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劉媽媽猶豫了下。
秋艷也更大聲地哭號起來,「三小姐,救命,救命啊!」
想到是一條人命,玉銘也不敢多說什麼了,只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秋艷這都是你自找的,可不能怪三小姐。」
秋艷又爬到梅姨娘的身邊,「梅姨娘,求您救我一命!」
梅姨娘道︰「櫻離——羆」
「梅姨娘,這是我院里的事,您是沒有資格管的。」
梅姨娘驀然氣結,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作為一個姨娘,的確沒有管小姐的資格,但是作為娘親呢?段櫻離說這種話,就是又不認她這個娘親了翻!
梅姨娘道︰「劉媽媽,這丫頭櫻離不要,我要了。你便給大夫人去回話去吧。」
劉媽媽眼眸一亮,「是!果然梅姨娘一幅慈悲心腸。」
又瞪了眼還有些愣神的秋艷道︰「你總算是有條生路,還不趕緊謝謝梅姨娘!」
秋艷在劉媽媽的提醒中如夢如醒,連忙拜謝,「謝謝梅姨娘救命之恩!」
梅姨娘又瞥了眼無動于衷的段櫻離,心里漸漸地有些發涼,或許六年的時間真的太久太久,久到她仿佛再也無法和這個女兒交心。她變得太多,作為娘親,她已經不太認識這個女兒了!
站起來,牽了段鴻小小的手,冷冷地道︰「走!」
說著便帶著滿身是傷的秋艷離開了西廂。
西廂一時很安靜,玉銘道︰「三小姐,這——」
「櫻離,梅姨娘的心腸看起來比你的心腸可好多了,我也有點兒喜歡梅姨娘了呢!」說話的是表小姐顧采芹,她昨兒去送東陵玉手串,結果發生了那種事。雖然說錯的不是她,可大夫人卻似乎有些遷怒于她,她心里也不好受。
回頭細想,有些回過味兒來,總覺得自己掉進了段櫻離的某種圈套,可這事無憑無據,單說這串東陵玉手串,什麼也證明不了。
這啞巴虧,還就得這麼咽下去。
段櫻離也不理她,反而想起一件事。
明日,便是她也要及笄了。
可是,恐怕沒人會記得這個日子。
她剛剛又得罪了自己的親生母親,想必她也是不願管她的了。
苦笑一下,回到屋里向玉瑤吩咐下去,「叫銀環注意著梅姨娘那里,一旦有什麼事,馬上來告訴我。」
玉瑤領命去了,段櫻離便在窗前的桌子上,扶著下巴發呆。
過了會兒,玉銘來報,說七皇子到了。
段櫻離忽然想到,在段玉容及笄禮的宴會上,七皇子很遲才到,見了面後說是先到的西廂,說話時臉色紅紅的。今日又這麼快來到西廂,恐怕想見的並不是她。便向玉銘道︰「我就不出去了,如果七皇子和表小姐問起來,就說我身子不舒服,在休息。」
玉銘應了聲是,又走了出去。
她坐了這麼久也真有些乏了,剛準備去榻上歪一歪,就听得窗前有人說話,「怎麼了,不歡迎我啊!你還真是忘恩負義,之前你讓我救人,我便救人,現在我來了,你都不曉得出來迎接一下,真令人傷心。」
段櫻離笑了下,將窗戶那半盞更推開些,就見七皇子鳳星辰笑意吟吟地站在窗前,打扮得很精神,一雙眼楮亮亮的。
「恩人,你來又不是要見我,我何必出去見你。」
被段櫻離一句話道出了真相,鳳星辰佯怒,「你這個小女子,真是越來越放肆!」
卻又馬上笑道︰「你怎麼知道的?」
段櫻離笑起來,鳳星辰是那種有什麼事,都擺在臉上的,不止她能看出來,恐怕看出來的人還不在少數呢!
「你可是發現段府的寶貝了,表姐向來不見外人。」
鳳星辰道︰「我不是外人,南昭所有的人都是我鳳家的親人,便也是我的親人。」
「表姐一會就出來,你還在這里做什麼?」
「給你送一個東西!」說著將一張紙條從窗口遞進來,「三哥讓我給你的。」
段櫻離收了紙條,道︰「謝謝。」
展開紙條看了眼,只見上面寫著︰「清風林見。」
段櫻離把紙條緊攥在手中,對鳳星辰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能在這里壞了你的好事,我要成君子之美,所以我會出去一趟,不到午時恐怕是回不來的,你可以在西廂多留些時間。」
鳳星辰向段櫻離抱拳道︰「謝謝謝謝!」
……清風林其實就在段府內花園後,三皇子鳳羽今日到來,無非還是為了朝堂上的事,自他成了段家的「未來女婿」,出入段府就很頻繁。
等到段櫻離到了清風林後,果然三皇子鳳羽已經等在那里。
他今日的穿著並不華麗,一襲暗青色衣裳,配著同色帶子,連頭發也是用普通的青玉箍束著,乍看竟是很有溫文爾雅的模樣。這很符合他在「戴上綠帽子」後的心情,低調中顯出幾分易折的脆弱,讓人不忍心嘲笑他,甚至還要同情他。
見到段櫻離,他道︰「我父皇已經應允了段將軍請奏的事,也就是說我與段玉容再沒有任何關系。這件事,我要謝謝你。」
「謝我做什麼?我可什麼都沒說。」
當時她只不過說,如果他想不娶段玉容,可是很難的。但是有沒有听過發生在段府的一個故事,曾經的梅夫人因何而故?
一個男人,要想無緣無故甩掉一個女人並且不為世人所垢病,除非問題發生在這個女人身上,你不但可以甩掉這個女人,甚至可以殺了她。
關于梅夫人的事,雖然隱瞞得很好,但做為被密切注視著的段府,其實已經沒有任何秘密可言,三皇子鳳羽當然知道梅夫人的事,是以才在短短的時間內,策劃了與當年梅夫人的故事如出一轍的事件,他當時甚至可以殺了段玉容,男子被戴綠帽子,是無法容忍的事,男子在這時候做下任何事,都是可被原諒的。
但段玉容畢竟是段擎蒼的女兒,所以他殺了司馬青,這件事必須出了人命,才會沒有任何轉圜余地。
鳳羽道︰「說吧,讓我怎麼感謝你。」他此時的面容很冰冷,並且帶著點陰沉沉的感覺。段櫻離早知道他是個翻臉比翻書還快的人,前世的時候,她拼盡全力輔佐他在參與皇子奪謫,在整個過程中她為他出謀劃策,甚至奔赴疆場,舍命相救,可以說為他榮登大寶,成就大業立下汗馬功勞,可他在摒棄她的時候,也是毫不心軟的。
況且她現在只不過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而已,還敢求他的什麼報答?但是等價交換是一定要的,鳳羽有個極大的弱點,他相信這世界上,熙熙攘攘的人類都是為了利益而蠅營狗苟,只要對方能被利益所收買,就一定能夠為他所用。
想了好一會兒,貌似為難地說︰「我是段家不受寵的庶女,三殿下應該最明白庶女會面臨什麼樣的困境,雖然之前在娉婷院的宴會上得了皇上賞賜的彩頭,可這麼久了,實在已經有些不夠用了,不想坐吃山空,剩余的這些嗎……」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若信得過我,便交到我這里來,能夠保證讓你現在的財富在不久的將來變成十倍百倍。」
段櫻離調皮一笑,「當然,我信得過三殿下。」
上世的時候,三皇子鳳羽為了奪謫成功,委實下了不少功夫。不但秘密的養有死士,更以另外的身份幾乎壟斷了奉京的錢莊。按照時間算,他現在已經開始這方面的經營,雖然尚未成氣候,也算是財源滾滾來,段櫻離這點錢,在他手里滾成十倍百倍的,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這件事談妥後,鳳羽的神情也明顯和緩起來,眼前的女子過于瘦小,而且還很愛財,之所以幫他忙,恐怕只是為了在府內爭寵罷了。
他內心暗道,女子的眼界就是窄小,不過這也是女子們最可愛的地方。
這樣的段櫻離,也讓他放下了心,因為她本來可以以此事要脅,讓他為她做更多的事,可她只是想要錢而已,這樣的女子,便是有些小聰明,也沒有什麼大智慧,不堪大用。
他的腦海里又浮現出了段芙蓉的模樣,如果女子能如芙蓉一般的漂亮,便沒有大智慧,只有些小聰明,那也還是可取的。況且段芙蓉還有個那麼寵愛她的有權有勢的老爹。
……
段櫻離和鳳羽告辭之後,便又往老夫人處坐了坐。
她好幾次有意無意地提起及笄之事,都被老夫人岔開話題,便也明白,段府是不會像對待段玉容那樣,對待她的及笄禮了。
那也沒有關系,在僕人院的六年里,每年生辰也是無人替她慶祝。
又來到梅姨娘處,梅姨娘還在為秋艷的事生氣,而且秋艷還被她提拔成了近身丫頭,時時地茶點伺候,她實在也不好和梅姨娘多說。問候了幾句,出來的時候還被段鴻那個小家伙故意拿著蘆葦筒噴了一臉水,忠僕段延不但不阻止,還開玩笑般地說︰「小公子還小不懂事,三小姐不會和自己的弟弟計較吧?」
段櫻離抹了臉上的水,一雙眸子忽然迸發出很冷的光芒,段延和段鴻都不由地愣了下,她卻又轉身緩緩離開。
算算時間,七皇子此時也該離開西廂了吧!
她倒不是明知道顧采芹是什麼樣的人,還要放任七皇子泥足深陷。她只是太了解人性,現在七皇子喜歡上了顧采芹,那是任何人也阻止不了的,若阻止,反而使他更覺出這份感情的珍貴,看來雖然有些事可以改變,但還有些事,恐怕是上天注定的。
無論上世,這世,還是下一世。
不過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她這世會受到最親的人的欺負。
連相信人定勝天的她,也不由地輕嘆了聲,命運啊……
回到西廂,果然七皇子已經離開,顧采芹緊閉門戶,院子里靜悄悄的。
這一日,卻再沒有發生任何令她能夠提得起興趣的事。
第二日清晨,她剛剛梳洗完畢,就見銀環興沖沖地走了進來,但還是沒敢打撓段櫻離,而是先向玉瑤說了些什麼。玉瑤點點頭,示意她先出去。
這才向段櫻離道︰「真是奇怪了,梅姨娘處收到了很多東西,都是及笄禮需要的東西,還收到了一封信,提醒她身為娘親,今日應該為女兒舉辦及笄禮,還說邀請了些權貴過來,讓她早做準備。」
段櫻離听了,心突地跳了下,「竟有這種事。」
兩個人剛說到這里,玉銘又興奮地跑進來,「三小姐!三小姐!有人送大禮來,說是送給三小姐的及笄禮!」
這下更奇怪了,段櫻離問,「誰送來的?」
「有貼子!」
玉銘將一張紅色的貼子遞到段櫻離的手上,落款處竟然是中書監陳棠,官職雖然只是正四品,可是平日里的事務便是處理尚書局奏章事宜,權力極大。這樣的人物,怎麼會來理會一個小丫頭的及笄禮呢?
段櫻離看了貼子後,反而更加迷茫了。
可是接下來,便又陸續接到了七八張貼子,其中便有唐心苑的父親唐瑞所送來的貼子,禮物當然也是價值不菲。
還有一個便是中常侍韓勤,這人是個宦官,掌管文書及傳達明帝昭令,便是左右二相也不敢輕易得罪的一個人。
很快,這事便驚動了段擎蒼。
他是武官,不必天天上朝,最近又準備出征事宜,親監軍隊的平日訓練,因此很快就從校場趕了回來。到了西廂後,發現段櫻離的屋子快被禮物填滿了,她坐在一堆華麗錦盒中,也是滿面茫然。
但是看到他的時候,眼楮卻微微一亮,走過來向他深深一掬,「謝謝父親還記得女兒今日及笄。」
段擎蒼眉間的疑問卻更濃重,「哦,原來今日是你及笄,所以才有這麼多人來送禮?」
發現段擎蒼也是一頭霧水,段櫻離本來帶著感激的心,迅速地冷卻,失望的情緒毫不掩飾地在全身上下彌漫,郁郁地答,「父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段擎蒼將貼子一個個的拿過來看,越看越是心驚。這些人的官職不見得有多大,但都是朝堂上舉足輕重的人物,要把這些人全部都請到,便是段擎蒼也未必能夠做到。這時候,大夫人也已經聞風趕到了,看到院里的情景,很不滿意地說︰「老爺,一個及笄禮而已,用得著這樣興師動眾嗎?」
段擎蒼陰沉著臉,向大夫人瞥去一眼,「你懂什麼,還不快點去準備!至午時這些人可都要到了,有什麼差錯,你這個主母可是要負責任的!」
「老爺!你——」
「快點去,對了,今日是櫻離的及笄禮,伊人應該親自準備,可她的身子不好,你多分擔些吧。」
大夫人委屈地說︰「是,老爺。」
臨走時,卻狠狠地挖了段櫻離一眼。
既然不是段擎蒼準備的,而梅姨娘便是有心準備,也沒有這麼大的陣式,那這及笄禮也不過是有心人借著段府要做點什麼事罷了。段櫻離那顆本來就冰涼的心,又更加的如同泡在千里寒冰里,眸中,再也無一絲期待與溫暖了。
很快,劉媽媽就帶著丫鬟和頭面來到段櫻離房中,將東西在她的面前鋪開來,「三小姐,這些便是你今日的披掛。」
段櫻離瞧了眼那些東西,馬上看出是那日段玉容及笄時用過的。雖然說,東西還很新,但是及笄禮與平日是不同的,只有一切都是新的,才能真正代表過去的結束,與嶄新的完全不同的未來。
「這些東西應該被二姐帶走,怎麼還留在府中?」
「二小姐說,及笄禮上發生太多事,使她不得不去拜城,所以不喜歡那天所穿戴的一切。」
「哦……我也不喜歡,既然是在不吉利的及笄禮上用過的東西,我自然不能再用。劉媽媽,你把這些原封不動的送回去吧。」
「這——可是大夫人——」
「母親不會怪我的,今日我父親可說了,要她好好的準備我的及笄禮。」
這時,玉銘又進來,「三小姐,梅姨娘來了。」
話音剛落,梅姨娘已經帶著汪氏進來了,看到鋪開的頭面,梅姨娘的心里便也明白了,對劉媽媽說︰「大夫人的心意,三小姐心領了。不過今日三小姐已經有了及笄禮需要用的頭面和衣裳首飾等,有人送了全套的東西在我那里,這不我已經給帶了過來。」
汪氏連忙向後頭的丫鬟說了聲,「都擺開吧。」
頭面和首飾還有衣裳就當著劉媽媽的面擺開,劉媽媽只看了眼那頭面,心中就非常的震驚,光是那只白玉花卉紋梳子背,便溫潤通透,玉中極品。而整套頭面有個名頭,叫做「伏牛望月富貴頭面」,配以螭紋簪,寓意女子將來富裕貴重,受人尊重。
劉媽媽的臉色便有些尷尬了,問道︰「梅姨娘,平時沒見你這麼侈奢,定是老爺非常重視三小姐這次的及笄禮,所以替三小姐準備的吧?」
梅姨娘心中早恨大夫人主僕,她其實也不太明白今日是怎麼回事,不過想來定是老爺的安排吧。于是坦誠道︰「是啊,我可沒有這個能力。」
劉媽媽又道︰「三小姐好福氣,自從梅姨娘您回來後,三小姐的富貴就日日不同。」
「劉媽媽,沒什麼事你就出去吧,大夫人今日要有很多事忙碌呢。這里有我照顧著就可以了。」梅姨娘很不客氣地說。
劉媽媽只得拿著自己帶來的頭面等告辭,梅姨娘便將女兒拉到鏡子旁,和言悅色地說︰「女兒,你今日便長大了,娘為你梳個頭吧。」
段櫻離只是微微點頭,老實坐在鏡前。
梅姨娘又道︰「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娘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如你這般漂亮,不過現在娘老了,連你爹都說,我的面容很憔悴,他雖然常去我那里,可是從來只願意擁著鴻兒睡……」想到段擎蒼並沒有因為誤會解開而對與她冰釋前嫌,她心里還是很難過的。
眼楮紅了紅又道︰「娘只希望你能找一門如意郎君,一生受到寵愛。」
段櫻離心里完全不贊同梅姨娘的祝福,「一生被寵愛」和「一生恩愛」區別有很大,前者不過是種祈憐的愛,後者是雙方彼此相愛。
不過對于她來說,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這世該都不會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