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愧疚也要不動聲色，即使已經明白是殘忍，還是要把這把軟刀子刺下去。
許萌弄清了事情的始末，雲淡風輕地坐在大堂的右邊座位上（嗦一句，古時以右為尊），翹著二郎腿似笑非笑，而地下的一眾僕從丫鬟們嚇得跪著磕頭了，她扭過頭來問馬季︰「你說怎麼辦？」
「主謀去帳房那兒把俸祿領了吧，剩下的杖責二十。就先這樣吧。」馬季倒是沒有震怒的樣子，地下面上誠惶誠恐的僕從們心里頓時松了一口氣，這屋里的主子究竟還是馬大人嘛！他們怎麼糊涂了，反倒怕起了這個狐媚子！
正當眾人暗自慶幸時，卻又听馬季說道︰「要是這樣的事情再發生第二回的話，你們就全都散了吧，我，也不需要這樣的下人。」
底下的人臉色頓時變了變！他們大多是一些權貴為感謝馬季治好他們的病而被派來的，要是被退回主人家去，那後果可真是不堪設想！即時間人人自危，誠惶誠恐的表情真實了許多。
打蛇打七寸，馬季雖然看起來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醫，可其實還是蠻有手段的嘛！許萌暗自想著，又心里一寒——不禁懷疑要是他知道自己的動機了怎麼辦？
隨即她搖了搖頭，不可能的。這種事，只要她不說，誰又會發現呢？他即使聰明絕頂，也至死不會知道這個謊言。
這對他是多麼不公平。他就像是一個無辜的行人，走在路上，陡然沖出一輛車來，撞得他倒在地上捂著肚子疼，而肇事者卻飛奔而去，連最基本的道歉都沒有。
偏偏，她是最沒有立場來指責這件事的一個人，因為她，就是那個肇事者，那個凶手。她在他心里種了一把野草，然後飛奔而去，哪怕從此野草瘋長，都快要擠死了那些本土植物。
「哎……問你一個問題啊。」許萌在僕從散去後，猶豫著低聲問馬季，「你是怎麼喜歡上我的啊？」
「你想太多了。」馬季嗤笑一聲，「我什麼時候說過我喜歡你？你這人也未免自作多情了點兒。」
「那……」許萌不相信，系統數值明明不會出錯的啊，「不應該啊……我明明听到了……」
「你是說那天我說愛你？那只是躲避元義的借口罷了。」馬季淡淡道，說完就揚長而去，卻是不像是喜歡她的樣子。
「可是……」許萌想要叫住他問問那書房里的討論又是怎麼一回事，但又頓住了。
也許，是開始有點喜歡，後來沒那麼喜歡了呢？系統的數值，也不一定就是特別標準。算了吧，也許，真是她想多了，哪有那麼多人，經過那麼短一段時間的相處，就愛上她了呢？燕寒是個特例，但也沒那麼多特例吧？
——果然是對自己缺乏清醒的認識！剛才還一個人在那兒矯揉造作地文藝傷感呢！許萌拍了拍腦袋，郁結地去廚房蹭好吃的去了。她要化悲憤為食欲，把一天的壞心情全都給吃掉！
不知是這個世界的廚子整體水平很高，還是馬季府上的廚子特別優秀，這里的廚房出品的菜都特別好吃，每次許萌吃得都是心滿意足——那個蓮花糕，香薷溫軟，回味無窮；那個魚香茄子，入口即化，順滑爽口；那個紅燒肉，肥而不膩，肉汁醇厚……種種菜色，大大滿足了許萌的胃，讓她不由得慶幸，當初選擇馬季，可真是個英明的選擇！
若說廚房有什麼令許萌不滿的，那就是他們從來不讓她進去！剛開始許萌學習廚藝興趣甚濃，哪里肯依了這規矩，軟磨硬泡，可就是不行，說是大師傅不允許。等到她的熱情散去，再听听幾人的「家族秘方不可外傳」的解釋，倒也覺得合情合理，便依了他們——反正有人做，她只負責吃，又不用付錢，何樂而不為！
就這麼混著過了幾日，有一天，馬季突然神色鄭重地對她說︰「皇上要你去宮里一趟。」
「我？」許萌一時腦子沒轉過來，想了兩秒就大怒道︰「該不會是你跟那個狗皇帝告了密吧？」
「不是我。我怎麼會害你。」馬季神色里似乎閃過一絲痛苦，刺得許萌疼了一下。冷靜下來想一想，是啊，不可能是馬季，不然他早就在好幾個月前告密了，何必要等到現在。
也不可能是燕寒。燕家的骨氣，她知道。這等下作之事，就算用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干，當然，這還得建立在那人能夠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基礎上。
——那是誰呢？難不成是馬府那些嫉恨她的丫鬟僕從們？
很有可能。
許萌鄭重交代道︰「馬季，當我是朋友的話，就答應我一件事。」
「說。」
「我如果不能從宮中回來，就請你遣送你所有的下人。」許萌並不解釋為什麼，一轉身，離去。不知為什麼，她有一種預感，一種即將要離開這個世界的預感。
「我答應。」馬季鄭重地承諾。
「我走了。」此去便是幾千里之外，也有可能，是幾光年之外。
從此以後，你我再無機會相逢。
馬季，你看到我難看的臉色，肯定是在想，這個柳妃準是被抓回去了受處罰吧，呵呵，可是不是這樣的。我並不怕那個渣皇帝啊，他再可怕，也就不過能殺了我而已。可是命運呢？
命運可以讓我一次次地生，一次次地死，一次一次地，經歷愛或者被愛的痛。
可是我不怕啊。因為起碼我嘗過你家的菜，那個味道，真是幸福得快要死掉！死而無憾！
「早些起程吧，天色晚了就不好了。」耳邊，是馬季淡淡的叮囑。許萌把自己的衣物打成了一個包裹，爬進了馬車，笨拙地朝馬季揮了揮手。話說，她以前還出過一場糗呢，就是因為租馬車……真是的！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那滿池子的花，還沒有開過呢，不過沒關系，起碼那江南第一的廚子手藝，你是嘗過了。
這份感情，若是你的負擔，我便把它藏好，藏到最深最深的地方，不讓你發現，不讓你糾結。而你心中的秘密，我裝作不懂，于是永遠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