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葉好武並沒有像方炎所說的那般昏迷三天五天,事故發生的當天晚上就蘇醒了過來。
睜眼看著白嘩嘩的天花板,表情呆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千葉薰坐在千葉好武的身邊,漂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臉色平靜,並沒有因為他的蘇醒而顯得特別的喜悅。
松島紀和藤野三郎對視一眼,松島紀打了個眼色,藤野三郎雖然滿心不願,也只能走到千葉好武的面前,柔聲問道︰「千葉好武同學,你覺得好些了嗎?」。
千葉好武不答,就像是沒有听到老師的話。
藤野三郎回頭看了松島紀一眼,繼續說道︰「如果覺得身體有什麼地方不舒服,一定要及時的告訴我們。我們會找醫生過來幫你檢查。」
千葉好武仍然沒有應答。
藤野三郎快步走到松島紀面前,低聲說道︰「校長,千葉好武的狀況很不樂觀——不會是精神出了什麼問題吧?」
「給他一些時間。」松島紀說道。她看了千葉薰一眼,說道︰「藤野老師,我們先出去吧。」
「好的。」藤野三郎答應著說道。
松島紀拍拍千葉薰的肩膀,說道︰「好武同學就交給你了。」
千葉薰站起來,對著松島紀深深鞠躬。
松島紀嘆息,說道︰「放心吧。我們會解決好這件事情的。」
夜已深沉,走廊里空無一人,顯得異常安靜。
藤野三郎把病房門關上,壓抑不住怒氣的說道︰「校長,朱雀實在是太欺負人了。學生之間的比賽,老師怎麼可以參與呢?老師參與也就算了,還把學生打成這個樣子。我們一定要為千葉好武討回一個公道——不然的話,這一次的交流考察我們武仁高級中學名譽掃地,哪還有顏面回去見武仁同仁?」
「好。」松島紀點頭。「那就由藤野老師去為武仁討回公道了。」
「松島紀校長——」藤野三郎一臉尷尬。他只是代表團里面的一名普通老師,和朱雀中學是不對等的。只有松島紀這個代表團的團長才有資格代表武仁和朱雀談判。他出面的話,名不正言不順,恐怕朱雀也不會把他當一回事。
松島紀的心情很不好,也知道現在不是和自己的下屬慪氣的時候,解釋著說道︰「這次的事情怕是有些麻煩。」
「有什麼麻煩的?」藤野三郎不服。不過,說話的音調明顯降低了不少。「方炎是朱雀的老師,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把我們武仁的學生打的重傷不起——對,我們就讓千葉好武在床上躺著。他們不給我們道歉,不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復和足可以彌補我們身體和心靈創傷的補償,我們就不走了。實在不行的話,我們可以把事情鬧大。我倒是要看看,他們能不能承受的住社會上和國際上的壓力。」
「如果事情這麼簡單的話,那就好了。」松島紀搖頭。「千葉好武違規在先,背後刺人——我們被他們拿住了把柄。那個姓方的老師實在太狡猾了,恐怕不肯善罷甘休的是他們吧。」
「校長的意思是說——他們不僅僅不會認錯,反而會找我們的麻煩?」
「以你對他們的了解,你覺得呢?」松島紀反問。
藤野三郎想到方炎和自己相處時的種種嘴臉,無比肯定的點頭說道︰「他們一定會這麼做的。可是,他們的隊員又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他們用什麼理由來找我們的麻煩呢?我們的隊員有人受傷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
「你怎麼知道他們的隊員沒有受到傷害?」
「千葉好武根本就沒有刺中他,他站在哪里好好的——」
「可是他也當場暈倒在我們面前——」
「那是他們使詐——」藤野三郎說不下去了。他們自己可以使詐,為什麼朱雀那邊就不可以使詐呢?
再說,你拿什麼證明朱雀在使詐?
「和解吧。」松島紀說道。「想辦法和解。」
「真是屈辱啊。」藤野三郎感覺自己的胸口又有些痛了。自從他們無意間走進了方炎所在的九班後,他的胸口就一直隱隱作痛。
「我想,更屈辱的還沒有到來吧。」松島紀聲音沉重的說道。「如果僅僅失去的是尊嚴,對于現在的我們來說,倒是一件幸運的事情了。」
「——」——
千葉薰知道松島紀校長和藤野三郎老師還站在外面走廊。千葉好武的一時沖動將武仁考察團推向一個很不利的局面,他們現在正在頭痛著如何解決善後問題吧?
她並沒有要刻意去听外面的談話,看著千葉好武干裂的嘴唇,說道︰「你需要喝點水。」
千葉好武不應。
千葉薰也不需要他回答,走過去倒了一杯水,然後用勺子一勺勺的喂給他喝。
千葉好武只是吞咽,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表情。
「你想要什麼?」千葉薰輕聲問道。「僅僅是勝利嗎?」。
「——」
「如果父親知道你的所作所為,他一定會為你的行為感到蒙羞。」千葉薰說道。
千葉好武終于有了反應,眼神里的哀傷一閃而逝,然後便變得憤怒起來。
他指著病房門口,說道︰「出去。」
千葉薰沒有出去。
她又盛了一勺白開水喂進千葉好武的嘴里,說道︰「從小到大,你最崇拜的人就是父親。雖然你從來沒有說過,但是我能夠從你的眼神里看的出來。」
「你有天賦,而且比任何人都努力——你想追趕上他,甚至將他超越。誰都不會懷疑,連我也堅信這一點——你一定可以做到。你會成為比父親更優秀的劍手。」
「我不懂劍,我只懂茶。但是,我想這個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是相通的吧。如果你沒有把手洗干淨,那麼你泡的茶湯一定會含有異味。劍道也一樣——如果你沒能把心洗干淨的話,那麼,你的劍術也就變得不再純粹。」
「你是在給我上課嗎?」。千葉好武冷笑著說道。「給你失敗的弟弟上課?告訴他到底他有多麼的失敗?」
「有些人,終其一生,也不能達到劍術巔峰。為什麼?因為他急于求成。正如煮茶一樣,如果水沒沸騰,泡出來的茶湯是青的。如果沸騰太久,泡出來的茶湯是澀的。弟弟,我只是想要告訴你,不要在不適當的時間做不合時宜的事情。」
「你不理解一個劍手對最高劍道的追求之心。你不理解一個劍手對勝利的渴望之心。」千葉好武狠聲說道。「你不會了解的。」
「我理解。我怎麼會不理解呢?」千葉薰的聲音溫柔細氣,好像她永遠都不會著急。「我也想泡出全世界最好喝的茶,我也想贏——誰會喜歡失敗的感覺呢?但是,我願意等。我相信我能夠做到,總有一天會做到。所以,我不介意給自己更多一些的時間。」
「我追求的和你追求的不一樣。」千葉好武說道。「我要的是贏下每一場比賽。我不允許自己失敗。」
「可是,你還是輸了——」千葉薰說道。「你應該知道你和你的對手之間還存在一些差距。即使是那個叫唐城的劍手,你都不及他沉穩大氣,更不用說那個阻止你的老師了。」
千葉好武痛苦的閉上了眼楮。
方炎,那個魔鬼一般的存在。
他像是一個力大無窮的巨人,而自己只是一個矮小丑陋的侏儒,在他的面前根本就沒有任何反擊之力。
「為什麼?」千葉好武的手指握緊床單。因為用力過猛,素白的床單扭曲變形,硬生生被他抓出幾個破洞。「為什麼他可以做到?為什麼他可以做到?」
他實在想不明白,方炎看起來並不比他大上太多。為什麼他能夠擁有這樣的身手?
難道說,東洋劍手當真不及華夏劍手?還是說,因為華夏是武術淵源地的緣故,所以隨便拉出來一個都是讓人難以抗衡的怪物?
千葉好武出身劍道名門,在周圍的圈子里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不吝嗇自己的贊美,每一個和他比拼過的人都說他劍術驚人,除了他的父親沒有夸過他之外,所有人都說他未來前途不可限量——他是驕傲的,他同樣也是焦躁的。
他知道,他的父親之所以沒有夸獎他,是因為他做的還不夠好。
他要征服所有人,包括他的父親。
這次華夏之行,先是遇到了唐城這個旗鼓相當的對手,然後又遇到了方炎這個超人教師——同一個班級里,就有兩個人可以把他打倒,那麼,整個華夏又將有多少高手存在?
想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就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千葉薰輕輕的撫模千葉好武緊皺的眉毛,想要把它撫平一些,說道︰「心事太重,你握劍的手也就變沉了——放下負擔,讓自己成為一名真正的劍客。像父親那樣,贏得所有人的尊重。」
「我不管有沒有贏得別人的尊重——」千葉好武捂著自己悶痛的胸口,說道︰「我一定要把他打敗,只有這樣,才能夠洗清今天所受到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