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雲層在天空翻涌而動,穿過層層疊疊繁繁復復之下才瞥得一眼大地容貌。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江河流水、山巒疊嶂,本該氣勢磅礡,只不過在如此陰霾的雲層遮擋之下,略顯黯淡。日光從雲層縫隙中斜灑而過,時辰已近黃昏。
「厲厲沙陣,也抵不過雨澆水沒罷。」
亦君站在一座山巔之上,腳下便是百越一代如畫的山水景致。她抬起頭仰望著低空盤旋的一只飛禽,那原本是一只巨大的純色白鷹。若非亦君細看,恐怕白鷹在淺白的雲層之中還不易辨認出來。若是草草將它略過了,亦君心底還覺得甚是可惜。只見白鷹雙翅飛撲沖上雲層之中,不久又在雲端俯沖直下,最後在半空中飛旋,許是在尋著自己的獵物。而亦君身著大翳皇朝的暗色常服一動不動站在深色的山頭之上,這也並沒讓白鷹將她放在眼里。
許久之後,天色擦黑。從遠處單獨跑來的一名身穿鎧甲的小將跪在亦君一旁,拜道︰「殿下,時辰不早,殿下該回營了。」
「是不早了,」亦君從思慮中醒了過來,點點頭答道,「你起身罷。」
「謝殿下。」這時參將起身,看到亦君的視線朝著天空上那只白鷹,不禁失口嘆道︰「好大一只白鷹啊!此類猛禽在此久久不離,實在是少見少見。傳巨禽皆有靈性,它定是被殿下威名所折服!」
「噢?」亦君笑著反問一聲,她看了一眼身旁恭敬拱手的小將,並未再有多語便轉身甩手下山了。小將起手一揮,遠處同來護衛亦君的一隊兵馬一起跟在了亦君身後。
盡管亦君是在軍中拿回六王之位,但軍中奉承吹噓的也並不少。像那名小將一般的,雖然說不上刻意奉承,听來也算是粗人的由衷感嘆,可還是讓亦君有點苦笑。她雖樂意听得些好話,但可不願時時刻刻處處都是好話。若是都能如翎兒的哥哥公楚翔那樣適度,那倒是最好。提及公楚翎兒,亦君覺得自己許是愛屋及烏,她對公楚家人的好感是多了。亦君想起在天蟾山莊時與翎兒和胭兒的分別場面,心底的思念不禁涌露而出。可身在戰場之上,已不容她花太多時間去想念了。每每偷得空閑想起她們,竟然覺得這樣的時辰最是美妙最是珍惜,嘴角不覺得也暗自露出甜甜淡笑。但她也知道這些日子里,除了胭兒和翎兒,還另有讓她費神的女子,軍營之中,一個北宮冰矜,一個北宮冰吟。
下山之路雖是不算陡峭,但也蜿蜒曲折。亦君從軍營寨中出來,也只隨意抽帶了一隊兵馬。其中官級最大的就是方才那小將,還是不久前破迷陣時才立下的軍功升上來的。
走一段下坡時亦君看到他的臉,年輕的皮膚黝黑壯實,左頰有三道疤痕爬了他左臉的一半。亦君知道軍中受傷的人有許多,戰場之上刀劍無眼,所以她也見怪不怪。但這種傷口的她倒是第一次見,便好奇問道︰「你的臉是怎麼了?」亦君表情、口氣並無取笑之意,自然身旁的小兵們也不敢作他想。
那小將也總以為臉上這疤是戰場小傷,也從未被將軍如此關照,何況眼前是統率全軍的六王殿下!小將立即緊張拜倒,紅著臉答道︰「末將的傷是殿下還未……還未回營,是趙江那奸人當道時,從南海郡籮縣西麓攻打象郡由汀關時傷的。」
「起來趕路罷。你這疤倒奇了,三道平行,敵軍怎會有這樣奇形怪狀的兵器?」大翳軍所配的十八般兵器亦君早已見過,按理說百越反賊軍亦都曾是大翳軍部下,所配怎會有別家奇兵?而看兵將傷勢也只此小將一家,更引得亦君有了興致追問。
「末將也是從未見過,殺了那敵兵之後,敵軍又有增援而來,末將不及收起兵器。後來直到鳴金收兵,末將才回頭去尋他兵器,可是尋了半天沒找著,尸體也不沒影了。所以末將回來讓眾兄弟一見這疤,都以為是末將胡說的,近來都喊末將‘三疤’了。」
一旁士兵見亦君平易近人,都紛紛小聲接道︰「是‘老三’、‘老三’!」
亦君哈哈大笑,又問了道︰「你說說傷你的兵器究竟是甚麼模樣?當時那人武藝如何?」
「是一把劍,但劍身又有三把,劍尖像是鐮子似的,帶彎。那所持之人披頭散發,穿的不似一般敵軍小兵。我見到這敵兵之時,他已傷了百數十人,自稱甚麼地方大有來頭,末將開始靠近于他不知為何就滿臉是血,回頭才知道是他被他兵器掃的。那時末將以為他要使甚麼法術,趕忙就拼了命提了吳鉤朝他砍去,不想他是個繡花枕頭,一刀便給末將砍死了。」
「噢?」亦君听他說的還挺有趣,但細想下仍是半信半疑,只答復了一個反問。
有人突然輕道︰「老三他勇猛,兩三個人都扛起來!」其他同行的士兵也都附和小聲說著。
還不及亦君再問,一行兵馬便已靠近軍營寨了。正巧夜幕降臨,天上幾道稀疏星光劃過也落在了軍營寨的巨大寨門門口。亦君一見便笑了,原是北宮冰矜和唐碩,兩人還一起扶著一個髒兮兮的女子。
「皇嫂!唐兄弟!」亦君趕忙上前迎道,「皇嫂與唐兄弟前方探陣辛苦,快回營休息罷!」
見冰矜對亦君也是毫無表情,唐碩便道︰「殿下,恕在下,這……」他示意與冰矜共同攙扶的女子,又道︰「……不能行拜禮了。」
「救人要緊——」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冰矜與亦君對望一眼。亦君嘴上是笑的,只是眼見冰矜和唐碩突地如此認真救助一女,她心底難免覺得不悅。堂堂一個公主、前太子妃、皇嫂,與一個相識不久的劍俠一同大發善心,親自扶著髒污的乞女,哪是平日北宮冰矜那副威嚴的模樣?此事未免也太小題大做!
冰矜掠過亦君略顯失神的表情,對唐碩道︰「唐公子,我二人快扶她進去罷。」那對唐碩平起平坐的語氣、熟悉親切的神情更是令亦君覺得心里各色滋味交陳,說不出來的不快。但她還要應著皇嫂冰矜的吩咐,喊了人去準備一處營帳好讓皇嫂和唐兄弟救回來的乞女有地方落腳歇息。
亦君臉上熱情的笑容讓在冰冷軍中待慣的將士們看的倒有些溫暖起來,都覺救救這個可憐的姑娘並無不可。士兵們也都是大翳百姓黔首為服役而來,大多家中也有如乞女這個年齡的女兒、妹妹、媳婦等,看到六王殿下和德照公主殿下都能如此平易近人對待路邊乞女,各個心中不免感動不已。此舉竟然令大翳軍中震動,著實是誰也沒有想到的,但卻讓亦君注意到了。
夜里,亦君與公楚翔等副將在議事營中商議了一番,又對冰矜與唐碩的線報進行了些許籌劃。當某個副將直言問及唐碩可有破陣妙法時,唐碩當著冰矜及亦君等眾人的面答道︰「水攻即可。」坐在主位案上的亦君擊掌笑道︰「唐兄弟,果真妙,妙!」也不管公楚翔看她的怪異眼神,起身下了階,便將三日後攻沙陣的主路前軍全權交予了唐碩。
北宮冰矜也覺亦君奇怪,但憑她性情依然先是按兵不動,帶了笑意對唐碩道︰「本宮相信唐公子武藝高強、領兵有方,此次也定能將沙陣一舉破除。」語畢,冰矜心想亦君這麼做必有其道理,便在心底自己勸服自己起來。末了才想,自己一月多前才因相信亦君與她起了爭執,放肆打了亦君一個巴掌,怎麼就又要犯下相同的錯?其實後來奪回亦君王位、亮出兵符的時辰提前,冰矜她終是沒對亦君記恨的,不然也不會在爭執之後的危急時刻,與亦君仿佛心有靈犀般將當時事態引入二人所期望的那般,再行為亦君親自亮出兵符令。
當然外人是不知冰矜心里想的許多的,方才她對唐碩說的一番給了信任鼓勵的客套話在唐碩听來,自然是十分受用。何況冰矜笑了,僅是淡笑也讓唐碩驚艷不已。而在場副將參議等也同時震撼于德照公主的美,更是讓唐碩自得起來。這個笑,是只給他唐碩一人的。
回到營帳,冰矜拿了些許丹藥,正想往那個乞女的營帳送去。雖然想讓北宮冰吟替乞女看看,可是自從趙江被亦君禁鎖,冰吟也被亦君軟禁起來。若是冒昧去問亦君要人,又是一番針尖麥芒,她心里便另有了打算。
冰矜剛掀起營帳的帳簾,便看到一個身影竄了進來,定楮一看是亦君。
「皇嫂莫要擔心,唐兄弟不會看到澍兒進來的。」亦君是想對冰矜說些好話,可是一開口只剩諷刺。這早已是二人相處的慣例,說的不痛便不快。
冰矜也只是探望周遭守夜的士兵有否發現亦君行蹤,便被亦君這麼一說,心中十分不悅。尚未開口,亦君起手便將她營帳設了道屏障。亦君看她不語,笑了一聲,轉身在榻邊坐下,道︰「本王,今夜親自去看過你們倆千里迢迢救回來的那名女子了,好歹本王也曾經做了陣乞丐,知道其中苦難啊。」亦君故意輕嘆一聲,低頭隨意整理著澹水環佩上的五色穗。
亦君故意說起她那時做乞丐的舊事,也是要故意一刺冰矜。若不是冰矜放她在蒼霞山被人輕視,她也不會淪落破廟做乞丐,然後才被楚翎救走。從六皇子到草民到乞丐,無論如何都要算上冰矜這一份推波助瀾。也是冰矜不語不言棄亦君而去,兩個本是互為初動的心也有了隔閡,情意發展到了現下,似乎也要嘎然而止了。
冰矜听罷是有些痛,但她仍避重就輕說道︰「六弟以後說話,別再讓本宮多費唇舌提點。六弟既然是秦澍,也知道你我各有身份,少刻意說你們我們。每每混為一談,總讓本宮以為六弟要找皇嫂尋釁呢。」冰矜邊說,邊邁著步子靠近亦君,「本宮」、「皇嫂」四字說的尤為刻意。她仿佛知道亦君掛懷著她當初隱瞞身份卻誤漏「本宮」二字的舊事,同時也介懷著她「皇嫂」的身份。
果真也觸到了亦君的軟,但所幸她耐的住,也懂冰矜還把唐碩的事給隱去了,可她偏要再將話語轉回來,便道︰「皇嫂教訓的是,只是母後早已答應皇兄讓皇嫂另尋好歸宿,我這個做弟弟的雖然不濟,但也想助上個一臂之力。」
「這便不勞六弟操心了,若……」
亦君不緊不慢將冰矜話語大聲切斷,道︰「話說回來,若是皇嫂對唐兄弟有意,大可對澍兒言說。唐兄弟血氣方剛、年少有為,也是修煉之人,似是也對皇嫂有意。」
「難不成此次是唐公子讓你來說媒的?還是你一個統帥三軍的六王殿下每日?」
「皇嫂此言差矣。」亦君模模腰間她今夜要跟冰矜談論的那件物什,想起自己前來的正事,又將話語歪了去了。其實她只是因為之前冰矜對唐碩的笑、與唐碩默契的合作,亂了心了。
亦君又道︰「本王是來與皇嫂說那女子之事的,但也順便與皇嫂聊聊皇嫂與唐碩。」
「你若不想提起正事,出去。」冰矜再不想听她再提起這個人,威嚴一露,倒把亦君一愣。但她一點也不想屈服,大聲接道︰「都、是正事。」
冰矜一揮手要打開周遭的無形屏障,亦君連忙捉住她的手腕阻止道︰「皇嫂且慢。皇嫂應該不知給那女子洗了澡、換了身干淨衣裳後,本王在她身上發現了甚麼?」亦君說著要從腰間拿出東西來。
不想這時冰矜問道︰「是誰為她洗換的?」
亦君意味深長地搖搖頭,低語道︰「這軍中除了你們姊妹二人,還有誰?」
「你……」冰矜覺得自己心底有點痛了,她本不會輕易落入他人的圈套,可是亦君帶著歧義的話語一再讓她自行跳落陷阱。她知道還有別的意思、別的路可以走,可她偏是願意往亦君的圈套里想。她不懂自己是否太介意亦君對別的女子好,若果是如此,她是再不能將這個後患無窮的人放在心上。想是如此,卻是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一再難以將這個心上的人兒移開。否則恩斷義絕的話說了許久,也不會到了此時此刻,還厚顏無恥的承認自己心上還有她。
「你要拿了她的烏金針和烏金小刀,快還將回去。」
亦君滿意冰矜嚴肅面上那一點情緒變化,卻不想冰矜月兌口而出的,仍然是如此正經的話。而且,冰矜已是知道了她手里這包東西究竟是些甚麼。她想自己此來又是在自討沒趣,在心里叮囑著自己要記得她是皇嫂,無論未來如何她都曾是皇兄的正妃,不得無理。不料原來自己都是在自欺欺人,明明一直都在找皇嫂的碴,一直都刻意要把唐碩與皇嫂綁在一起,而且明明亦君是知道這兩個人是不可能的事,明明她自己的心上還一直都記著北宮冰矜的名字。北宮冰矜,有多少個夜里想起、夢見的人。
冰矜看到亦君忽而揚起頭,緩緩的朝她靠近。本來因為亦君要阻止冰矜撤掉屏障,兩人就挨的近了。亦君手里的那一小包物什落在了地上,雙手控住了冰矜刀削般的雙肩。
冰矜想要拒絕亦君突如其來的纏綿深吻,可她完全抵不過亦君的力氣。她的驚呼讓亦君進入了她的口中,只得狠狠用舌尖去將亦君抵開,卻不想反倒變成主動交纏的小舌讓兩人的呼吸一瞬間深喘了一聲。此時此刻,她與亦君交觸的鼻尖互相深吸著彼此的呼吸,口中纏繞著對方的小舌,竟有**沉醉在其中的感覺,腦海里不覺想起了那時初見的亦君。
她喊她「冰矜」,她對著她笑,她怕一個人被她留在馬車里,她敢跟她搶浴桶,她故意偷吻她……冰矜覺得自己眼角的淚都要落下,她不得不信她對亦君真的就是一見傾心。可她們不能如此的,她不得不用貝齒去咬亦君。嫣紅的血在兩人交接的香津里四散開來,亦君痛的一掙,收回了她這個意亂情迷的吻,嘴角還帶著沾染的一點血跡。亦君與冰矜對望著,她不懂冰矜是有情還是無意,舌尖的傷還有冰矜最後的觸感,不是亦君自己強要的,是冰矜給的。
不敢再肆意奪吻,亦君想開口問她個所以然來,可是冰矜眼角流下的淚已然讓她自慚形穢,只想既然冰矜從頭至尾都不願,那必是不喜歡自己的,最後稍稍的踫觸算得了甚麼?憐憫?秦澍不需要如此的憐憫。冰矜流下的淚水讓亦君心碎,亦君該是第一次這樣堂而皇之的見到冰矜哭,所以那兩串珠淚也只能肯定亦君自己偏頗所想。亦君只覺得自己再沒比此時的清醒頓悟更加難堪的時候了,她失魂落魄地從冰矜身上離開,仿佛多此一舉般地撿起那包乞女的物什放在桌案上。亦君滿是淚水的雙眼只剩呆愣,默默地打開無形屏障,從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