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竹絮絮叨叨了一通，心情很是舒暢，天穎單手托腮，卻是若有所思︰這綠竹，聰明伶俐，善良單純，就是有時候…話的確有點多！
知道自己又得意忘形了，綠竹倏地住了嘴，收斂了笑意︰
「小姐，我是不是…太吵了！」
最近不知道怎麼了，匯報完消息，她總忍不住想要跟小姐發泄下心里的意見、疑惑或不快。
「呵呵…」
輕輕勾了下唇，天穎隨即提點道︰
「像只小黃鸝！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若不是這歌聲太過婉轉，又怎至于囚于籠中？綠竹，你說這鸝鳥是幸還是不幸？！」
「小姐教訓得是！綠竹錯了，綠竹以後一定謹言慎行！」
頷首，天穎笑了，果然是個聰明的丫頭，一點即通。
所謂沉默是金，‘言多必失’，有些話，心里明白就好，不一定非要說出來！
「綠竹，怎麼說，我們也是裴家的一份子，這個時候，當然該先裴家之憂而憂、盡綿薄之力，對嗎？」
幸災樂禍是真的，可這面上的功夫，該做還是要做的！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膚淺，誰會管你有幾分真心，看得不就是表面那點功夫？就像是裴天香天生的那副好皮囊，勝過她七年的真心相待！
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見小姐故作一臉愁思，綠竹也瞬間舉一反三，換上了一臉擔憂的神情︰
「小姐說得是！為了坊間的傳聞，小姐也幾天幾夜沒吃好睡好了，奴婢拿了些水果，小姐擔心歸擔心，身體也重要，多少還是吃點吧……」
陪著天穎演著戲，綠竹剛想問︰這麼說，是不是就對了！
未及開口，門簾卻突然掀了開來，一道磁性而溫暖的嗓音嘎然而起︰「真是個通情達理的好孩子，裴家…委屈你了！」
怔愣間，一陣窸窣的腳步聲響起，先是幾個年紀較長的媽媽掀開簾子，而後一個年輕卻沉穩的丫頭扶著一個威嚴的老太太走了進來。
老夫人一身絳紫團花斷面對襟長衫，瓖著棕綠雲紋繡金的領子，面色紅潤，慈眉善目，氣質華貴，手里還捻著翠綠的佛珠，眼底微微有些紅潤，威嚴十足又不失慈愛，簡單的兩個字，真情流露卻也含義萬千，一瞬間，天穎就紅了眼眶，卻也回過味來，下一秒，綠竹扶著她，趕緊下了床，兩人異口同聲︰
「給老夫人請安！」
眉目低垂，甚是恭敬，兩人卻也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氣，真是好險！
緩了個神，天穎趕緊道︰
「怎敢勞煩老夫人大駕？都是天穎不好，管教無方，屋里下人不懂事，老夫人來了，也不知道通稟，未能親自迎接，還請老夫人恕罪……」
知道面前這個老人就是家里地位最高的老夫人——她的親祖母，可是天穎卻一口一個‘老夫人’，這樣的生疏，一來是為了表示尊敬，二來也是免了套近乎的嫌疑，表示自己安守本分，沒有非分之想。
她這樣說，看似誠惶誠恐，其實是經過深思熟的！剛剛綠竹歪打正著，現在再以退為進，起碼會給老夫人留個乖巧懂事的好印象！
對待這個生命中根本沒有記憶的老人，她心里有著本能的尊重，卻也不是沒有一絲怨恨。畢竟，嚴格意義上說，她是她的親女乃女乃，可是長這麼大，記憶里，這是第一次親見。
據悉，在這個家里，這位老夫人算是比較公正的人了！她雖是府里地位最高的人，可畢竟年紀大了，所以是掛名居多、卻甚少管事，心里即便是最疼孫兒的，對各個孫兒輩卻都不親近。
知道早晚都會有這一天，天穎卻沒料到最後會是老夫人親自出馬，事態的嚴重，可見一斑了。
「快起來——」
滿意的點了點頭，老夫人一個示意，身旁的媽媽趕緊過去攙扶起了天穎。原本還怕她心存怨懟，要費一番口舌，坐到主椅上，老太太的面色明顯有了緩和。
注意到老夫人面色細微的變動，天穎規矩的站到了一旁，低眉垂目，腦子卻飛快的轉著。這裴忠誠還真是老奸巨猾，原本也就是他一句話的事兒，可老夫人親自前來了，她要是不配合，那倒顯得她不識抬舉了！
想必他們是已經想好了後招了，老夫人出馬，那一定是恩威並重，逼著她不能說‘不’了！
其實，他根本就是多慮了，這一切，本就是在她的計劃之中。
逡巡了屋子一周，老夫人眉頭輕擰了下，隨即輕咳了兩聲︰「咳咳……」
聞聲，天穎快速地走到窗邊，將窗戶開得更大了些。
冷香院地處偏僻，收拾得再干淨，也是簡陋陰潮的，就連夏日，陽光能照進來的時刻也不多，就算窗台養了花花草草，空氣也並不清透。
都說細節決定成敗，天穎一個本能的小動作，細微，卻贏得了老夫人滿眼的欣賞。
從進門到她再站回原位，老夫人也是冷眼打量著她的！
記憶里，這個孫女根本是不存在的！可這一刻，老夫人的心不止軟了、還熱了。
見天穎身姿縴弱、容貌清麗，話不多，卻端莊規矩，很有大家之氣。倒是沒想到這樣的環境，她還能如此恬淡沉靜，骨子還隱隱透著一股天生優雅的貴氣，實在是難得！
原本還怕她才疏學淺、會弄巧成拙，現在看來，倒是放心了。
對著天穎招了招手，老夫人一個眼神示意，一個簡約的小方凳就搬到了她的右手邊，天穎上前，老夫人牽起她的手，讓她坐到一邊，輕攥了下，模索到她掌心輕微的薄繭，略顯感慨地拍了拍。
「老夫人，您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真是個聰明的丫頭！天穎，沒外人的時候…我們就祖孫相稱吧！」
起身，恭敬地行了個禮，這次，天穎沒矯情︰「是，祖母！」
見她很是知書達理，原本準備了一肚子話，此刻望著這寒酸的環境，老太太倒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終歸，是裴家虧待了這個女兒，可是現在——
這些年，她的境況，她並不是全然不知。只是都說‘鬼女不祥’，為了裴氏一族，她也只能疼痛！
片刻後，老夫人才道︰
「你身體不好，冷香院實在是太簡陋了，我已經吩咐人把蘭香閣收拾出來了，這兩天，我再著人添些家具、用品，過些日子，你就搬過去，以後，就住蘭香閣！天穎，這麼多年…別怪祖母、父親狠心，而今祖宗庇佑、你父親已經官拜當朝宰輔，自然就什麼都不怕了…」
言下之意，也就是位高權重，鎮得住她的‘不祥’，以後會好好善待她了。
天穎明白，這其實不過就是一個借口——利用她的借口！
她卻假裝不知，還故作很是驚喜、萬分感激地給老夫人又磕了兩個頭︰
「孫女不敢，謝謝祖母憐惜——」
祖孫倆又說了一席話，老夫人才起身離去，直至離開，她唇齒間的那些話卻始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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