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承瑾許是換了一身家居服的緣故。愨鵡曉比穿正裝要散慢些。
他一邊站在樓梯上往下走似不經意的瞟過往餐廳里去的蘇瀾,一邊扣著藍色衣服的扣子中規中矩的空到倒數第二顆的位置。蘇瀾本來走得很慢听到腳步聲偏過頭循聲望去,卻剛好對上他那不經意的一眼立馬低下頭來。
她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穿什麼都那麼好看,無形中透著霸氣。現在他不帶溫度的眼神卻讓她心悸。
其實他寵溺一個人的樣子不亞于褚一航的。曾經那些對自己的好換成了如今這些殘涼,讓人覺得恍惚如幻影。
桌子上有她今天一早就對柳姨說過的醋溜土豆絲。
端上碗聞著這酸酸的味道倒是有了胃口,她只顧著自己眼前這一盤子醋溜土豆絲。倒是吃下了一碗飯。
她從他落座就沒看過他一眼,她不用抬頭知道他一直在打量她。他那眼神一定如同寒冰,要不然自己盡量忽略還是會覺得冷。
這個時候她想起卓雅的話就已經很想告訴他自己懷孕的事情的,她有些忐忑不安。也不知的哦自己到底是在害怕擔憂什麼。在心里不停的組織語言,一個個開頭都被自己給否定了。
等她好不容易想好該怎樣開頭說,放下碗筷用餐巾擦嘴的時候就听到他不咸不淡的說,「早知道你這麼好養活我當初就不該花那麼多的心思!」
對面的人已經說了話,而且是沖著她說的,她就不得不抬起頭來。正好對上了他一雙意味不明似笑非笑的眼楮。
見他視線轉向自己面前的那盤土豆絲這才反應過來他話里的意思。
他這是堵她呢!想想剛才是自己高估啦自己。孩子他不是已經有女人給他生了麼!
索性也回他一笑,他想看自己難過難堪的樣子。她偏偏不如他的願硬著頭皮面對他的視線。也沒什麼好再躲避的,「所以你早就發現了是吧!是不是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我不過是一朵不需要任何營養的塑料花而已!枉你當初浪費那麼多的精力啊!汪先生。」
他顯然沒料到她一副伶牙俐齒的模樣。他淡淡的收回自己的視線,閑適夾過一筷子菜放進碗里,又撂下筷子不咸不淡的說,「我反倒不後悔呢!知道為什麼嗎?」他這下又直直的看著她的眼楮。
蘇瀾不明所以,直覺他也不會說出什麼好听的。倒是一副很有風度的等他說出答案。
他見她笑不出來了。一言不發的抿著唇又露出那唇邊的豆窩。知道她是對自己的下一句話感興趣,他就饒有興味的勾起嘴角眼底的海翻涌著浪,不緊不慢的低著嗓子說,「讓你和褚一航不痛快,這已經很值了!」
蘇瀾覺得應該沒有比這更使她羞辱的答案了!這句話不得不讓她恍惚以為自己是不是又變成言情劇中那個不諳世事與男主角卻有著血海深仇的女主。她不記得自己在很多年以前見過他,更不記得自己犯過什麼彌天大錯。又想到他剛才說的褚一航,難道他是跟褚一航之間有什麼恩怨?可是褚一航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她對褚一航的生活再清楚不過。她腦子里怎麼也想不透他剛才的話,一片混沌。
這個時候她听到他開口「不用費神去想,我是不會給你答案的。你也猜不到的。如果……要深究你就想想你自個有什麼地方對不起我!」
蘇瀾本想反駁他留了話頭,卻只能在他最後一句話里膛目結舌,一張小臉氣得通紅。
他看她氣反而樂了似的,笑得開懷,「是不是特沒話說!」
蘇瀾氣咻咻的站了起來,看向廚房,柳姨早已不知去向。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汪承瑾是你自己無恥,如今反倒是我錯了?那你給我說說我錯在哪了!」
汪承瑾好脾氣的架起腿手自然的搭在桌面上,「非要點明!」
蘇瀾不說話只是一瞬不瞬的盯著他的臉,等他出口。一對小拳頭捏得死死的。
他慢悠悠的說,「我說過我不計較你的過去,可我卻不縱容我的女人在枕邊叫別的男人的名字1也不喜歡你見到舊愛就亂了陣腳。回憶過去不過癮還要念著他、和他過一夜。」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絲毫不在乎她的神色有多傷,「你是誰的妻子?是我汪承瑾的!你傷心了是吧!然後就跑去找他,他給你溫存了還是讓你爬上了他的床?是不是特快活?是不是……」說出這些他並沒有好過,猶如自揭傷疤,眼睜睜的看著血挾著疼痛而出。他剛才已經說得很慢了,就等著她反駁。可是整個過程中她哪怕吱一聲都沒有!
蘇瀾氣得渾身發顫。她沒想到在他眼里自己就是這樣的一個不自愛、不守婦道的、不愛自己丈夫的女人!自己滿心滿愛的他看不到,倒是看到了她「爬上褚一航的床了」?
一雙眼泛起紅,眼淚堪堪綴在眼眶里。「汪承瑾你是不是覺得你很偉大,妻子出軌,沒把她掃地出門反而把她供在這座宅子里。你不怕比別人笑話你嗎?」
「我沒有你說的那麼高尚!你其實早已經把我罵著小人很多次了是不是?我說過成全別人不是我的嗜好,尤其是對象是褚一航和你,你們這樣越不痛快我越開心。」他的眼神一直是充滿幸災樂禍和譏誚,聲音也是涼薄如斯。
無言的她低著頭卻對上桌上自己面前那一只耀著璀璨光華的杯子,一時之間憤怒而吼,「你混蛋!」如果可以更不堪點或許還可以加一個「***」在里面。她從來不是什麼淑女但不忍心連著汪老太太也給罵了。因為氣無處宣泄,一把掃掉眼前的東西,包括那只杯子。
听到水晶墜地發出清脆的破碎聲,她有說不出的快意和痛。什麼她的一輩子都不過是騙人的,「我不想再多做什麼解釋,既然你已經知道並認定,我無話可說!」剛才那句話已經耗盡她的力氣,後面這一句她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她轉身想要離開,在剛才她用力吼的時候她的眼前已經開始模糊,她不想在他面前這麼狼狽下去。剛才她吼的時候反而看見他勾著唇在笑。
轉得有些急,步子也急促不堪,忘了自己的身後的椅子根本沒有推開,她的一只腳剛好絆在椅腿上,腳下又是一灘水漬和油漬,她一下子就摔了下去。心里暗叫不好,左手掌傳來火辣辣的痛。
一時之間難堪、心痛、驚慌齊齊的涌上來讓她喘不過氣來。然而她卻顧不得那麼多,想到自己的孩子,第一時間艱難的支起身子,沒受傷的那一只手下意識的去模著自己的月復部,稍稍安心。
眼前一片陰影,她抬頭果然汪承瑾已經站在她身邊。她並不想看他的臉,頭發剛好為她作了掩護。她想此刻他一定是幸災樂禍的。
她的左手還保持剛才著地的姿勢,不用看都知道受傷了,已經有血從指縫里流出慢慢的溢在地板上。手掌旁邊還有許多碎片。自作孽不可活!說的就是她。
平日里視作珍寶視作一輩子的杯子,就那麼在自己剛才一怒之下的無情中化為一堆碎片。就算如此也想著要自己怎樣痛上一遭,深深的扎進手心里。
她就著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僅靠著一只手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她沒有向汪承瑾求助,也吝嗇多看汪承瑾一眼就往屋外去。她得去醫院處理一下手,不用看也知道碎片瓖進了肉里。
汪承瑾在她摔倒的時候就已經後悔了。他忽的起身看到她狼狽的趴在地上,一頭海藻般的頭發全垂落在地面上,瘦小地上身子在輕顫。地上有她剛才打翻玻璃杯的一灘水漬,還有好幾塊晶亮的碎片。這才注意到她撐著地上的那只手一直沒動,有血流淌在地板上。——這不是他要的結果。
他只是想要她服個軟,或者露出懺悔的意思,更直接點可以告訴自己她愛的是他汪承瑾。然後他可以盡量忽略那些已經發生過的事情的,甚至經過時間的淘埋原諒她的。可是整個過程中她都沒有!
她這是恨吧!每日就著他給買的杯子喝水,如今終于恨不得厭棄。只見她很快的起身,那滴著血的左手在自然不過的垂落在身側。仿佛無覺。
汪承瑾看到她已經走到門口,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臂,「等等,我帶你去!」
她想要甩開他的手,卻被他牢牢地挾住。只好睜著一雙血紅的眼楮瞪著他,歇里斯底的喊,「放開……你何必再管我!我不需要你管!」
汪承瑾絲毫不松,打開門把她往外拖。
她一邊掙扎一邊流著淚啞著嗓子,「汪承瑾,有意思嗎?我不是三歲小孩,對你的打罵絲毫不介懷。我有記憶,不喜歡你的惺惺作態!」
汪承瑾本來還懊惱著臉。這下又冷了起來,他停下腳步,「蘇瀾你別得意,我只是不想別人認為我虐待了你。」
蘇瀾也停下掙扎,一張小臉因為疼痛而慘白,雙頰還掛著淚。額頭上還滲著密密麻麻的汗,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汪承瑾我不會把這看著是你對我的愛!」
門廊前的路燈有些暗,連他眼里她的輪廓也模糊起來。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和他開始變成用語言來攻擊對方來發泄自己的不快。他一直都是愛她這個女人的,卻控制不了自己對她步步緊逼的傷害。余光里有車前大燈晃過的白光。他轉過頭看到院門外有一輛路過的銀灰色的車放慢了速度。
汪承瑾認識院門外那一輛車正是邱臻的車。
車窗並沒有降下,但是他敢肯定對方一定在看著立在門口對視的他和蘇瀾兩個。
汪承瑾也肯定蘇瀾也發現了,因為她也正好偏過頭看出去。
他伏在她耳邊,「不管是什麼,你現在是不是該入戲了,你應該不想看到你舊情人的弟弟看到你這副模樣吧!」他說完抬起頭露出一副戲謔的臉來,斜挑著狹長的眼峰好整以暇的看她的反應。
蘇瀾瞪著他,已經忘記了哭泣,眼角還留有未落的眼淚。
他見她不說話就自然的伸手攬過她,有低頭私語,熱氣打在她頸間讓她如被燙著般不敢亂動。只听見她壓低著嗓子冷著說,「或許你希望褚一航過來心疼你。」
沒有什麼話比自己愛的那個人說出譏諷的話更傷人了。像利劍把自己的氣息劃得七零八落只剩殘喘,她幽幽的說,「走吧!汪先生,我想作為汪太太我已經入戲了!」率先跨出一步。
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她心底吶喊︰汪承瑾難道就不相信蘇瀾這幾年就只愛你麼?你非得把我拒之千里,讓我對你恨之入骨才甘心!
汪承瑾倒是詫異她這麼快就冷靜下來。
他擁著她瘦弱的小身板走下門口的台階。大門前的車在余光里轉瞬即逝。
她站定不再邁步,就等著他把車從車庫里開出來。
汪承瑾看到她垂在身側的手還在滴著血,縴指泛白,而她臉上除了蒼白並沒有多余的表情。
一上到車。他就從急救箱里拿出一團紗布塞到她手上,「趕緊捂上!」他說不出多余的話來。那些關心的、疼痛的、責罵的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毫不保留。
也許她已經不需要了!
雙手再次搭在方向盤上才知道自己手心全是汗水。他發動車子,眼角余光里看到她听話的把那一團子紗布捂在了左手上。
一腳油門車子開了出去。
蘇瀾右手只是輕輕捂上手心,她並不敢用勁。手很痛,痛不欲生的痛。整個手掌都如斷裂般的抽痛,她這是自作自受來著。如果不是摔碎那只杯子,她哪來的那份罪受。緊緊咬著牙齒把頭偏向窗外,看窗外的霓虹,盡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徒勞。掌心的痛是如此鮮活,痛到兩眼發花。
到醫院的時候,她下車連腳步都發虛。汪承瑾走過來一把攬過她,她也不掙扎。任由他半扶半抱的去急診室。
醫生拉過她的手檢查皺著眉頭,「怎麼弄成這樣的。這都扎很深了。」她的話完全處于職業道德。
蘇瀾轉過臉沒吭聲。只覺得有什麼冰涼的東西滑過手掌。听到背後的人替自己回答,「不小心摔的。」
醫生倒是沒再問。只是說,「這刺得也太深了,嵌合得也很緊,拔掉的時候可能會很痛。我看需要打麻藥,病人沒什麼過敏藥物和病癥吧?」
蘇瀾忽的搖頭,「不,我不需要打麻藥,我沒什麼病史,我能忍住。」她的語氣有些迫切,生怕醫生不按照病人的意願來。
「這個會很痛的,」醫生有些不相信面前這個一副柔弱的女人會有那麼大的膽子和承受力,「小劑量的麻藥對身體沒什麼傷害,更何況你沒什麼病史。」她試圖說服蘇瀾。
「不用……真的,我能挺過去的。」
「就依她的,你是醫生只能提供建議。」汪承瑾在背後說道。
蘇瀾轉過頭,心里有點點出于為孩子的感激的,但是面上仍然沒什麼變化的看了汪承瑾一眼。只見他的目光帶著不解。她想要不要告訴他呢!卓雅說他有權利知道的。可是今天晚上在餐廳他的表現太讓她失望了。
來不及多想,護士已經拿來了器械和紗布什麼的。
肩膀上多了一雙溫厚的大掌。隔著薄薄的衣料緊緊的熨燙著她的肌膚。讓她好不容易偽裝起來的強勢坍塌。這個男人總是有本事牽引著她的思想。他總是在她打定主意恨他的時候又溫情脈脈起來。看來是自己從來沒恨過誰,試著恨一個人的時候道行太淺了!
她處于游離狀態的神思被一種更深層的痛給來回來。整個身體的神經都處于一種緊繃狀態。咬著牙齒也不管用,不禁驚叫出聲。肩膀上的大手隨著她的疼痛的痙攣而驀地收緊。
剛才被堵回的眼淚落了下來。不過也只有兩滴而已。
盡管很是疼痛,她仍然听到碎片砸在托盤的清脆聲和醫生的嘆氣聲,「扎這麼深,所幸還沒動到筋骨。不過縫針是免不了的了!還是不用麻藥嗎?」
「不用,真的不用……」蘇瀾壓著哭腔回答。
「其實那個麻藥真的沒什麼副作用的,我勸你還是給用上,這縫針可不是一點點的痛!」醫生冷靜的闡述,她不明白這個女人為何這樣固執。她想著怎麼把這個女人給勸服,行醫幾年這還是頭一次遇到,連她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汪承瑾直接的給否定了,「她說不用就不用,你哪有那麼嗦。快些!」
醫生愣了一下,難以理解這對奇怪的夫妻。還是照做。
那每一針都如同扎在心尖上,她想如果自己此刻毫無感知的暈過去也好。哪有那樣的簡單,整個過程里她一直清晰的疼痛著,覺得自己快要撐不過去了,可還是很敏感的清醒著。
肩上的那只手一直熬到酷刑的結束都一直牢牢的貼著她。
在回程路上蘇瀾緊緊的盯著自己包得像個粽子似的手看了好一會兒。她不知道這個厚重紗布下的手成了什麼樣子。從受傷開始她就沒敢正視過一眼。是不是那些糾纏的線條都被一一切斷?如果那樣是不是一切都結束了!
車子開得很慢,她剛降下車窗玻璃又被汪承瑾關上。他只是平靜的說,「你剛才流了很多的汗水,這會吹冷風會感冒的。」
她也不再深想他的話里有幾分真心有幾分諷意,只是輕輕的瞌上眼楮靠在座位上。
汪承瑾一邊開車一邊用余光打量了她好幾次。她都是那樣一個疲憊的靠在座位上閉上眼楮的姿勢。知道她是睡著了。把車靠在路邊,又把溫度調高幾度上去。這個時候才覺得自己緊繃的身體松懈了些。借著窗外的路燈屏息靜氣的打量她。
其實這倆天他都會刻意在屋子里留一盞落地燈。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輾轉難眠,而她仿佛特別好眠。他會盯著她的睡顏看上好一會兒。她睡著的時候很放松的樣子,一張俏臉因屋子里的溫暖而嫣紅,一雙白淨的薄眼皮掩住了她那勾人心魂的眼楮。櫻色的唇嬌艷欲滴。
而此時她緊擰著眉毛,小臉蒼白,和臉色同色下還有緊抿的雙唇。臉頰邊的那倆個豆窩越發明顯。搭在雙腿上的那只包裹得只剩幾只指頭是手也是毫無血色。
就在這個時候她嚶嚀了一聲,手指也痙攣的抽動幾下。
他知道她這是疼的。
見她繼續不安的動來動去,他為她放下座椅。
其實他知道她為何倔強的不用麻藥,他是知道的。只是一直在等她親口告訴自己。
可是她仿佛打定主意閉口不談。
胸口於著一口氣,悶得難受。打開車門走下去,倚著車點燃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緩緩呼出來。他從來沒見過她吸煙的樣子,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一番情景。
她回來的那天在大宅里的時候,她在樓上陪小汐練習鋼琴。而他靠在沙發上听她彈奏的琴聲要睡著的時候,耳邊傳來不協調的音節,復又听到母親在廚房門口叫自己,「承瑾電話在響,是你的還是瀾瀾的。」
睜開眼看到母親端著水走出來,這才反應過來是蘇瀾包里的電話在嗡嗡作響。
夠著身子拿過她擱在一旁沙發上的包,打開,拿出手機的時候帶出了一張紙。手機剛好握在手上的時候就沒有再響了。看了一眼屏幕沒有記錄名字,估計是陌生電話。母親擱下杯子又轉進廚房了。
把手機放回去的時候又看到地上那張剛才被帶出來的紙,疊得四四方方的一小塊,拿起來是輕飄飄的如豆腐干大小的樣子。展開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字眼,這種東西是他見過的第三次了。簡直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那個時候連激動幸福都只維持了一小會兒,等他看清醫生的診斷後卻讓他如口吞黃連,剛升騰而起所以的激動幸福還來不及細細享受都啞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