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家。
和早上離開之前毫無變化,卻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陌生。庭院里凋零蕭條的花木,牆上紅白分明的族徽,屋檐下掛著的白色晴天女圭女圭,再往里面走,濃淡合宜的陰影透過了格子落下來。
那並不是他的家……是宇智波富岳的家。
而他也不是宇智波富岳。一旦認清了這個現實,他就能維持著平靜和冷淡的表情走進去,像往常一樣在玄關換下鞋子。幻想和希望同時破滅的時刻,在他心底劇烈糾纏著的天枰也徹底傾斜。
拉開紙門,沙沙的摩擦聲中,那個素雅的房間里一切都顯得平靜如常。
沒有了美琴的存在,他要找的東西,很快就在榻榻米下的暗格里找到了。既然是長時間服用的藥物,就會存放在每天輕易能接觸到的臥室廚房之類場所,才不會引起注意。
暗格里的小小的藥瓶,四本厚厚的日記。
眼角余光不合時宜的瞥到了那幾本黑色厚重的日記,他深深吸了口氣把日記拿了上來,在膝上翻開——那些微微泛著熟稔氣息的紙頁,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牢記在心。
他不是宇智波富岳——
只是扮演成他的樣子。為了活下去,為了在這個世界里重新活過來的他不至于被當成異類抹殺,那是必要的工作和努力,為了掌握原來的身體主人的性格,盡力分析著每一篇簡單枯燥的日記。
字跡很端正,連末尾的每個弧度都恰到好處的收斂,沒有一絲放縱輕松的痕跡。這個男人的性格恐怕是難以圓滑的類型,把信念奉于一切之上,絕不回頭、絕不動容、哪怕這樣的存在方式注定坎坷辛苦,這種固執也不會有所動容吧。
然而……
日記里干巴巴的記錄著那些讓人昏昏欲睡的東西,筆觸也會偶爾溫柔。這種溫柔永遠和同樣的話題有關,寥寥幾句,一掠即過。
在更深的陷入回憶之前,在更多的不忿和嫉妒隨之而來之前,他重重合上了膝蓋上的日記,把日記連同那瓶藥物一同放入暗格,蓋上了榻榻米。在有條不紊的做著這一切時,心底被抽空了,冰冷刺痛的無力裹挾著說不出的恍惚。
自欺欺人、還夸耀著瞳力,實際上什麼也看不清。
站起來的時候腳已經麻得無法動彈,稍微把身體倚靠在門上,扶著牆壁好一會兒才站穩了。眼前的一切都被模糊了,明明沒有流淚,眼楮干澀,所看到的東西都像是變得模糊不堪。
他抿緊了唇,弧線堅毅的臉龐漸漸露出一個曾經的宇智波富岳絕不會流露的危險,灼灼生輝,危險又陰沉︰「……你回來了。」
美琴怔怔站在門外。
世界一瞬間離他們遠去,又在下一刻重重砸了下來。
美琴一言不發,露出無力又平靜的笑容。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還沒來得及解釋什麼,一切都飛快的掠過,迸裂成兩個截然不同的空間。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了。
「就是在這個房間里你說過,我不是他,不再是任何人。」他沙啞低沉的問道︰「在那一刻開始,你就決定了吧。」
美琴忍耐的閉上了眼楮,默認了這樣的說法。
「是我太遲鈍,原城玲子的事……不,自從警備部隊那件事開始,就是你在背後行動。」思維順著冰冷的推測緩緩推開來,他抿了抿唇,以往所忽視的盲點也一目了然︰「你讓銀故意質疑我的身份,把事情鬧大,好借此施恩于我。這樣一來,無論如何我對你心懷感激,等你死後,也會好好照顧鼬,對吧?」
「是。」
「但是不僅于此吧。你不希望我成為宇智波一族的族長,故意讓銀誤解我的行動,銀和鏡大人也只會覺得是我在背後操縱你,」他微微嗤笑道︰「可笑,我們都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
她輕輕嘆了口氣,視線落在紙門的格子上︰「鏡大人很欣賞你。這是我沒有猜到的,即便他也誤會了一些事實,還是沒有改變——你的想法和做法都太危險了,而且——」
「鼬不需要那麼優秀的父親。」他為她說了下去。一個好父親的角色,強大、溫柔、會周全的照顧孩子,而並非謀劃著驚天動地的大事,恐怕在她眼里,從來都是不贊成的︰「我是你……照顧鼬的工具。」
「是。」她坦然承認︰「否則,我有什麼理由讓你活下去?」
理智被那句話擊潰了。
大腦一片空白,連思考都變得困難,完全失去了冷靜的身體,連做了什麼都無法察覺。到達了臨界值的不僅是憤怒,還有過往一切曾經珍藏的記憶——
她把襁褓中的嬰兒溫柔的讓他抱著的時候。
在夕陽染透了的屋檐下等待他回來,看著鼬被他抱起來的時候。
在眾人面前,用妻子的身份保護他——
走廊下,掠過他的發鬢的手指,還殘留著的溫暖。
假的都是假的——
回過神來的時候,她靜靜的看著他,眼底有著淡淡的微笑。
他的視線不自覺揚起——
一片狼藉的房間里,什麼都被破壞、踐踏、被怒氣撕裂的房間里,他的手卻高高揚起無法落下——只是這樣微弱的回擊,也無法做到。
「宇智波美琴——你憑什麼那麼對我!」
他嘶啞的質問,激烈起伏的胸口填滿了無法言喻的憤怒和痛恨。已經無法再冷靜的思考下去,腦海里無論如何都翻滾著那句話,那個女人,把他當成工具一樣看待,盡情否認他、踐/踏著他的存在,連過往的溫柔都是欺騙的假象。
「我一直在避免,是你非要強求……」她淡然的看著他被逼到了絕路的狼狽姿態,安靜的眼眸里漸漸滲出了微弱的憐憫︰「當初,也是你提出的交易,忘了麼?」
——她讓他活下去。
——而他,無論如何都會保護好她的孩子。
不……應該說是,他們的孩子。
「你只要繼續閉上眼楮就好,不需要太多時間,既然我們已經在鼬面前裝了這麼久,剩下的一個月不能好好相處麼?」
「你要我眼睜睜的看著你死。」他低沉的喃喃重復道。
「事到如今,你該不會還在誤會什麼吧?」她終于還是笑了出聲,眼底似乎閃爍著淡淡的淚光︰「我對你和顏悅色唯一的原因,就是因為鼬。而你呢,明明留在這里這樣的選擇最不符合你的生存之道,不僅要被過去束/縛,還要費盡心力謀劃著這個家族——如果是為了權力倒也罷了,你所渴求的東西明明就不是這些。」
被看透了。
這場戰爭,從一開始他就輸得一敗涂地。
無路可走——
任憑如何思考也找不到讓她失敗、痛苦的方法。即使知道她的弱點,也無法加以利用,因為鼬同樣是他的弱點。
他僵硬的呆立在她的面前,不知過了多久,才緩緩的像是醒悟過來一樣,絕望地閉上了眼楮。
他做不到——眼睜睜的看著她死。
「每一天,每一天看著這張臉,」她的手輕柔的撫模過來,順著臉龐,發鬢,帶著說不出的殘忍和溫柔︰「每天提醒我,他走了……明明一模一樣的臉,明明那些傷都慢慢好起來了。」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
睜開眼楮的一瞬間,嘴唇不自覺的輕微顫抖了一下。她的迷戀和溫柔如同晨光下緩緩消散的霧氣,冰冷和冷酷理智也一片片剝落,剩下只有近乎絕望的痛苦和悲傷。
「我會離開木葉……帶著鼬一起。」他說。
或者說,他早該這麼做。如果他和從前一樣理智,如果他沒有愛上她,那麼他早該離開木葉村。這個世界廣闊無際,除了忍者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如今的他已經足夠強大,不管何處發生戰爭也足夠保護自己的安全,夠了——不是麼?
「好。」美琴柔順的說︰「你遲早會回來的。」
他想要回以冷笑,然而所有力氣都垮塌消失,所以他只是沉默下來。
在離開木葉村之前,她幫他收拾路上的行李,一句沒有問要去哪里。
而他只是讓白羽通知原城玲子,在某個地方殺了某個人——這種事情,原城玲子也早就做過,素來不會手軟。
晚上在警備部隊領了長達一個月的長期任務時,已經听到原城玲子被當場逮捕的消息——據說,在動手的時候,被止水給阻止了。白羽不安的把腦袋藏在翅膀下面,咕咕叫了幾聲。
這樣,波風皆人那里也安全了……他微弱的笑了一下。
那個笑容瞬間就泯然無蹤。
推開椅子,他走到窗邊俯視,外界的茫茫夜色,宛如霧氣般撲面而來。
——看不到絲毫光芒、漆黑而靜謐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