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谷城這一屆的監察刺史李良,出身官宦之家,父親、爺爺也都是御史,只是官職越做越小,從正二品一路下滑到李良現在的從四品,而且給支到赤谷城這麼個邊遠城市,名義上是巡按州縣,考核各官員的升遷,業績,實際上是從京城貶到地方了。
這不能怪李良工作不力,恰恰是因為從祖輩起,就工作太賣力了,這麼多年攢下的人氣兒,讓李良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李良家里的人每一位,要是單拿出來說,都算得上是御史台的典範,行業標兵。可是這種人,除了皇帝老子會喜歡,剩下的沒人待見他們,說實話,有時候連皇帝老子都不大喜歡他們!你想啊,有那麼個人天天監視自己,有點兒事情就打報告,要求上級尋思一下這事兒辦的對不對,誰心里舒服啊!
偏偏這種人還天生清高,金錢都不能打動他們。寧願過得家徒四壁,都不帶看你手里的銀子一眼的,你要想在朝堂上用權力壓服他們,更是不可能,他們巴不得你趕緊過來擠兌他們呢,殺了他們才好呢!為什麼?這多好啊,可以落個不畏強權、盡忠諫言、名垂千古讓自己的名字牢牢寫在史書上,這才是人家活著的理想境界!神馬金錢美女那都是浮雲。
這樣的人,你還真沒法殺他,要不自己也就跟著他一起名垂青史了,只不過是襯托人家的那個反派綠葉。沒辦法,只能想辦法讓這種人離自己越遠越好,他看不見,你也就清淨了!于是,李良就因為這個到赤谷城做監察刺史來了。
李良在發現雷富和馮偉貪墨了朝廷撥下來的賑災錢糧之後,便上了奏折。可折子還沒出赤谷城便被截住了。
當天晚上,李良便被雷富和馮偉硬是請到宴月樓,明面兒上是同僚之間聯絡感情,一起吃個飯熱乎熱乎,實際上卻是對李良下了通牒,如果敢再上奏折,就對李良不客氣!
身為御史言官的名門之後,干得就是監督朝廷官員的活兒,這區區威脅,李良是不怕的。縱然是遠離京城,李良也要盡忠職守,不能辱沒了李家的門風。盡管他知道雷富手下養著一批死士,敢明里將他的奏折攔下,那麼殺他滅口也不是不可能。
回到家里,李良在書房中想了一晚上,他不怕死,只是有兩件事他放心不下。
一是自己的女兒,他膝下無子,只有這個女兒,從小乖巧伶俐,比同齡的孩子懂事的多,自己給不了她太多物質上的滿足,只有早早讓她開蒙,親自教導,女兒也是一點就通,讓他們夫妻二人甚是歡喜。若是雷富他們真的狠下殺手,女兒怎麼辦?
二是呈上的折子,很明顯,正常渠道已經不可能將奏折送出,自己身死是小,若奏折真的送不出去,不但有負皇恩,更是愧對百姓,此事該如何處理?
一夜沉思之後,李良做出了自己的決定,他先與妻子一番長談,將顧慮全盤告訴妻子,然後又講了自己的決定與應對之策。李良的妻子出身書香門第,與李良家是世交,雖然心中悲苦,但她理解丈夫的選擇,含淚答應下來。
這天一大清早,李良的妻子便上赤谷城外的遺塵寺里進香去了。遺塵寺里有個掛單的和尚叫戒嗔,與李良是知交,李夫人名為進香,實際上是暗中找戒嗔幫忙,人多嘴雜,李夫人只悄悄告訴戒嗔,李良自己不方便出來,請他晚間悄悄到自己家中去一趟,有事相求。
李良當年到赤谷城上任之時路遇強盜,李良清貧,一家五口人就雇了輛破車,身上錢也沒有幾個,那伙兒強盜哪兒相信他是朝廷命官。見踫上個窮光蛋,心里生氣,就要殺了李良和兩個老僕,擄走他妻女賣了。
那時戒嗔正在雲游,恰巧路過,救了李良一家。戒嗔是京城人,李良還做京官的時候,口碑很好,戒嗔是听說過的,何況師父活著的時候,也贊揚過李家一門忠烈,是難得的好官。
于是戒嗔決定護送李良一家到赤谷城,李良這個人對朝廷之外的人卻沒有那麼面目可憎,與戒嗔一路相談甚歡,除了有點兒迂腐,倒是跟戒嗔很投脾氣,都只那種見到不平事就要插手管上一管的性子。要不是因為戒嗔是個和尚,估計兩人在路上就燒黃紙拜把兄弟了。
戒嗔索性也不雲游了,就在赤谷城外的遺塵寺掛單,反正他本來就是亂游,也沒什麼目的。兩人時常走動,彼此之間倒是越來越親厚。
晚上,戒嗔來到李良家,李良關起門,將事情始末告訴戒嗔,並懇請戒嗔照顧自己的女兒,如若無事,待風平浪靜之後再接回來。若是他夫妻二人不幸身死,請戒嗔帶著女兒離開此地。
戒嗔一听就急了,表示一定要保護李良安全,跟雷富他們死磕到底,自己一身武功,還怕他們不成!李良听了忙勸他,苦口婆心地跟他解釋,雷富家里死士眾多,少說也有百十來個,這些人個個都不是吃素的。戒嗔縱然武功高強,但雙拳難敵四手,萬一有個閃失,女兒不是更沒保障。另外,雷富他們也未必就敢動手,現下想得不過是萬全之策罷了。
戒嗔知道李良這也是在寬慰自己,仔細想想,那百十來號人,就憑自己一個,也難護這屋里幾個老弱婦孺的周全,只能忍痛答應了,當晚回到遺塵寺里,等著李良安排。
第二天,李家便傳出女兒重病的消息,沒幾天,就病重夭折了。李良準備了一口棺材,在不起眼的地方鑽了幾個洞,就這麼將李笑言送去了遺塵寺,說是停靈超度,一年之後再下葬。當晚,戒嗔偷偷將棺材中的李笑言接出來,藏在自己房里,靜等消息。
送走了女兒,李良派出親信給朝廷上密折,他多留了個心眼,密折一共寫了兩份,一份差人送了出去,一份交給自己衙門里的信賴之人,告訴他,如果自己死了,立即啟程,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密折送到皇上手里。
第一份密折在半路被截獲了,送密折的人也死于非命。雷富見李良如此固執,拼命要彈劾自己,便下了殺手。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派人殺死了李良全家,又毀尸滅跡,將屋里潑了菜油,一把火燒的面目全非。
雷富在邊關作威作福慣了,一個小小的御史言官他還不放在眼里,天災**誰也擋不住,自家沒看好灶,燒成了白地,怎麼也怪不到他雷富頭上,只要事情遮掩的好,京里的人哪會知道真相。
可他沒想到,李良的第二份密折就在這時悄悄上路了,雷富以為李良死了,就萬事大吉,早回家抱美女喝花酒鬼混去了,一時松懈,才讓這份密折送到了京城。
戒嗔帶著李笑言在遺塵寺里等了十來天,也沒什麼動靜,戒嗔一度以為李家可以躲過這一劫,剛覺得松了口氣,卻傳來李家滅門的消息,戒嗔氣的一拳砸碎了屋里的桌子,發誓要給李良報仇,可不等行動,更大的危機出現在他面前。
和尚雖說是出家之人,卻也不見得都是六根清淨的好人,即便是香火不盛,人數不多的遺塵寺也不例外。
戒嗔被寺里的和尚給賣了,李笑言雖然藏在戒嗔房里不露面,但時間長了,難免有蛛絲馬跡,被人看出端倪,自然有人為了銀子,將這件事情報告給了雷富。戒嗔無奈之下,只好趕緊帶著李笑言逃亡。
本想逃出赤谷城,先回京再想辦法,可赤谷城此時周邊已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崗,到了只準進不準出的地步,再加上李笑言還活著的消息,暗中的盤查更是多如牛毛,戒嗔想了無數的辦法,卻都沒成功,被困住了。
最後無奈之下,戒嗔鋌而走險,決定先帶李笑言到月氏國去躲一躲。他拿出身邊所有的銀子,買通了一個船家,定好時辰,在赤谷城碼頭見面,準備偷渡出去。誰料,那船家是個騙子,收了銀子根本就沒想辦事兒,戒嗔在碼頭等了半夜,也不見人影。還倒霉的被巡河的官兵盯上了,要不是踫到皇甫峻他們,估計這次戒嗔就交代了。
還好,老天有眼,這次的事情總算是真相大白,李良沒有白白送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