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閣之中,一道紅木彩雕屏風隔斷兩邊視線,好半天,才見一個胡須花白的老者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李大夫,我兒怎麼樣了?」一個四五十歲的男子上前,眉目威嚴,面帶憂色。
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年輕男子,一襲青袍襯得整個人儒雅萬分,卻也頗顯老成,正是救下喬以秋的喬行洲。
而另一位,便是喬以秋這一世的父親,喬明堂了。
那李大夫沖著喬明堂一揖首,道︰「回大人的話,令嬡身體並無大礙。只是郁氣于心,脈象微弱,怕是心病所致。在下只能開上兩副調理方子,至于能不能治好……請恕在下才疏學淺,這心病還需心藥來醫。」
床榻之上,喬以秋勾起半邊唇角嗤笑,心說這古代大夫說話就是有技術,自己個兒沒瞧出個所以然來,干脆就說一大通有的沒的。
用通俗的話講——這病有點棘手啊,我若是治不好可別怪我。
「有勞大夫了。」喬明堂一頷首,面上表情凝重。
喬行洲忙道︰「青舟,帶李大夫去賬房支取銀兩,再派人去將藥抓來。」
「是,公子。」小廝打扮的青舟站在門口並未進來,半躬著身子對李大夫道,「李大夫請。」
送走了外人,喬行洲才看向坐上的喬明堂,沉下面色道︰「父親,三妹這病,只怕是因為中午那事……」
「我知道。只是……」喬明堂想著今天中午回到家中,瞿氏對自己說的那番話,臉上浮現一抹為難神色。
喬行洲見此,也忍不住長嘆一口氣︰「三妹妹品行如何,那瞿世子又是何等德行,大家都心知肚明。雖說母親此舉是為了保存誠意伯府顏面,但卻將所有罪名都推給了三妹妹,這事做得,的確有些過了。」
「怎可這樣說你母親?」喬明堂瞪了喬行洲一眼,見他不卑不亢垂首立于身旁,忍不住就嘆了口氣,「你母親這樣做也是逼不得已。春兒與那瞿世子婚期將近,這種時候,怎能鬧出這種事來?」
「那三妹妹……」
「好生將養著,等過了這段時間再說吧。」喬明堂揮了揮手,阻止了喬行洲的接下來的話語。
喬行洲唇角微微一動,最終化為恭敬地一垂首︰「是。」
「走,我們進去看看三丫頭。」喬明堂起身往內室走去,喬行洲也緊跟而來。
喬以秋在里面狂抽嘴角——敢情您二位談論了半天之後,才想起這里還躺著一位要死不活的傷患吶!
趕緊地眉眼一耷,裝出一副病怏怏的模樣。那微蹙眉頭睫羽微顫,還真平添出幾分西子捧心的神韻來。
喬明堂走進床榻看到這幅場景,又是一記長嘆︰「三丫頭真是越來越像她娘了。」
喬行洲只挑了眉眼,並未接話。
喬以秋卻立馬用那顫顫的音調道︰「娘……娘……孩兒馬上來陪你了……」
「傻孩子,爹還在這里,怎麼能說這種話!」喬明堂伸手模了模她的額頭,忍不住搖了搖頭。
喬以秋雙眼一眨,吧嗒一下,一滴晶瑩勒住順著眼角垂下︰「爹……」
這一聲,淒婉哀怨,說不清道不盡多少委屈,听得喬明堂都有些眼眶發酸。
「好孩子,爹知道不是你的錯,爹不會讓你嫁過去當妾的。」
說著好一番安慰,可等他說了好一會兒之後,才發現床榻上人並沒有醒,剛才那些,不過是睡夢中的無意呢喃。
喬明堂突地噎住,久久沒有說話,好半天才長嘆道︰「可憐三丫頭了。」
喬行洲抬眼看了眼床上女子,又迅速地垂下︰「父親,還是讓三妹妹休息吧。」
「也好。」喬明堂起身往外走,頓了一下,對喬行洲道,「你母親只怕正在往這里趕來,你去跟她說三丫頭沒事,讓她寬寬心,明日再來吧。」
「是。」
燭光搖曳,紗帳飄飛。
床榻之上,喬以秋听著那腳步聲漸行漸遠,這才慢慢地睜開眼楮。
那眸中一片盈盈之光,霎那間就消了霧氣。
哥哥是個好哥哥,父親卻是個糊涂父親。
在這家里,嫡母凶悍,姨娘潑辣,父親糊涂,就連只見過一面的那位二姐姐,瞅著也不像是個好像與的。
哥哥雖好,卻不能無時無刻地罩著自己。身為一個弱質女流,只怕最後也免不了被太太隨便找個人打發出去的命運。
逃,這是個毋庸置疑的問題。
只是怎麼逃,這才是個問題。
喬以秋正發著愣,就听耳邊哭聲驟起。
她偏過頭去,就見香草不知何時沖了進來,眼淚橫飛地直接撲倒在了她的床邊︰「小姐,你怎麼被抓回來了?嗚嗚嗚嗚,你有沒有哪里受傷?嗚嗚嗚,你……」
「我很好我沒事我長命百歲萬壽無疆,你先別哭,我有話跟你說。」喬以秋連忙打斷了香草,生怕她哭起來沒完沒了,也怕她哭得興起,什麼都往外說。
香草有一點還是非常值得夸獎的,那就是說不哭就不哭,收得毫不拖沓。
她抬起手臂,蹭了蹭臉,將淚珠一抹,立馬道︰「小姐你說。」
喬以秋突地覺得自己臉部肌肉,有些抽得厲害。
頓了一下,她才道︰「今天晚上有人去找過你沒有?」
香草重重地一點頭︰「有,香雲姐去過。」
「問要你辦的事情怎麼樣了?」
「唉?小姐都知道啊。」
喬以秋又是一頓,面對著單純如香草這樣的人類,她內心突地有些忐忑︰「那你怎麼說的。」
香草這時候頗為得意地笑了笑,開口道︰「奴婢就說奴婢一直在房里睡覺。香雲姐又問奴婢包袱呢,奴婢說壞了,奴婢一直睡死了,可能有小偷把包袱給偷走了,香雲姐听到這話立馬就急匆匆離開了。」
喬以秋听到這話頓時一喜︰「小香草,可以啊你!」
香草不好意思地模著頭,臉色微紅︰「小姐你不是讓奴婢長點心眼嗎?」
雖說耍心眼這東西是有技術含量的,但是由這麼一個憨直的小丫頭耍起來,才更令人信服一點吧。
這樣一來,她就不用解釋那包袱去哪兒了,逃出去上吊自殺的說法也能圓回來了。
她就說麼,按道理既然鬧出她偷東西出逃這一出來,背後之人肯定早就等著她了。
可是找到她的時候其他人沒出來,反倒是踫見了她的便宜大哥和老爹,也並未談及她偷東西的事。
只怕是因為香雲急匆匆出去告密,說是香草被賊人偷了包袱,背後之人聞言立馬派人去捉賊去了,也並未來得及告訴她老爹和哥哥包袱之事吧。
畢竟捉賊捉贓,若是她沒有帶著那個包袱出逃,這誣賴的作用可遠遠達不到某些人的預期效果啊。
呵呵,沒想到小香草這個傻頭傻腦的愣頭青,最後卻成了點楮之筆。
于是重點來了,誰是操縱這個計劃的幕後之人呢?
那還用說!
她多少還佔著喬家三小姐的身份,大太太到現在都還沒趕過來,只怕不是因為其他緣故,而是因為她正在主持捉賊事宜,忙得不可開交的原因吧。
當然——
也不排除林姨娘因為今天她的一句話攜私報復,暗中動手腳之類的。
綜上,嫌疑人有兩名,具體是誰還需進一步分析。
作為有仇必報的新一代好青年,害她真凶自然不能逍遙法外。那個叫香雲的,只怕得好好地審一審……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最重要的,還是得趕快溜出去從那個男人手里把包袱取回來。
若是大太太他們捉賊的時候誤打誤撞把他捉了,那她以後獨闖江湖逍遙度日的家當不是沒有了麼?
想罷,她眸中浮現一抹凝重神色,伸手招香草靠過來︰「小香草,你去幫我個小忙……」
附在香草耳邊耳語了兩句,香草目露不解,卻還是信誓旦旦地道︰「小姐放心,你要的東西奴婢知道哪里有,奴婢這就去為你取來。」
喬以秋贊賞地點了點頭,心中暗道,就是要這種小姑娘才好騙啊!
待到香草出了門去,她立即起身,在衣櫥之中找了件偏暗色一點的衣衫換上。
只是換衣途中,她咬牙切齒,眉頭緊蹙,面色漲紅,愣是憑借自己不二智商,與那諸多衣帶奮斗良久,終將那衣衫完整穿上。
「呼,看來以後出去混,還是穿男裝比較好。」
穿像她哥哥那樣的,一襲長袍,儒雅萬分,系上一個玉色腰帶,面冠如玉,墨發飛揚,定是說不出的養眼。
想著又不禁一陣搖頭一陣嘆息,卿本良人,奈何做哥啊!
嘆息聲音還沒消散,就見香草腳下生風地又返了回來,只是手中比剛才多了一個碧葉紅花的荷包。
「小姐,你要奴婢找的東西是這個嗎?」
喬以秋忙接過荷包打開一看,就見里面裝著幾朵新鮮白花,漏斗形狀,花瓣嬌女敕,邊緣似乎透著微微紫色,不由一笑︰「就是這個。」
「這不過是院子里的尋常野花,遍地都是。張伯打理園子的時候都是全部除掉的,小姐你要這個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