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婉放下話筒的時候,方意行正捧著一卷《吳愷子書畫十三絕》從書房里面出來,看到陸婉的表情,問道︰「是那個臭小子打來電話?」
陸婉臉色不善的看著方意行,說道︰「什麼臭小子?他是你兒子。」
「哼,我沒有這種兒子。臨陣逃月兌,避而不戰,貪生怕死,沒臉沒皮,這是我方家的男兒嗎?連個女人都不如。我方意行丟不起這人。」方意行怒聲喝道。提起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他就心頭火起。
恥辱啊,真是天大的恥辱啊!
他怎麼能干出那種事情呢?他怎麼可以在比賽當天逃跑呢?
打不過別人就讓別人打嘛,以前又不是沒有挨揍過——你跑什麼?你說你跑什麼?
從方炎逃跑的那一天起,方意行就覺得自己顏面掃地,再也沒辦法挺直脊梁抬頭看人。
「方意行,你真是養了一個好兒子啊——哈哈哈哈哈,他竟然跑了——」
「方意行,你不是說你兒子去沐浴更衣了嗎?怕是一年半載的出不來了吧?那我們還要不要等下去啊?」
「老方,你兒子——機靈啊——一般人都干不出來這事——」——
想起方家人當時嘲笑的嘴臉以及那些知交好友提起自己兒子時那令人抓狂的表情笑容,方意行就有種把方炎給捉回來活活抽死的沖動。
他不僅僅丟的是自己的臉,把方家祖宗的臉都給丟盡了——
老爺子听說方炎在比賽之前逃跑,癱瘓多年的人竟然從輪椅上站了起來——然後又摔倒在地上。
現在他還有臉回來?還有臉打電話回來?
「方意行,你有完沒完?」陸婉怒聲喝斥。陸婉同時繼承了父親的固執強硬和母親的寬容慈愛,再加上她書香世家的多年燻陶,本身溫柔斯文,極少和人動氣。像極了她名字里面的‘婉’字。
可是,當遇到她認為必須要堅持的事情時,所爆發出來的能量也是驚人的。譬如,兒子方炎的所有事情。
方意行詫異的看著老婆陸婉,皺眉問道︰「那個臭小子又和你說過什麼話了?他翹課逃跑還有理了?」
「說過什麼了?他說他過年不回家,他說要在花城陪姥姥過春節——還不是因為你?他怕你還在生他的氣,他怕你對他傷心失望。你看看你——這麼些年,你把孩子壓迫成什麼樣了?」
「我怎麼壓迫他了?我這也是為了他好——」
「你為了他好?他又是為了誰好?他是為誰活的?他憑什麼要受這麼多的委屈?憑什麼要肩負這麼大的壓力?」陸婉惡狠狠的盯著方意行,說道︰「我兒子從生下來就不喜歡練武,他最喜歡的是讀詩作詞花花草草,他骨子里流著你們方家的血,也有一半是我們陸家的血——我們陸家人最討厭的就是打打殺殺了。」
「可是你們做了什麼?你們逼迫他去站樁,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完成不了任務就懲罰,懲罰的手段是站更長時間的樁——稍大一些就讓他去學拳,小小的手都打紅打腫打破皮也不肯讓他休息一天——」
方意行知道妻子是真的生氣了,小聲解釋著說道︰「不能休息,一旦休息就前功盡棄,只能一鼓作氣熬過那個坎——」
「是,你是他父親,你說不能休息,他就只能繼續練習。站樁之後去練拳,練拳之後再練掌,練劍、練梅花步,學習所有你要求他必須要學會的東西——你有沒有問過他的意見?你知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歡?」
「你告訴他說方家太極要有人繼承,你告訴他說方家門楣要有人光大,你告訴他說你是方家的子孫就必須要扛起這份重量——你在做什麼?你不是方家的子孫?你怎麼沒有去繼承方家太極?你怎麼沒有去光大方家門楣?你整天窩在書房里面讀書作畫,孩子稍有差錯你就破口大罵——憑什麼?你逃避了一輩子,難道就不允許我的兒子逃避一次?」
「我——」方意行的嘴巴張了張,卻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她說的好有道理啊,自已是方家的子孫,自己是方炎的父親,如果說繼續太極光大門楣這種事情——不應該是自己走在前面嗎?憑什麼把所有的責任和應盡的義務全都推到自己的兒子身上?就因為方炎是自己的兒子?
陸婉也知道自己說的話太重了,但是,為了孩子的幸福,她必須要糾正方意行的錯誤觀點,讓他對兒子有一個重新的認識。
「方炎不喜歡練武,但是他為了你們的要求去習武。方炎最渴望的是自由,但是他卻把那份責任背在身上一步步的往前爬坡走路——他年紀輕輕就有了太極之心,所有人都夸獎他是少年天才。就是在這燕子塢,又有幾個孩子比得過我們家的方炎?他讓你們方家蒙羞嗎?他讓你們方家對他失望過嗎?」。
「有誰比他更在乎方家的臉面?有誰更在乎方家的榮辱?他被葉家那姑娘打成那樣,一年又一年——像他這樣的半大小子最在乎的就是面子,可是,他退讓過嗎?他逃避過嗎?」。
「太極之心突然間消失,是誰最驚慌?是誰最難過?那個時候他承受的壓力你能夠理解嗎?你站在他的立場上想過了嗎?他留下來做什麼?為了你方家的顏面,為了表現你們方家男人的骨氣——讓所有人知道他不是個天才?讓所有人知道他的太極之心只是曇花一現?讓他在眾目暌暌下再被人打一頓?」
「方意行,方炎是你的兒子,是我們的兒子,不是我們的仇人——你怎麼就對他這麼狠心?他現在連家都不敢回了——你是想讓我失去這個兒子嗎?」。
方意行沉默良久,嘆息著說道︰「讓他回來吧。」
「我讓他回來有什麼用?他怕你生氣,又不是怕我生氣——」
「你想怎麼樣?」
「你給兒子打電話讓他回來——」陸婉說道。「只有你親自打電話才有效果。」
「——」方意行臉上的肌肉抽啊抽的。那個混蛋家伙讓自己丟盡臉面,自己還得打電話求他回來過春節?這不是欺負人嗎?
「你不打?你不打我也不打,你就準備失去這個兒子吧——」陸婉很是硬氣的說道。
「你這是不講道理。」方意行生氣之極。
「是你無禮取鬧。孩子雖然走的時候不光彩,但是你沒听說嗎?他的太極之心又復活了,比以前還要厲害,而且那個什麼東洋劍神都敗在他的手里,前幾天老爺子接到他的那些老友的賀信,恭喜他有一個好孫子——老爺子高興,還問我方炎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打。」方意行說道。「要打你打。」
方意行說完,提著手里的書轉身朝書房走過去。
砰!
房間門關上之後,方意行的表情立即陰沉了下來。
他在書房里面走來走去,從左邊走到右邊,又從右邊走到左邊。
他打開墨盒想要寫一幅字,但是提起筆來卻沒有任何興致。
把毛筆丟進硯台里面的時候,一抹墨汁還飛跳起來濺到他的手背上面。用手一抹,便成了一灘不規則的黑漬。
方意行走到沙發上坐下,看著幾台上面的電話座機久久的沒有挪動視線。
他伸出手去,抓著話筒準備撥號,才撥了兩個號又煩躁的把話筒扣了下去——
心緒不寧!
看到丈夫進了書房,陸婉黯然神傷。
這個家里的男人都太驕傲了,為了自己的面子連兒子都不要了——給兒子打一通電話都不願意,這樣的父親是不是太不合格了?
「媽,我回來了——」熟悉的聲音突然間響起。
陸婉轉身看去,自己的兒子方炎就站在門口笑呵呵的看著她。
清秀的面孔、靦腆的笑容,飛揚的眉毛上面還沾著一片雪屑——
「方炎?」陸婉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楮。兒子剛剛才和自己通過電話說過年不回家了,怎麼轉眼間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媽,是我。我回來了。」方炎拍拍身上的雪花,大步走進了廳堂。方英雄吃力的抱著一個大箱子方好漢滿頭大漢的抱著一個布袋子跟在方炎的身後進屋。這兩個家伙提著箱子走了一路也沒有從院子走到門口這幾步路辛苦。
陸婉一把抓住兒子的手,驚訝的問道︰「你不是說你準備在花城過年,春節不回來了嗎?」。
「是啊。原本我是這麼考慮的,但是給你打過電話後,覺得還是應該回來一趟——」
「你說你會考慮考慮?」
「是啊。我很快就考慮好了。大概——兩秒鐘吧。」方炎不好意思的說道。
「你說回來之前給我打聲招呼——」陸婉說道。「我還沒來得及給你炖羊蠍子——」
「我給你打招呼了啊。」
「什麼時候?」
方炎指了指門檻的位置,說道︰「我剛才就站在那里說的——我說,媽,我回來了——就是在給你打招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