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里,柏亦君躺在客棧的床上回想著白日里那個錯眼認成北宮冰矜和蘇昕的丹鼎山弟子,又因為她,亦君接連不斷地回憶起了大半年中,從蘇昕離開到自己穿越來大翳再到北宮冰矜離開的事。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亦君茫然地望著房梁的陰暗處,沉默地苦笑著。
她嘴上說自己受不了蒼霞山的白眼,倒不如說自己的心一想到徐吾宣言下之意所說冰矜對太子澈的眷戀愛意,就跟針刺一般隱隱作痛。她在大翳連個戶口身份都沒有,最多是個草民,能跟太子比麼?太子死了,冰矜就會嫁給區區民女麼?自慚形穢又著實從心底生了出來。
窗外傳來打更的聲音,亦君側了個身。身心倦了,緩緩入了夢鄉。
誰知,又夢見了久違的人兒。
北宮冰矜穿著一身華麗繁復冗長的鳳袍,頭上戴著鳳冠,金佩珠環垂落在兩側臉頰,雙手端莊地擺在身前,腰身也挺的修直。看起來十分莊重威嚴,面色表情也與跟亦君在一起時大為不同。
亦君見到她心下一陣高興,想要沖上前去好好說話。可是腳步一慢,又氣她有意隱瞞身份且不辭而別、害自己在民間受苦,雙手往後一背便作無所謂般冷笑道︰「冰矜,別來無恙。我听徐吾宣說了,原來你是太子妃呀。若是你當時與我說清楚便罷,我又不會纏著你。」
北宮冰矜並不應答她的話,周圍也不知甚麼時候竄出幾十名侍衛護在她身側。冰矜也不瞧亦君半眼,向侍衛揮了揮手示意,便帶著冷漠的表情離開了。侍衛拿著刀劍在亦君眼前晃悠,亦君心中是又懊惱又屈辱,一咬牙就推開侍衛往冰矜處沖去,朦朧間伸手一抓竟然捉到了冰矜臂上輕薄的一層絲錦袖,心下狂喜。但冰矜並未因她動作而回頭,衣袖就像流水一般又從亦君的手里滑了開去。
亦君驚愕地伸著空空如也的手掌,此時侍衛們的刀也落下了。亦君嚇得開口大喊,卻怎麼也話不出一詞半語。眼前一黑,頓覺呼吸困難了起來。
亦君雙眼一睜從噩夢中驚醒,窗外還是在夜深。月光傾灑進屋里,亦君訝異地瞧見兩支玉指鉗著自己的鼻尖,還有一雙剪水黑瞳含笑盯著自己,另有一張櫻唇略微微俏皮地噘起,張口道︰「看不出你還挺有兩下子的,能忍的那麼久。」
亦君慌忙拉開楚翎的手,呼呼喘了口氣道︰「公子你深夜找我何事?」
楚翎看她緩過氣便匆忙拿薄被裹住身體的睡醒模樣,掩口笑了一會才忽地恍然大悟,臉頰跟沾了胭脂似的紅了。楚翎並非看出了亦君身份,只是意識到自己無所顧忌深夜闖到男子房里,確實太過出格了。她雖然才十六,但也早知□一二,不過她自小有一身本領膽大慣了,倒不怕男子對她如何。她知道亦君外鄉而來,平時的一些習慣都與她有些不同之處,倒也沒把亦君往女孩去想。
亦君平常性格隨和、做事清楚,楚翎這些日子與她愈加熟悉,從「蒼霞同病友」到現下,早已把亦君當作朋友,十分信任了。楚翎心中暗道︰「你怕甚麼,我個姑娘家都沒怕呢。」
穩住有些雜亂的心跳,瞧亦君裹的嚴嚴實實地望她,楚翎心想自家下人也不敢在自己面前這樣拘束羞赧,便覺了有趣多過了羞怯,這才微微對亦君一笑,站起身道︰「我差點兒給忘了,我听聞說泊州城西山日出是泊州的一景,我們現下趕往西山,說不定正可以趕上看日出。事不宜遲,你快準備準備我們趕緊上路!」說罷就出了亦君的房門。
亦君听完楚翎說話反倒清醒了不少,見楚翎行動匆匆,也來不及回憶夢中北宮冰矜給來的不快,便趕緊穿好衣裳點了燈,收拾完行李,躡手躡腳地從房里出了來。
門甫一合好,轉身差點與楚翎撞了滿懷,二人臉頰輕拂微觸,肌膚柔女敕細膩還帶著身體上的溫熱,亦君不禁有些臉紅,見楚翎沒有說話,亦君也不敢拿油燈照她,只把燈停在胸前,強作鎮靜說道︰「公子,人家客棧大門的門板都上好了,我們從何處出去?」
楚翎輕輕咳嗽一聲,才噓聲答道︰「當然是從窗戶跳下去,後院住了小二廚子,還養了兩條狗,後門是走不通了。」隨後拖著亦君就從二層窗戶躍到了大街上。
亦君又問怎麼不牽馬匹,楚翎道馬留給客棧押著,他們深夜在城中騎馬,勢必會被官兵察覺,況且帶著馬匹二人也不好出城。亦君知道楚翎的功夫,帶她幾步騰空躍過二三十米、七八層樓那麼高的城牆應該不是問題,可若是再讓這女孩兒楚翎背兩匹馬過去,縱然楚翎有千斤頂的神力也沒那麼方便扛兩匹馬和亦君來回罷。
話說回來楚翎也不在乎兩匹馬的錢兩,那日楚翎在街頭幫亦君要回被劫去的銀錢,愣是扔了一匹馬。楚翎卻說好在那匹馬給丟了,讓尋她的官兵因為找到馬不見人而犯愁去。
楚翎直截了當地跟亦君說她不方便透露為何被官兵所追拿的原因,亦君也說無礙,反正待她好吃好喝的長期飯票是楚翎,通個氣總比一聲不吭將自己扔了好吧?
于是二人快步前往泊州西山看日出不提。
咸陽皇宮,氣質高貴卻披著孝的絕色少女從皇宮中軸線上步行而過,身後恭敬跟著十數名戴孝的皇親女眷,十二殿的大門因她所過一扇扇沉沉打開,引入深宮。
待到福安宮宮門外,眾女跪倒,少女獨自跨入宮內,朝坐在寶座上滿臉憔悴的美婦跪拜行禮,道︰「母後,時辰已到。」現下百官在皇宮外等候,仗馬寒蟬只待皇後尊盧阿房一人。
皇帝駕崩,尊盧皇後痛苦萬分,又不得不忙于宮中瑣事數日,更是讓她眉眼間愁容滿添,將額間朱砂色的印記圍繞。可在離宮送葬之前,她卻退去兩側宮人女侍,走下座台扶起少女道︰「冰矜,你隨我來。」
昨日已經支會她故意提前一盞茶的時間進宮,北宮冰矜心中有數。微禮了個福,道︰「是,母後。」
尊盧房點頭,輕輕牽起她的手轉入寶座與金玉屏風之間的罅隙,竟然有一處打開的洞口,高度只能容一人低首行入。原來尊盧房在離開寶座之時,便打開了機關。
走入來回幾層過道,路途中又打開了數個機關,感覺到四周圍皆有高手潛伏,冰矜已經明白皇後帶她進入密室一事的重要。隨後二人進入一間寬敞石室,中間是一具打造樸素大方的柏木棺材。冰矜面上不露聲色,心中卻暗暗驚道︰「究竟是何人能與皇上相比,用上尸身防腐的柏木棺材?」
「葉陽夫人為救皇上豁去了性命,你也知曉了,」尊盧房的縴手撫上棺木,「呂若還有未曾對你說的,哀家一並跟你細講了去。」
「兒臣恭听。」冰矜雙膝微曲,行了禮道。心道母後言下之意棺木里是葉陽夫人,她本以為葉陽夫人的尸身已經送回丹鼎山,不想竟然隱秘在此。葉陽夫人舍身救皇上,即便功未成,母後必然也會善待她尸身。
「你知道縴雲與哀家關系甚好,若不是因哀家,她一身卓絕醫術也不會這麼沒了性命。此恩此德,我尊盧阿房是絕對不會忘記的。冰矜,打開它。」尊盧房從袖中拿出一個盒子遞給冰矜,冰矜一看正是自己奉命去蒼霞帶回的師父宋覓的寶物——輪疊玉冰鑒。打開鎖扣和蓋子,一根晶瑩的紅紫色藥草停懸在盒中旋轉,冰鑒內的寒氣緩緩圍繞其身。
「這是哀家機緣采得的喚魂草,縴雲是葉陽家之後,天生仙骨,與皇上凡人之體不同。她即便是中了萬蠱妖毒,若能得到也有機會起死回生,所以哀家定要助她回魂復活。今日送葬回宮,必然有大事發生,哀家到時月兌身不開,這件事哀家就托付于你辦了。你不必去太廟為澈兒和先皇守靈,哀家已另有安排人假扮你。你裝扮成丹鼎弟子模樣與呂若一同護送縴雲的靈柩出咸陽往丹鼎山,爾後你在丹鼎隱居或是去蒼霞待上一陣子,時機到了哀家再宣你回宮。你且把這封信和冰鑒一並送去丹鼎山給葉陽蘅岑,讓她代行掌門之位。」
冰矜收了信和冰鑒,點頭稱是。尊盧房又道︰「澈兒臨終時的囑托哀家還記得,若是你不願意,哀家也絕對不會讓你改嫁他人。」
提起秦澈,冰矜內心又好一陣哀嘆,但在皇宮之內她也習慣不把心中所想流于表面,只低首抿了抿唇謝過母後。尊盧房是在暗示只要她北宮冰矜不願,便不會讓她成為其他皇子甚至是未來皇帝枕畔之人了。作為本該登上皇後之位的前太子妃、漠國質子,她該是暗自慶幸抑或是自認倒霉呢?
尊盧房鳳袖一揮,柏木棺蓋仿佛受到一陣勁力推動而打開。她又攜冰矜走到棺木旁,冰矜一見葉陽夫人模樣,心中不禁感嘆方才所說的「萬蠱妖毒」真的是確有其事,是讓皇上和葉陽夫人死于非命的毒物,究竟是何人敢謀害皇上!
尊盧房又見葉陽夫人的模樣,一雙眼楮已含滿淚水,道︰「哀家把天蟾山進貢的北霄渡冰鑒放入棺木之中,才知道原來先皇重病為何無緣而起,縴雲是已知無藥可解才出舍身淨血的下策。冰矜,這些事你自行保密,切不可讓他人知道。該對蘅岑說的,哀家都已經在信中說明,有問你也都不必回應。」尊盧房又讓冰矜把喚魂草從輪疊玉冰鑒中取出,左掌扣住葉陽夫人已然僵硬的下頜,輕輕放入喚魂草。又對冰矜道︰「喚魂草與北霄渡冰鑒相偕,可保她半月尸身不腐、且剩一絲魂線不散,只有到了丹鼎山,用南海凝魄才能讓縴雲尸身長久不腐,等待回魂那日。」
冰矜又言遵命。見尊盧房伸手撫著葉陽夫人絕美已然消退的黑紫色容顏,又是愧疚又是哀傷,她心中也十分觸動。心道葉陽夫人對父皇和母後總是冰冷以對,只有母後親自請她,或是在尚淳苑苦苦相求,才肯出手為父皇治病,關鍵時刻竟可千金一諾舍身相救,該是有何等的巾幗氣概。母後平常雖然威嚴少盡關愛模樣,但遇到她二人信義竟也是毫不遲疑極盡靈藥寶物感恩。冰矜想及自己,是千般萬般都比不上的,雖說是一個草民,與她相知相交不久,情愛不成信義也當在才是,只是自己卻只能背信棄義般把人丟在蒼霞。她知道對一些人而言,蒼霞山修真地是千金換不得的向往之處,可對柏亦君這樣對學武修真絲毫沒有考慮過的人,會待的住麼?自己如此待她,她會厚顏留在蒼霞麼?
尊盧房起手合起棺蓋,見冰矜難得失神的樣子,倒是留了心眼。不過她也只以為冰矜是因先皇駕崩另有隱情一事驚詫,所以也沒說破。見時辰差不多了,她便牽了冰矜的手離開,在密道中走了一半,又平靜地對眼神略顯慌亂的冰矜說道︰「澍兒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