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銘倒了杯熱茶給段櫻離,發現茶色深沉,皺眉道︰「早知道多拿些茶葉,也不必喝這粗茶了。」
段櫻離卻不介意,在僕人院的時候,別說粗茶,嗖茶也都喝過。
這時候接過來,輕輕地啜了口道︰「勝在熱度足夠,喝了後暖烘烘的。」
玉銘听聞,眼圈又紅了紅,「小姐,您這樣值得嗎?也不知道那慕公子是否活著,您就這樣單槍匹馬的過來找他,一路上卻受這樣的罪,萬一永遠都找不到呢?躇」
段櫻離笑道︰「一定能找到,他這樣的人物,若是真死了,早有消息傳出。」
「可是萬一走岔了呢?他去宮里找你也有可能。」
「他知道我已出宮,自然不會再進宮。那里已經不安全,我們留在那里,恐怕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成了別人利用的棋子。現在我們出來了,自由了,除了我們自己,沒誰再能利用我們了。」
玉銘想了想之前段櫻離所遭遇的事,只好點點頭,承認她說的是對的狸。
馬車又往前行了一陣,便進入林間小路,杜素心騎著馬得得地到了馬車前,段櫻離掀開簾子看她,「有消息嗎?」
杜素心的小臉被凍得發紅,呼出的熱氣在陽光中形成一團團的霧氣,「明帝駕崩了!」
段櫻離手中的茶杯微微一抖,像沒听清似的,「什麼?」
「明帝駕崩了,前面的小鎮已經得到消息,如今整條街市都掛上了白緞子!而且有告示公布,明帝確實已經于昨日在獵場駕崩!而且凶手就是慕公子。」
這不可能!段櫻離在心里說。
杜素心道︰「我們現在應該回頭,往獵場的方向而去。」
說著竟然讓車夫掉頭,玉銘見段櫻離還沒出聲,忙道︰「慢著,小姐都沒說話呢,你們急個什麼勁兒?要去獵場也好,還是繼續往前走也好,總歸得了小姐的同意再說吧!」
杜素心的目光落在段櫻離的身上,問道︰「你不是來找主子的嗎?現在我們得到了他的消息,你卻不打算去見他嗎?」
段櫻離淡然道︰「他不可能在獵場。」
「他肯定還在,他殺了明帝,不可能那麼及時的下山的,說不定他現在正是需要我們幫助,他需要我去救他!」
段櫻離還是搖搖頭,「你可以走,但我不會回頭。」
「你——」
杜素心幾乎沒有什麼猶豫,接著道︰「我要去獵場,我要去找主子,段小姐,對不起,我實在等不下去,我不能再繼續保護你了,你要照顧好自己。」
說著也不等段櫻離答應,馬上就騎著馬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唉——」玉銘連忙要追下去時,杜素心的馬已經沖出很遠了,玉銘生氣地道︰「這個杜素心,就這樣把我們扔在這里啊!她真是……不過沒關系,小姐,以後玉銘保護你,婢子就不信,沒有杜素心,我們找不到慕公子。」
一直沉默著坐在車子最後面的銀環忽然道︰「玉銘,小姐並不想見慕公子吧?這一路走來,得到很多次慕公子的消息,但是小姐卻不是全然奔著這些消息去,小姐定有另外的打算。」
玉銘微怔了下,忽然想到自己等人一路走來,的確是彎彎繞繞,走的不緊不慢,一點沒有要找人的意思。
一時間看著段櫻離說不出話來。
段櫻離卻道︰「有緣自能相見。」
好嗎,忙活了半天,真的是隨便走的,根本沒打算與慕風相見?
這下子連玉銘都有點崩不住了,好半晌才向銀環道︰「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們做婢子的只管服從就行了。」
當晚,他們進入一個叫做八家戶的小鎮,說是鎮,人口實際上不比一個小村子里的人多幾個,除了一條主干道上,幾個茶棚和包子鋪外,就只有一家客棧,客棧很老舊了,從外觀看起來還挺大的,走進去後樓梯逼仄,木頭在腳下吱吱作響,給人的感覺非常不好。
玉銘有點害怕,緊緊地握著段櫻離的手,「小姐,這家客棧不會是黑店吧?」
「沒關系,有人保護咱們。」
段櫻離的這個話,讓玉銘的眼眸微微睜大,馬上就要四處觀望,卻見段櫻離吁了聲,她連忙住了口。
進入房間後,段櫻離吩咐銀環去準備一些熱水,這家客棧的掌櫃不備熱水,但是備有大鍋和柴,誰想用熱水自己去燒。銀環應了聲,就下樓去了,玉銘這才纏著段櫻離問,「小姐,你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
段櫻離向四處看看,道︰「跟我來。」
她帶著玉銘從二樓的甬道上走過去,繞了個圈兒,正好能看到銀環燒熱水的地方,火已經點了起來,銀環把一雙小手伸的離火塘稍近些,等手暖和了些,從懷里拿出一只小笛子,一吹,便發出了有如夜鶯般的聲音。
玉銘忽然想起來,這一路其實沒少听到夜鶯叫,有一次還問,都下雪了,這麼冷的天氣怎麼還有夜鶯在叫?
tang「她在給誰傳遞消息!小姐,原來銀環她——」
段櫻離淡然道︰「沒有關系,人生在世,總要有些自己的堅持。我尊重她的選擇,其實從第一天她能夠進宮,已然是件奇怪的事情了。」
玉銘點點頭,「那現在怎麼辦?」
二人正說著話,就見一個黑影出現在銀環的面前,不知道對她說了些什麼,銀環連連點頭,那個黑影又給她一個荷包,似乎是些銀兩。銀環笑得特別燦爛,向黑影點頭,待黑影離開後,她又向灶下加了些柴,就把荷包塞在自己的懷里,上樓來了。
到了二樓,發現段櫻離和玉銘就站在那里,微怔了下道︰「小姐,玉銘,你們怎地出來了,這天冷的……」
話未說完,已是向下看了眼,一張好看的小臉馬上就變得蒼白,慌張跪下去,「小姐,婢子有罪,瞞了小姐一路。」
玉銘咬牙切齒,狠狠地打了銀環一個耳光,「小姐是如何對你的?你居然出賣小姐!怪不得別人都找不到宮里,只有你到了,從一開始就是有人安排的吧!」
銀環捂著臉,眼淚一滴滴地落下來。
段櫻離阻住了玉銘,「別沖動,進屋里說吧。」
進了房間,銀環還是跪在那里哭,段櫻離看了她一會道︰「你為什麼要幫三殿下,是否他利用什麼人什麼事威脅你?」
銀環馬上搖頭,然而卻還是沉默。
段櫻離想了下又道︰「那便是有什麼人,什麼事誘~惑了你?銀子?地位?」
銀環眸子微微睜大,看著段櫻離說不出話來。
段櫻離也盯著她的眼楮,終于道︰「好,我明白了,我現在只有兩個問題問你,你要好好的認真的回答,若有一絲不實,你知道我是絕不會放過你的。」
銀環叩下頭去,低低地道了聲︰「是,請小姐盡管問。」
「第一個問題,你到底是何時愛上他,並且開始為他辦事的?」
銀環又是驚詫又是愕然地看著她,她不明白段櫻離怎麼就在短短的時間把事情想得如此透徹。但是很快,這兩種情緒就被一種莫名的欣喜所取代,既然她已經知道了,她也沒有必要隱瞞了,甚至干脆站了起來,做夢似的看向遠處,那人所在的方向……
「小姐,其實婢子一直都不明白,您為何要拒絕三殿下?他是個多麼好的人啊,他就算有痛也不願說出來,他是個真正的男子漢,為何你要幫著那些人去對付他呢?」
玉銘驚訝地看著她,萬沒有想到,銀環竟然是三皇子鳳羽的人。
然而看段櫻離的神情,似乎一點都不驚訝,顯然她之前已經想到了答案。
銀環又接著說︰「那一年,婢子在林蔭道上,遇見他,他痛苦地閉上眼楮,靠在那里,他痛得快要死去了,可是他還是那樣的忍耐著……婢子看到這樣的他,忽然婢子的心也擰了起來,就好像一件衣裳被人用力地絞在一起,後來,婢子扶他到小姐那兒休息,他卻又裝得跟沒事人似的……」
原來銀環是從那時候,就愛上了三皇子鳳羽,她喜歡他的堅強,喜歡他不服輸的性格。
「後來,段府的人都跑光了,婢子卻不舍得走……三小姐,其實婢子真的是恨你,若不是你,段府何至于落到今日的結局?若不是你,段府還是那個熱熱鬧鬧的段府,三皇子還是會常常來段府,那麼我就可以常常見到他。」
玉銘不可理解地看著她,「銀環,你瘋了!你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一個自卑的婢子,撇開小姐與三殿下之間的恩恩怨怨,你也不可能與三殿下之間產生些什麼,他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愛上一個婢子呢?」
「我不需要他愛我,只要我愛他就行了。那時候,我天天到段府門前來,一則,是因為我的確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二則,也是期望可以見到三殿下……我的心思沒有白費,我果然再次見到了他……」
段櫻離點點頭,原來鳳羽在之前就已經回過奉京。
那也是當然的,像他那樣的人,怎麼樂意老老實實的養馬呢?
銀環記得那日清晨,陽光清透,空氣中有著淡淡的植物香氣兒。
她在段府門口徘徊很久了,前路茫茫,一時間只覺得自己做了場夢,如今夢醒竟然不知該何去何從。
還有那個人,那個總是出現在她夢里的人,若是能夠再見他一面,她便是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
就在她失魂落魄地在門前走來走去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他,他披著一襲黑色的斗篷,正疑惑地看著她。那雙冷漠的眸子讓她的心砰砰狂跳起來,她不但沒有退去,反而向前奔了幾步大膽地跑到了他的面前,欣喜地喚出,「三殿下!」
此時,周圍並沒有其他人,鳳羽因此也比較放松。見她如此高興見到他,他也不由地露出一抹笑容,「听說段府的人都走光了,你怎麼還在這里?」
「我,我——」
銀環一時間不知道該要怎麼回答,她總不能說,她舍不得段府,舍不得
他吧?好在鳳羽馬上解去了她的尷尬,「你是舍不得你家三小姐吧?她如今是在宮里當郡主了,你不必擔心她。」
銀環哦了聲,還是靜靜地盯著他看,她從來沒有這麼大膽地看著自己的主子們,這還是第一次,只是她怕這次不看,以後都沒有機會了。她想把他的樣子刻在自己的腦海里,這生走到何處,都要記得這個男子,記得他曾經那樣的令她心動。
鳳羽撫了下自己的臉,「怎麼?我臉上有花嗎?」說著,居然略微不好意思地將目光轉到別處。
銀環噗地笑了出來,其實他與她的距離,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遙遠,只要她大膽一點,他們的距離就會拉近。
「那,三殿下為何在這里?是來找三小姐的嗎?為何您不進宮去探望她?」
「我?」鳳羽似乎有點怔忡,看著皇宮的方向苦笑,「我進不去,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如何。」
……
銀環說到這里,忽然哭了起來。
向段櫻離道︰「你沒有看到他當時的目光,若是你看到了,必不會這樣恨他了。小姐,進入皇宮是我自已的意願,我說我願意進入皇宮,替他照顧著小姐,三殿下當時真的很驚喜,他不過是想得到你的消息而已,他有錯嗎?婢子有錯嗎?」
她記得當時她並沒有考慮到背判什麼的,只是很想幫助鳳羽,很快,她這個不大靈光的腦子里,竟然也出現了一個好主意,她大膽地站在他的面前道︰「三殿下,不如您想辦法讓我進宮吧,我去照顧著三小姐,把他的消息想辦法遞給你,這樣一來三小姐身邊有人照顧,而您也可以常得到三小姐的消息,豈不是兩全其美?」
鳳羽的眼楮微微一亮,「你真的願意這樣做?」
「婢子願意!」
在銀環看來,無論是三殿下,還是銀環自己,都是為了段櫻離才出此下策,可是這樣做也是為了關心她,愛她,在她來說,這並不是背叛,何錯之有呢?
段櫻離被氣笑了,嘲諷地道︰「你對我還真是好,倒是我不知好歹了。我現在再問你第二個問題,關于梅夫人與鴻兒出宮的事情,你有沒有告訴他?」
銀環微怔一下,卻是搖搖頭,「不曾,梅夫人與鴻兒走了是好事,否則總是讓小姐郁悶。」
段櫻離點點頭,「不過,他也一定知道了,銀環,你知道不知道我將他們二人送去哪里了?」
銀環搖頭,「婢子不知。」
段櫻離稍稍地松了口氣,當時送梅夫人與段鴻走,的確是費了些心思的,甚至玉銘也不知道他們去哪里了,銀環知道確切地點的機會也是微乎其微。猶豫了片刻,她把桌上的熱茶遞給了銀環,語氣親和道︰「沒錯,你與三殿下都是好人,也都是為了我好,以後你不必瞞著我們與三殿下聯系,我也很想見他。」
「這,這是真的嗎?」
銀環接過茶杯,激動地看著段櫻離。
段櫻離篤定地點點頭,「自然是真的。」
銀環開心地笑了下,就著杯口抿了下茶水,「小姐,其實這一路走來,三殿下都是多有照顧的。他大概能算出你在走什麼樣的路線,就提前過來將有些賊匪打跑了,還有,還有我們的銀子早就用光了,後來所用的都是他送給我們的……」
段櫻離這時,目光卻變得很冷,怪不得一路上得到的消息,忽實忽虛,恐怕是鳳羽故意為之,她一直在他的範圍內。
銀環與她在一起得久了,自然也能窺探些她的想法,見她神情冰冷,馬上想到了什麼,便將手中的茶杯給丟了,茶水倒了一地。
然而還是晚了,她剛想要說什麼,便覺得從喉到肚子里,仿佛被一柄刀割開了一條長長的血口子,啊地吐出幾口鮮血,倒在地上,雙目緊閉,失去了意識。
玉銘猛地撲到她的身上,「銀環!銀環!」
眼淚一顆顆地落下來,玉銘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
銀環雖然背叛了段櫻離,可是也是一起在僕人院走出來的姐妹,她實在應該有更好的結局才對。
段櫻離從銀環的懷里拿出笛子,「玉銘,她還沒有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