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腰帶,拴住貞節。
續延無心,成器有意。
一九五三年,麥收後的一個上午,門續延乘坐一輛破吉普回到黃金莊,穿一身半新不舊的志願軍服裝,腰里扎武裝帶,胸前戴個綢質大紅花,就連被大拇腳趾頭頂爛的球鞋也是軍用的。
全莊沸騰了,男女老少圍著她問寒問暖,問長問短,七嘴八舌,應接不暇。尤成器問︰「嫂子,這兩年不見你,都以為跟著誰私奔了,原來是上朝鮮打仗去啦!據听說朝鮮那邊冷得很,尿尿尿個棍兒,是真的不?」
她一手掂著提包(也象軍用品),一手比劃著說︰「哈哈,一點兒都不假。入朝作戰的第二年正月間,在朝鮮人民軍的配合下,志願軍打響了向美帝國主義進攻的第三次戰爭(役),我和文工團的幾個女戰士沖到一個山窪里。突然發現一個黑顏色的男美帝國主義,一動不動地背對著我們,在那骨堆(蹲)著。我第一個沖上去,照他上猛跺一腳,他‘娘哎’一聲慘叫,趴在雪地上斷了氣兒。原來,一橛子屎連著,凍在地上,站不起來了,血紅的大腸頭拽出來一托(成人一托七尺左右)恁長。像一條大花眼長蟲(蛇),你想想能冷啥樣兒?」
眾人沖天大笑。
尹道問︰「你的腿咋有點瘸?」
「唉!別提啦!打響第四次戰爭(役)時,我還是沖鋒在前,一不小心被美帝國主義的炮彈炸斷了腳脖子,當時就昏過去了,啥都不知道了。昏醒過來的時候,我挺在老鄉家的床上。」
「那邊的人說話咱能听懂不?」包得爽問。
「給咱這說話差不多,朝鮮老鄉待人親的很,大媽像親娘,兒子更好,是個白白淨淨的帥小伙子,給我擦洗身子時,回回就羞羞答答地臉紅,象個大閨女,嘴也甜,不喊‘姐’不說話。傷好了,要回隊了,他向我求戀愛。」
「模你的腿模的回數多了,肯定會想那事兒。當初你就不該叫他模。」尤成器埋怨著,听話音有點醋酸味。
「這事兒弄不成。我說我有個男人,還生過孩子。他說他不嫌棄。我說隊伍上有紀律,不管搞重婚罪。」
眾人沖天大笑。
全莊人都敬慕英雄,並引為自豪,家家戶戶排隊請她到家吃飯,殺豬、殺羊、殺雞、殺鴨,傾其所有,完全徹底,全心全意。
終于輪到了孔伯僧家,殺的是鵝。她在當新媳婦期間就和孔伯僧不清不楚。今天,二人如饑似渴,推杯換盞,互夾葷菜戳到對方嘴里,趁他老婆在廚房忙乎,二人竟然還喝個交杯酒。
他關切地問︰「你這腿沒事兒吧?」「咋沒事兒?一到陰天下雨都疼。」說著,她把筷子一放,雙手把右腿的褲管(軍用的肥大)擼到大腿根兒。他模著她的大腿問︰「這都瓷白瓷白的,還恁光溜,哪有傷痕呀?」她趕快放下褲管兒,又擼起左腿(的褲管)到大腿根兒,不好意思地說︰「喝多啦!喝多啦,你妹兒今兒個真是喝多啦!連左右都分不清啦!」他模著她腳脖子上的傷痕說︰「摁著還疼不?」「嘻……嘻……」她光傻笑不說。
這一幕恰被端菜來的老婆看見了,盤子往桌上一推(想摔沒敢),轉身回到廚房,摔碟子,扔筷子,跺腳,踢門。他倆在那邊吃葷,她在這邊吃醋。
酒逢知己破天荒,估計她沒喝半斤,也有八兩(老秤),東倒西歪,天昏地暗,想尿尿卻找不到廁所。孔伯僧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攆上去扶她到屋後。
他老婆一把拽住她罵︰「真不要臉!還上屋後頭治啥?擱前邊叫伯僧幫你月兌了褲子只管尿。誰稀罕你的破?」
也不知道誰是誰家的幾個男女小孩兒跑過來,都主動要求領她找廁所,「嘰嘰喳喳」,把她領到尹道廁所。真的不巧,里頭有人,從發出的警告(咳嗽)聲里判斷,是尤成器。
她實在憋不住了,月兌了褲子蹲在茅房外「嘩嘩」地尿起來,一瀉無余。孩子們指指點點笑話她。她閉著雙眼吼︰「去!爬邊去!有啥好笑的?閉著眼尿哪哪是茅房。在朝鮮戰埸上,打仗上哪找茅房?就地屙,就地尿,男也不避女,女也不避男。」
她胡亂系好腰帶,順手扯下搭在半截牆頭上的褲腰帶甩著象放羊娃甩的麻鞭。由于慌不擇道,一腳踩在尿泥里,差點滑倒。
尤成器見腰帶被抽走,慌里慌張地處理完後事後,雙手提著褲腰跑出來攆上去。晚了,已經晚了。她麻利地把他的腰帶系在自己的腰里,還系成了死疙瘩。他不敢強解,只有哀求。她要他跪地上磕三個響頭還給他。他磕了四個。她分不清哪根是哪根,把自己的解下來給了他。
他明明知道她的腰帶還沒有自己的質量好(表哥送她的軍用腰帶給錫壺了,為了炫耀,他也學外束腰),他心甘情願吃這個啞巴虧。他想︰「嫂子有可能有意交換的。」他一臉蜜意,轉身趕快趕回廟里。當夜,睡覺也沒舍的解下來,前半夜沒睡著,後半夜在做美夢。
當天黑了,錫壺幫她月兌衣時,發現系著尤成器的褲腰帶(尤成器為了掛鑰匙串兒,一年四季喜歡外束腰。全莊人都認識他的腰帶)連夜審問。她醉的爛如淤泥,「哼哼」著根本听不清說些啥,審也白審。
錫壺輾轉,一夜不眠。熬到天亮再審︰「你的腰帶到底給誰啦?」「沒,沒給誰。」「仔細看看,這一根是誰的?」「你白(別)疑神疑鬼的,我在孔哥家喝酒,他想看看我的傷好透來不,只模模我的腿,其旁的啥事兒都沒干,不信你去問問孔哥,問嫂子也中。」
錫壺意外審出另外一段風流,恰似火上澆油。但他咬咬牙咽了,飯得一口一口地吃,地得一塊一塊地犁,孩子得一個一個地生,日子得一天一天地過,案子得一個一個地審。他說︰「模不模以後再找他算賬。你給我老實交代,喝酒之前或之後是不是去尤成器家啦?」「沒去!我敢賭血咒,發毒誓。」「這根腰帶絕對是尤成器的。」「不可能的事兒!打回來這些天,我一直都沒踫見過尤成器。除非是他啥時候趁我睡著了,也或許趁我喝醉了,偷偷地給我系腰上的。」「你,你這是胡說八道,沒理辯三分兒(他真氣糊涂了,她的辯解明明透露出極其嚴重的問題),喊他過來問問啥都清楚啦!」他喝令小胡楚去喊尤成器。
尤成器正在床上把玩她的褲腰帶,忽听小胡楚喊叫,很快意識到,十有**或是十拿九準是因為褲腰帶的事兒,得有點兒思想準備。他對她說︰「乖,咋起恁早?有啥事要尤叔幫忙嗎?你先回去吧,你尤叔馬上過去。」
他把她的腰帶放嚴實了,隨便找根麻繩子當腰帶,依舊外束腰,更沒忘記掛上那鑰匙,硬著頭皮恬著臉去了。
錫壺瞅著他腰間的麻繩哭笑不得,問︰「把你嫂子的褲腰帶弄哪去啦?」尤成器架平雙臂轉著圈兒,笑著說︰「搜!緊你搜。」他拿出尤成器的腰帶在他臉前搖晃著說︰「看看,這一根是哪王八孫的?」「 !我的褲腰帶咋擱你手里啦?我正想扎草人子澆開水咒罵小偷哩!」
錫壺到里間把還在‘呼呼’睡大覺的她揪出來。她穿著內衣(小汗衫,花褲衩)光著腳,睡眼惺忪的樣子,不知說啥好。「說!這腰帶是他給你的不?」他怒吼。「我,我……我不知道。」她想承認又改了口。
小胡楚一邊插嘴︰「爹,尤叔都認出來了,還不趕快還給他。偷人家的東西,丟人不?」他一巴掌甩在小胡楚的臉蛋上,獅子吼︰「滾一邊去!」小胡楚捂住臉「哇哇」大哭著跑出去。
錫壺趁熱打鐵,跑到尤成器家,沒咋搜,就從筷子簍(用帶皮的活麻桿擰的,口大底尖,酷似三寸金蓮)里搜出來了。尤成器跪求私了,滿口答應︰「我尤成器生是壺哥的人,死是壺哥的鬼。打今兒起,我當牛做馬听壺哥使喚。」
他又去找孔伯僧算賬。孔伯僧有嘴有牙,有膽有謀,每臨大事有靜氣,可不象尤成器恁好收拾。過程不必細說,結果不言而喻。
錫壺自取其辱,引用尤成器的話說︰「壺哥是沒逮住黃鼠狼子,弄了一身臊。」
注︰門續延自稱是「四過」老革命。紅軍長征吃過糠,抗日戰爭扛過槍。解放戰爭受過傷,抗美援朝過過江。有關故事放到小說結尾補敘,特作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