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蘭山谷的引領下,方炎扶著陸朝歌走進了蘭山包廂。
墨鏡老者看到方炎,淡眉微挑,神情不由得一緊。
將軍令感覺到身邊老人的異常神態,側臉看了他一眼,又把視線轉移到了方炎身上。
方炎扶著陸朝歌坐下,主動和坐在對面的墨鏡老者打招呼,說道︰「三年不見,你老人家的身體還硬朗著?」
「硬朗著。」漁夫說道。他看著方炎,聲音誠摯滿是關懷地說道︰「你爺爺的身體還好吧?」
方炎笑了起來,說道︰「想知道他的身體好不好,去燕子塢找他喝一場大酒不就知道了?」
「不敢去啊。」漁夫輕輕嘆息。「你爺爺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我要是去了,他定會把我給罵得狗血淋頭——我活了這麼多歲數,也就這把老臉還能拿出: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去糊弄人。要是掉在地上,我還怎麼撿得起來哦?」
「再說,你爺爺現在也不願意見我。老方一輩子要強,總是喜歡和這個比和那個比——這人到暮年,卻落得一個白年人送黑發人的遭遇,他的心里不是滋味啊。我又何苦過去扎他一刀呢?」
方炎神情肅穆,對漁夫前所未有的尊重起來,說道︰「你是爺爺多年老友,最了解他的還是你們這些故人。倒是我的提議太輕浮了,老人家不要責怪。」
漁夫擺了擺手,說道︰「不責怪。要是怪就早怪了。各有立場,各為其主,就不見面吵架了。等到我覺得自己快要走的時候,我就去見老方,和他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場,听他痛痛快快地罵上一頓——那時候才是真快活。」
「我希望那一天晚些到來。」方炎認真地祝福著說道。
自己手下的供奉和敵人打得火熱,將軍令卻完全沒有吃味的意思。
他饒有興致地听著兩人談話,就像自己也是其中一員一樣。
蘭山谷也覺得這氛圍實在古怪,卻盡量地保持低調,壓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是招來宮裝美女泡了一壺龍井之後,便對方炎說道︰「大少,我出去招待一下,晚上在這邊用餐?」
「不用了。」方炎拒絕。「我要是在這邊吃飯,你就得跟著坐陪。我要是只忙著吃飯,心里又覺得對你這招待的主人不尊重。我要是一直想著和你說些什麼,這飯又吃的不順暢。家里還有剩飯,我回去炒兩個菜就成了。就不在外面吃飯了。你也不用走了,就在旁邊做個見證吧。」
蘭山谷點了點頭,說道︰「大少親自下廚,有情調。」
方炎不讓他走,他也就只好找個邊角坐著。
將軍令看著方炎,神情關切地說道︰「剛才漁夫說過一句話,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是人生最大的悲事——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切莫過于傷懷,誤了自己一生。」
方炎眼神微凜,看著將軍令說道︰「確實是一件讓人難過絕望的事情。那種你明明覺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至親在面前慘死——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這樣的事情一生只遭遇一次。」
「我經歷的以前別人經歷過,以後還會有人經歷——不是別人就是你。命運這東西還真是神奇,死神手里的鐮刀點了你,你逃都沒辦法逃,躲也沒辦法躲。所以,生者如斯只是一方面,關鍵還是在堅強活著的時候要多積德,多行善。壞事做的多了,死神的鐮刀自然就會勾向你了的脖子。」
方炎通過自己的經歷將矛頭直指將軍令,多行不義必自斃。我遭遇的別人也會遭遇,這樣的慘事永遠都不會是最後一次發生。
如果將家再不知道收手,總是做那樣的缺德事的話,死神的鐮刀一定會伸到你們的脖子上去。那個時候,就算是後悔也晚了。
將軍令深以為然的點頭,說道︰「說的有道理。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缺任何一樣都難以支撐起一個大寫的人字。多積德,多行善,壞事做的少了,家里家外也就安生了。」
將軍令也豪不客氣的反擊。話里隱含的意思是說如果方炎不是做了太多的壞事,家里也不會有人慘死。如果這一次還任性妄為的話,那麼家里家外還是難以安生。
方炎在威脅將軍令,將軍令也同樣在威脅方炎。
乍一接觸,便劍拔弩張。
蘭山谷恨不得把自己的腦袋伸進褲襠里面。他再一次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坐在這里,為什麼不裝死進醫院啊,為什麼不說大姨媽來了要換衛生巾啊,就是讓人在自己腦袋上抽兩棍打得獻血淋灕——也比坐在這兒看方炎和將軍令你插我一刀我插#你一刀要輕松愉悅很多啊。
蘭山谷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可憐了!
方炎手里捧著一杯龍井,看著將軍令說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會愚蠢地在這個時候激怒一個強大的對手——」
將軍令臉色平靜地看著方炎,說道︰「朋友來了有好酒,敵人來了有榔頭——是朋友還是敵人,我分得很清楚。」
啪!
方炎抬手就把杯子里的龍井茶朝著坐在對面的將軍令潑了過去。
嗖——
茶水如箭,朝著將軍令的臉上刺了過去。
墨鏡老者動作如蒼鷹,寬大的衣袖朝著前面一甩,那杯龍井被便它打包帶走,不見有一絲雨線滴落。
將軍令由始至終穩坐原地,沒有任何的驚慌失措或者憤怒情緒。就像是一尊沒有感情的石佛。
墨鏡老者凝神戒備,方炎卻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了。
將軍令看著方炎,說道︰「這樣的侮辱沒有任何意義。」
「連你都說這是侮辱了,證明這種行為終究是讓你心里不愉快——我這人沒有太大的出息,能夠讓我不喜歡的人心里有一點點不愉快,我心里就開心的不行。」方炎笑著說道。「你坦白地告訴我,你的心里是不是有一些不愉快?」
將軍令當真坦白地點了點頭,說道︰「不是有一點不愉快,是相當不愉快——從來沒有人敢往將家人的臉上潑茶水。在老人家的眼里,這樣的侮辱性質很嚴重,必然是要血債血償。」
「也就是說,我以後出門一定要小心謹慎一些了?」
「就當是一個友善的提醒吧。」將軍令看著方炎,說道︰「我衷心地祝福你們家宅平安。」
听了將軍令的再次威脅,方炎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你一定听說過這麼一句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們遭遇過,所以我們知道那種失去親人的疼痛到底有多痛——知道了之後,我們就希望那種感覺不要再一次降落到自己身上,而是把它降落到別人的身上。譬如那些一心想要致我們于死地的人——將軍令,你相信嗎?我真不怕扯斷你的脖子。」
方炎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早已經消失,聲音也沒有任何情感。他清澈的眼神變得深邃,瞳孔出現一抹讓人望之驚心的赤紅。
這一刻的方炎殺氣彌漫,暴戾地猶如剛剛從戰場上屠戮萬千敵兵的慘勝將軍。
這樣的殺機,就是太機之心都壓不住。
這樣的殺意,就是連老子清心咒都清不掉。
墨鏡老者的神情再次變化,身體情不自禁的坐了起來,朝著將軍令的身邊側移。避免方炎突然間襲擊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墨鏡老者看著方炎,氣憤地說道︰「好好地方氏太極,怎麼就被你練出一股子血腥味道出來?以前你爺爺給我寫信,夸你是百年難遇的練武奇才。你也確實不負眾望,年紀輕輕就悟出了太極之心——不僅僅是方家,太極名門都眾口一詞地認為你是太極的中興之主。可是你現在看看你打的都是什麼拳?練的都是什麼意?你這是準備把太極帶到邪路上去啊。」
方炎知道墨鏡老者是真正地為自己好,他們這個年紀的老人還有很強烈的家國天下文化中興之類的偉大情懷。
方炎在這樣的家庭長大,骨子里也潛移默化地繼承了這樣的情感認知。
方炎眼里的赤紅色緩緩消失,心里的戾氣退散,這才能夠用正常的語氣和墨鏡老者說話,說道︰「我知道我這樣的練功方法不對,我也知道我這是往歪路上走——可是我實在沒有辦法啊。我心里有滿滿地恨意,有滿滿地殺機。如果不把這些發泄出來,我想我永遠都沒辦法歸于正途。」
「三年時間,功無寸進,氣無所長。爺爺也很替我著急,無數次的讓我放下心結放下仇恨——我怎麼能放?我怎麼放得下?心結不是放下,是要解開。仇恨不是放下,是要一報還一報——」
方炎咧開嘴巴對著將軍令微笑,說道︰「所以我出來了。我用我自己的方式來解開心結放下仇恨——將軍令,來日我武有所長,你必然是我最大的恩人。」
「承受不起。」將軍令表情嚴肅地說道。這一刻的方炎在他心里就像是一條瘋狗,一條隨時都有可能撲上來咬人的瘋狗。
他有些後悔在這個時候來花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