它的第一批畢業生送到各地的黨政要職上去。學校決定就將這次聯歡會當作歡送大會,借此歡送它的第一批畢業生走上光榮的崗位。
那個叫李濟民的畢業生要去的地方是華南局所轄的一個叫穗城的著名南方大都市,他將出任那座城市的副市長。李濟民是這批畢業生中級別最高的干部學員──副軍級。李濟民也是眾多女學員追逐的對象。听說,李濟民已經回家鄉和自己的發妻離婚了。後來,方樺就不斷地听到做了官的軍人們都紛紛回去和老婆離婚。不過,方樺對李濟民還是很有好感的,李濟民打的幾次仗是相當出s 的,而且李濟民這個人也確實不壞。李濟民和方樺握過手,那是在舞池里跳舞的時候。那一次,李濟民和方樺握過手之後,便很快把手伸向一個過來請他跳舞的女學員。那是一個和李濟民歲數相當的女干部,三十多歲的樣子。女學員在走向李濟民的時候臉紅紅的,像個害羞的少女。李濟民踩著舞步,摟著女學員進了舞池。
方樺那一天也非常興奮,因為李濟民與他握過手了。方樺長久地看著那只被李濟民握過的手,有點不相信是這樣一個大干部握著他的手說,神槍手,你也在這里啊?
李濟民這一天和那些就要畢業的學員都戴著大紅花,一塊兒坐在觀禮席上觀看演出。
每個節目都很j ng彩,一中的詩朗誦和《保衛黃河》的大合唱把會場的氣氛推向了高ch o。速成中學的秧歌隊也不遑多讓,j ng彩之極。袁蔻丹也在秧歌隊里,她還是領舞。袁蔻丹的扭擺幅度顯然有點夸張,但袁蔻丹手拿花束扭秧歌的姿態確實是秧歌隊中最好看的。袁蔻丹始終在前台扭擺,一雙好看的眼楮把所有的人都吸引住了。
……
豬啊,羊啊,
送到哪里去?
送給那親人解放軍。
……
在「送給那親人解放軍」這一句唱詞上,秧歌隊把花束都指向了坐在前排的畢業生。就在這時,李濟民啊地叫了一聲,捂住了左臂。很多人都已經看見了是台上的袁蔻丹打的這一槍。袁蔻丹將花束一甩,露出了藏在花束中的小手槍,向李濟民sh 了一槍。但這一槍顯然沒有擊中李濟民的要害部位。當袁蔻丹準備再發一槍時,她的手臂已經被人抬向了空中。袁蔻丹的第二槍sh 向了禮堂的屋頂。台下的人還沒弄清是什麼回事時,袁蔻丹手中的槍已經被後面一個女演員奪在了手中。袁蔻丹見已經無法得手了,便飛快地向大禮堂的門口撲過去,準備奪路逃走。那個女演員站在台上,捏著手槍,遲疑了一下。但在袁蔻丹就要逃出禮堂的時候,女演員還是毅然舉槍sh 擊。一槍擊中了袁蔻丹的後心。一槍擊中之後,女演員隨即縱身飛下舞台,扭住了袁蔻丹。
「方樺!」台下響起了一片喝彩之聲。很多人都已經看出來了,擊倒袁蔻丹的那一槍是方樺打的。也只有方樺才能打出那一槍。
方樺這一天又反串了一個女秧歌隊員夾雜在女學員中。這其實是方樺的一時興起,他想讓同學們吃上一驚,可事後偏有人說這一定是學校的j ng心安排,有意讓方樺捉那個女特務的。甚至後來還有人說,怪不得他們經常在一起哩,原來學校早就看出袁教員是一個特@務,于是讓方樺假意與她接近,然後找到機會抓住她。
方樺听到這些話,不置可否。方樺對這件事的態度其實很曖昧,然而學校對方樺的槍擊袁蔻丹感非常滿意。這一次可不得了,方樺得了個一等功獎章。
方樺在接受授勛時感到非常尷尬,這一槍讓他得到了個一等功。可這時,方樺卻不是軍人了,這個一等功,對他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披頭散發的袁蔻丹被押到審訊室時已經氣絕身亡了。保衛科的人撬開了她的屋子,搜索到一個電台,一把美式沖鋒槍和一個藍皮派司。袁蔻丹竟然是敵@特在華@東片的聯@絡官。
李濟民負了輕傷。但如果不是方樺,袁蔻丹的第二發子彈一定會要了他的命。李濟民從醫院回來後,先去看了方樺,李濟民對方樺說,方樺同志,希望你畢業之後到穗城來任職。方樺笑著說,謝謝首長,到時候再說吧!我服從組織的分配。
李濟民笑著說,這好說,這好說,到時候我來要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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