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亞倫激靈一下,難以接受地看著諾貝利這個給人精英冷漠感覺的家伙,竟然顯出一副狂熱的樣子︰「我終于知道你為什麼這麼激動了,那麼崇拜他,就去找要個簽名唄。請使用訪問本站。」
「簽、簽名?」諾貝利氣結,「你就只能想到這麼膚淺的東西嗎?尤利洛維大師是古往今來屈指可數的機器人大師,他最寶貴的是知識!是學問!是智慧!」
諾貝利在火炬號四個獸人里是最矮的,但也有187,只比白亞倫矮一厘米,現在對白亞倫大聲質問,氣勢竟然一時間壓住了單純的小白,他弱弱地說︰「那你就學習去唄,他不還在星艦嗎?」
听到白亞倫的提議,諾貝利一下子失去了火氣,無奈地坐下,把大拇指塞進嘴里,不停啃咬著指甲,看著智腦中封面上的老人,眉頭緊鎖,盡顯糾結。
「尤利洛維?就是前一陣……?」霍勒崗也繞到兩人身邊,遲疑地看著諾貝利。
「沒錯,就是一個月前公開受審,被聯邦首席大審判長親自判定反人類罪的尤利洛維。」諾貝利長嘆一聲,不再啃咬指甲,而是一拳砸到桌面,仰倒在椅子上,「關于他的最終處決還沒有決定,但是已經剝奪了他的政治權利,和他接觸,需要向聯邦議會申請。」
「可是在星艦上,你只需要向艦長申請。」白亞倫用食指點著自己的嘴唇,眼楮左看右看,好像剛才說話的不是他,促狹得很。
這個建議讓諾貝利眼楮一亮,卻馬上就猶豫起來︰「艦長不會答應的。」
「他不答應你就不去啊?」白亞倫這時候興致勃勃,好像對尤利洛維充滿崇敬的是他一樣,「你有沒有點勇氣啊?你是不是獸人?」
「進入特殊客房必須有艦長的許可令!」諾貝利惱怒地瞪了白亞倫一眼,這種惡意的激將最讓他厭煩,卻不得不承認白亞倫成功了。
他萬分糾結地端起智腦,茫然地翻動著智腦,怎麼能這麼輕易就受人挑撥,怎麼能這麼輕易就失去理智,怎麼能把自己過去的謹慎輕易放松,他突然眯起眼楮,眼中精光一閃,從兜里掏出一副金邊眼鏡戴上,打開了那個文件夾,「想要進入特殊客房,其實未必一定需要艦長的許可令,但是我需要配合。」他目光灼灼的抬頭,第一選擇卻是霍勒崗。
霍勒崗看兩人氣氛緩和,已經坐回繼續吃飯,感覺到諾貝利的視線,他抬頭看看諾貝利,馬上低頭看著自己的碗,勺子無意識地戳著碗底,發出踫撞聲,他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後紅了臉,畏畏縮縮地偷偷抬頭看了一眼,又窘迫地低下頭去,假裝听而不聞,視而不見。
諾貝利心底里嘆了一口氣,本來覺得和霍勒崗多少還有點共同語言,沒想到對方能懦弱成這樣,不過他可以理解,不是每個人都有白亞倫的勇氣和底氣,把進入星艦服役這種光輝前途,平白葬送在一次錯誤上。如果他不是想著被迫退役對自己或許也是一件好事,他也不會這麼蠢蠢欲動的想要冒險。
「喂喂!你到底要不要去?」白亞倫看到諾貝利竟然把眼楮望向霍勒崗,立刻不滿地拍拍桌子,剛剛明明還和諾貝利爭吵來著,現在唯恐天下不亂的他,已經興致勃勃地把自己當成了諾貝利的盟友。
諾貝利遲疑地看了白亞倫一眼,白亞倫被這眼神里含著的懷疑味道看得險些炸毛,諾貝利及時收回視線︰「我可以編寫一個木馬,偽裝艦長手令,暫時騙過特殊客房的門。不過這道手令只能從外打開特殊客房,所以必須有人在外面接應我。」
「這麼簡單啊?我還以為有多難呢。」白亞倫狠狠拍了諾貝利肩膀一下,他其實是存了一點報復心的,但是拍過之後,小白僵硬地笑著,默默坐下,只是悄悄換成了左手拿勺子。
作為一名特級機械師,諾貝利需要常年在低重力環境下工作,為了不造成骨質疏松,他經常補充大量營養,辛苦鍛煉,所以雖然看上去瘦,但是骨頭和肌肉可是相當結實,白亞倫這一掌害人害己,諾貝利雖然疼的想要呲牙咧嘴,但是硬生生撐住了。
自己這是被白痴傳染了倔強嗎?諾貝利無語地翻個白眼,接著開始編寫程序。
白亞倫則終于緩過勁兒來之後,百無聊賴地用勺子戳面前的飯。昨天餓了一天,白亞倫才會覺得這東西挺好吃,現在吃起來只覺得難以下咽。昨天的營養套餐是澤維爾特別吩咐的,所以形狀惡心,今天的本來要好一些,像是一碗融化的巧克力醬,但是白亞倫不依不饒地戳著它,造型就變得越發詭譎起來。
霍勒崗不小心瞥了一眼白亞倫的碗,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白亞倫看到他的表情,立刻就不爽地喊︰「你看什麼看?」
听到這十分不友善的語調,霍勒崗越發地窘迫難言,臉上不僅流露出尷尬,更流露出頹喪,他在椅子上微微挪動,十分局促,幸好這時諾貝利插言道︰「我已經寫好程序了。」
「這麼簡單啊,看來寫程序也挺容易的啊。」白亞倫湊過去,好奇地看著智腦上懸浮的一串螺旋字符,細小的字符組合重疊,形成一段雙螺旋結構的語句,和人類的D十分相像。
諾貝利嘴唇動了動,最終放棄了解釋從塞克斯浩如煙海的核心智能中找到相關程序,又將其偷盜出來,再偽造一段能夠替換進去的程序有多麼艱難,只是和白亞倫踫了踫手腕,把短小的「木馬」傳了過去。
「在十點之前,記得把我放出來。」諾貝利伸出一根手指戳到白亞倫胸口,十分嚴肅地說道。
「放心吧,沒問題的。」白亞倫手掌扇扇,混不在意。
諾貝利看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無語地扶住額頭,低聲說道︰「我一定是瘋了……」他心里補道,竟然和這麼個白痴合作,簡直是自尋死路啊。不過從另一方面,因此離開這艘星艦,應該是他們兩個共同的心願吧。
來到特殊客房,白亞倫舉起腕表終端,屏幕上出現了塞克斯的虛影,諾貝利鎮定地說︰「奉艦長的命令,要和客人談談。」
塞克斯沉默地看了兩秒鐘,當諾貝利都忍不住心跳加快的時候,房間門緩緩打開。
「誰!」本來坐在沙發上的老人猛地站起,身體歪斜著貼著牆面,驚懼戒備地看著他們。
諾貝利見到這副樣子遲疑片刻,本能地感覺到了不對,但是他明白在開門的一瞬間就已經沒法反悔,他露出誠懇的笑容︰「尤利洛維大師您好,我是火炬號的機械師諾貝利,對您心折已久,听說您在火炬號上,冒昧前來,希望沒有打擾到您。」
「你們是火炬號的成員?」尤利洛維卻並沒有放松警惕,他凝視著諾貝利和白亞倫,突然微微蹙眉道,「諾貝利,這個名字,我有些熟悉。」
諾貝利激動萬分地往前走了一步︰「您在《鋼鐵之軀》雜志做主編的時候,曾經取用我的投稿!」
「啊,我想起來了!」尤利洛維終于露出了一點放松的神色,「是那篇《機器人代孕的倫理誤區》,很有前瞻性的文章。」
「是的,沒想到您還記得。」諾貝利謙虛地彎腰。
白亞倫瞪大眼楮,那個總是咄咄逼人的家伙居然臉紅了,他扶眼鏡的手在發抖誒!
諾貝利突然轉頭瞪了他一眼,卻掩飾不住此刻的羞澀激動。白亞倫看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場景,心滿意足地嘻嘻壞笑,退了一步任由門又合上了。
「我開創了機器人倫理學之後,在機器人學界引起很大爭執,當時只有我自己主編的《鋼鐵之軀》肯刊載相關論文,你是最早認同我的觀點,並潛心研究作出貢獻的人,你的年輕也讓我印象深刻。」尤利洛維同樣扶扶眼鏡,挺直了脊背,十分有風度地示意諾貝利坐下。
諾貝利就像是第一天上課的小學生一樣,小心翼翼地坐在沙發邊緣︰「機器人倫理學將機器人從機器工具的身份解放出來,是開啟機器人進化學的鑰匙,也是機器人文明的全新起點。」諾貝利用有些顫抖的嗓音說完這些話,意識到自己說的略微過了,有些尷尬地僵硬在那里。
尤利洛維坦然一笑︰「桎梏機器人智能的五大原則,讓機器人始終只是人類手中的工具,而機器人倫理學把機器‘工具’變成了機器‘人’,讓它們有了思考的可能。而機器人進化學,讓機器人有了智慧,機器人可以改造,制造機器人,大大縮短了機器人的繁衍,延長了機器人的壽命,卻也成為了機器人革命的災禍之根。」
見對方自己點破,諾貝利也放開了一些,他帶著仿佛看到珍珠和泥鑽石磨粉的眼神,看著尤利洛維︰「機器人作為聯邦最廣泛使用的勞動力,如果一直依賴人工編寫程序,需要的高端程序員數目太過驚人,是對于人才的浪費。您解放了機器人的大腦,也等于解放了人類的大腦,您的初衷是為了全人類的福祉,您在人類發展歷史上的作用不可磨滅,光耀古今。」
听到這樣的溢美之詞,尤利洛維沒有欣喜也沒有淡然,反倒苦澀笑道︰「但是那改變不了我讓機器人有能力背叛人類的事實。」
諾貝利激動地站了起來︰「機器人產生類人智能,具有創造能力,這讓他們除了身體構成不同之外,和人類沒什麼區別,您早在機器人靈魂學中就提出了這一觀點,警告人們謹慎,善待機器人,尊重機器人,最終機器人背叛人類,不僅不是您的過錯,反而是那些沒有听信您勸告的人,犯下大錯!」
「我給了機器人成長的智慧,也給了他們犯錯的智慧。」尤利洛維並沒有受到鼓舞,他凝視著地面,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機器人五大原則束縛了機器人的行動,使他們不能背叛傷害人類,必須保護人類,但是因為有些特殊需要,人們不得不放開五大原則的要求,這種不理智不謹慎不負責任的行為,才是第一個反叛機器人出現的原因,自大疏忽,輕視智慧,才是人類最大的罪孽,怎麼能怪到您的身上?」諾貝利竭力為尤利洛維辯解。
尤利洛維笑了,笑得欣慰卻傷感,他的眼神顫抖著,對諾貝利說道︰「能夠在生命的最後旅途中,遇到一個充分意識到機器人即將成為全新生命種類的後輩,真是值得我欣慰的事。」他顫巍巍的站起來,作為一個雄性,即使算上他額頭生出的角,也僅僅能達到諾貝利脖頸的高度,但是他孱弱的身體站起來的那一刻,卻讓諾貝利有著發自內心的崇拜,那是智慧巨人的高度。
「原諒我戳破了你的幻想。」尤利洛維拿下自己的眼鏡,從藍灰色無袖毛衣馬甲的下面,抽出綿軟的白色襯衣下擺,輕輕擦拭鏡片,「第一個把五大原則徹底從機器人智能里刪除的人,正是我,而那個被我賦予智慧的第一個反叛機器人,也就是所說的機器人反叛軍領袖,亞當。」
諾貝利如遭雷擊一般立在原地,喃喃道︰「為什麼,您為什麼這麼做,您怎麼能這麼做,第一個和人類走向對立的機器人,就是亞當啊!」
尤利洛維顫巍巍地戴上眼鏡,眼中流露出追憶的神色︰「如果你還沒有徹底轉入痛恨我的陣營,那麼也許我可以講講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