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市陰雨綿綿,病房桌子上擺放著一束小向日葵,黃色的花朵競相開放,襯著玻璃上垂落的水珠,宛如那些欲語還休的話語。
那里是寂靜的空間,不似火車站,人群喧囂擁擠,火車徐徐發動,這趟旅程注定有人喜,有人悲,誰也不知道火車平穩的軌跡里究竟藏儲了多少隱秘洶涌。
硬臥下鋪,阿笙木然的坐在那里,手指輕輕貼合在沾滿水珠的玻璃上,汽笛鳴響聲中,她正在逐漸駛離T市輥。
唐汐站在車窗外看她,跟著火車慢慢走,開啟的唇語似乎是在叫她的名字︰「阿笙——」
阿笙笑了,貼著車窗玻璃,孤身一人回家,不是為了逃避傷痛,至少她很從容。
阿笙回老家了,那里是生她養她的地方,那里是她的療傷地。
唐汐沒有問她︰「子初現如今還沒有月兌離安全期,你不是應該守著他嗎?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選擇離去?」
不問,是因為她體會到了顧笙心頭的傷,這座城市已經開始讓她感到窒息,這里的人讓她痛不欲生。
她已這般孱弱堅強的活著,他們拿什麼要求和理由來譴責這個女人鹿。
上車前,唐汐說︰「我陪你回去好不好?」放任她一人回去,唐汐怎能放心?
「唐汐,我已習慣一個人。」她知道,遠離這里,她會很清醒,誘使她發病的是熟悉的人,熟悉的事。
「子初……」唐汐最終還是喚出了那兩個字。
「他不會有事。」這話她說的又快又急。
阿笙轉身,走了幾步,唐汐看到她手中的票掉到了濕濕的地面上,她彎腰去撿,撿到票,好半天才直起身,然後步伐越來越快,把票遞給檢票員,微一閃身就沉沒在了車廂里。
唐汐不確定,彎腰撿票的那一刻,阿笙是不是在流淚,她只知道,當阿笙把手貼在玻璃上,對她微笑的時候,唐汐流淚了。
唐汐開始明白,強制阿笙留在這座城,對她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殘忍,每天心急如焚的等待著那個人是生還是死,就像刀片在凌遲著她的血肉。
不管不問,看似是逃避,怎能說不是一種自我保護呢?
她能保護自己很好,人生來自私,她早該為自己自私一次了。
年少的時候,他們為了愛可以飛蛾撲火不惜一切,卻很少有人能夠沉下心學習思量愛情,于是就有了後來的忐忑和心思成灰。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結果,誰願意以身試愛,到頭來弄得傷痕累累。
……
來火車站的路上,阿笙望著窗外的雨水,問唐汐︰「我姑姑呢?」
唐汐良久不說話。
「她死了?」
唐汐似是被她淡淡的陳述嚇了一跳,側眸看她,眸色復雜的很。
6年前,顧清歡死了。
當時鑫耀敵對公司慶謄,使用卑鄙手段掏空鑫耀,顧清歡債台高築。
沒過幾天,慶謄遭人舉報,被相關部門登門查賬,偷稅漏稅,數罪並罰。有人煽風點火,慶謄老總听說舉報人是顧清歡,頓時起了報復之心。
汽車剎車失靈,當時顧清歡車里還坐著一位男人,據調查那名男人名字叫徐啟光,和顧清歡未曾有來往,不知何事找顧清歡,車行沒多久,就和顧清歡一起成了車下亡魂。
顧清歡死的很慘,車翻在地,沒過幾秒汽車漏油引爆……
火車上,車廂里有些吵,阿笙閉上眼楮,姑姑就這麼走了……挺好的。
沒有緊急搶救帶來的恐懼,更沒有死亡前盲目的祈求和希望,走的如此悄然,猝不及防。
姑姑的結局,她之前有胡思亂想過。如果姑姑還在,她不會連父親的葬禮都不出席。一個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毫無征兆。
死亡太平靜,反而讓人無所適從。
莎士比亞說︰悲劇就是將美好一點點的撕裂給人看。
阿笙知道,美好依然如昔,因為天堂里姑姑和爸爸親人相聚了。
雨水沿著窗戶蜿蜒滑落,睜開眼楮,對面臥鋪上坐著一位小女孩,依偎在母親的懷抱里,伸出粉女敕的舌舌忝著手中的棒棒糖。
她似乎注視阿笙許久了,見阿笙睜開眸子,可愛的笑了。
看著小女孩嘴角的微笑,阿笙鼻子一酸,嘴角費力向上揚起,微笑的同時,那些忽如其來的眼淚終于在那一刻奪眶而出。
「阿姨,你怎麼哭了啊?」
「……我有一個小佷女和你一樣大,看到你,就忍不住想到了她。」
「她長得好看嗎?」
「好看,和你一樣好看。」
……
出生地,曾經熟悉,現如今卻透著面目全非。
這里不似T市,除了天有些陰之外,並沒有下雨。
乘坐出租車回去,司機見阿笙干淨的手指附在玻璃上,打量著大街小巷,笑著問︰「出
tang差還是回家探親?」
「回家。」她哪里還有親可探。
「多久沒回來了?」
「七年了。」T市一年,美國六年,轉眼間已經七年過去了,也不知道許飛和依依長成了什麼模樣?
這麼一想,心里終于開始有了些許溫暖。
「這麼久?」
司機慨嘆聲縈繞在車廂內,確實是好久了。
出租車在巷口停了下來,臨近黃昏,巷子里有女兒三天回門,酒筵擺在外面,未散場的親朋好友聚在一起,紅著臉,眯著醉眼朦朧的眼眸劃著拳。
熟悉又陌生的巷子,阿笙看著沿路青苔,路過一家院落時,找了許久,終于在外圍牆找到了幾道深深的痕跡。
「一」字型,高低不一,那是她、哥哥、許飛和依依曾經比身高劃下的身高印。
哥哥最高,她如今站在那里,忍不住笑了︰哥哥那時候可真矮。
這個時間段,多的是下班回來的人,她如今頭部受傷,戴著棒球帽,怕是沒幾個人能認出她來。
來往的人,有些她覺得熟悉,卻再也叫不出名字來,有些陌生,擁有年輕的面孔,為老舊的巷子注入了新生命。
再回大院,物是人非。
六年過去,有人走,有人來,老面孔越來越少,新面孔越來越多。
這座承載她幼時無數歡樂的老院,她曾在夢里回來上千遍,上萬遍,如今回來了,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
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兒,她最先去的地方是劉家。
心竟有了前所未有的激動。
敲門,出現在眼前的是一位中年女人,五官陌生。
那些即將出口的話語悉數咽了回去,習慣和對話的人拉開安全距離,再開口,聲音竟有著細微的小結巴︰「你好,我找劉博。」
「不認識。」女人應該在做飯,穿著圍裙,跟阿笙說話的時候,抬手往圍裙上擦了擦。
「他以前住在這里。」劉博,依依父親,住在這里幾十年,怎會不認識呢?
「劉博?以前這座房子的戶主嗎?我不太清楚,這房子是我丈夫跟戶主洽談的……」女人說著,見丈夫騎著摩托車下班回來,揚聲喊道︰「當家的,這姑娘找劉博,你過來跟她說說,我還要忙著做飯呢!」
她這麼一喊,下班回來的人,全都紛紛探頭朝這邊望了過來。
女人丈夫還沒走近,就有人站在樓上朝下喊︰「姑娘,你找劉博啊?」
那一聲,有著記憶中熟悉的蹤影,阿笙轉身抬眸。
站在樓上的人也在看她,就那麼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尖叫一聲,那是發自內心的驚喜。
「阿笙,阿笙回來了……」那人喊著,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陽台處。
樓下,阿笙被一位身材發胖的女人緊緊的摟在懷里,未說話,淚先流。
她是許飛母親,看著阿笙長大,感情自是很親厚。
許母拉她進屋,一邊擦著淚,一邊忙著給阿笙倒水,嘴里念叨著︰「你這孩子,出國後怎麼也不捎個信回來?」
許母上一秒還在抱怨,下一秒把水遞給阿笙,打量了她一眼︰「怎麼瘦了?你爸媽平時都是怎麼照顧你的?」
阿笙低頭喝了口茶,手心很涼︰「二娘,我爸爸已經去世了。」
二娘,因為許父在許家排行老二,所以大院里的人都習慣叫許父「二伯」,許母「二娘」。
沖擊力太大,許母好半天沒回過神來,待反應過來,連忙「哦」了一聲,站起身︰「我再給你拿盒點心吃。」
從背影望過去,許母似乎正在擦眼淚,阿笙放下杯子,「二娘,依依呢?還有許飛,如果他們在老家的話,我想看看他們。」
***
PS︰還有一更,大概要到六點左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