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崔翎來說,送別袁五郎還是有點傷感的,畢竟這個男人為國遠征,做的是保家衛國的義舉。從他翻身上馬離開時背影的決絕,她都能看出來他內心的剛毅堅忍。
嗯,就算只是一個路人,都會為他慷慨就義的氣概折服吧,何況她此刻正置身其中。
但那絲淺淡的愁緒只在她心頭停留了一瞬,轉眼就消逝無蹤。
不是她涼薄,實在是連袁五郎長什麼樣都沒有看清,就算想要多懷念一會,也總得有個能承載她思念的具體影像。
崔翎心無牽掛,自然格外輕松,她跟著引路的嬤嬤一路往藏香園走。
她昨日從晨起時開始折騰,夜里又一宿沒歇,方才敬茶時還能強打精神,此刻心神懈怠,一股困倦疲乏之意便撲面襲來,恨不得沾床就倒,急著回屋補眠。
誰料剛踏進屋子沒有兩步,泰安院老太君又派了杜嬤嬤來傳話。
杜嬤嬤笑眯眯地給崔翎請了安,「老太君說,五爺雖然離了家,但日子還得照常過。她老人家怕五女乃女乃一個人在屋子里胡思亂想,打算從今兒起就帶著您一道練早操。」
她頓了頓,「還請五女乃女乃尋一身利落的衣裳換了,跟嬤嬤我一道去尚武堂。」
崔翎心下震驚,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什麼?練早操?」
杜嬤嬤抿了抿嘴,「鎮國將軍府以軍功起家,自太祖爺開朝建國以來,代代都出名帥良將。所謂巾幗不讓須眉,府里的夫人女乃女乃小姐們,也都個個熟讀兵書。
現在雖說與以往不同了,但咱們將軍府的女眷就是與別人家的不同,舞刀弄槍或許差了些,但每日晨起的早操卻一日都不曾拉下過。老太君說,也不求能練出什麼名堂,能強身健體就成。」
她特別自豪地說道,「咱們府上,還曾出過好幾位女將軍呢!」
崔翎張著櫻桃小口,有些瞠目結舌,「女……女將軍?」
盛朝不是典型的封建朝代男權社會嗎?
封建社會的男尊女卑思想不是十分嚴重,女人都是依附于男人存在的嗎?
據她前世所知,漫漫歷史長河中,雖然具備優秀出色的軍事才能的女子也有不少,甚至還有許多真的行過軍打過仗,但是官方唯一承認的女性統帥,被記入正史的女將軍可只有明末的秦良玉一個。
女子干涉朝政,叫牝雞司晨。
女子無才,卻是德……
鎮國將軍府出過幾位女將軍,這與崔翎的了解不符,讓她感到十分震驚。
杜嬤嬤聞言倒是有些訝異,「五女乃女乃不知道?」
大盛朝一共就只出過幾位女將軍,還都在袁家的門第里,往前數上去幾百年都沒有過的,朝野民間無人不知,尤其是深閨女子,可是個個都對袁家女人神往不已呢。
可五女乃女乃卻好像是頭一次听說似的……
杜嬤嬤想到先前老太君派人去打听崔家九小姐,誰料到竟無人能說得清這位九小姐的脾性。
想來,五女乃女乃在娘家時深居簡出,生母又一早就沒了,也無個知心人教養,是以許多該知道的事理都不曉得,也算是個可憐人。
她這樣想著,便覺對五女乃女乃多了幾分憐惜,反正時辰還早,便索性將這些事細細地說一說。
杜嬤嬤頗為自豪地道,「遠的不說,就說眼前。咱們家老太君年輕時就曾跟著已故的老將軍平過南藩呢,那回凶險,老將軍受了重傷,多虧得老太君臨危不亂,將敵人打了個落花流水。」
說到興奮處,她眉飛色舞,意猶未盡,語句抑揚頓挫,像極了說書先生,「得勝還朝後,當時的君上還特意制券表彰,一品國夫人外,還特地加封了巾幗將軍,雖只是個虛爵,卻也是無上的榮耀。」
崔翎驚呆了,晨起敬茶時她看到的袁老太君,是個保養得宜氣質高雅雍容的貴婦人,與她祖母安寧伯夫人一樣地養尊處優,看起來和別人沒有太大不同,沒有想到竟還曾有過這樣傳奇的過往。
她輕「呀」一聲,雙眼不由冒出星星點點的亮光,「祖母這樣厲害!」
因為奉著混吃等死享受人生的信條,崔翎在安寧伯府的十幾年都是渾渾噩噩過的,根本就沒有那等豪情宏願要將盛朝的歷史人文模個底透,連當世的人情風俗也只求一知半解。
她前世活得太累,最後也沒有得個好結果,所以這輩子徹底地放棄了自我要求,覺得自己只要隨波逐流,不出挑,也不遭人嫉妒,就這樣混著過日子,也挺好。
因為懶惰散漫和不肯求進,安寧伯府女學里的先生曾十分委婉得向她大伯母表示,九小姐于文字上頭天生缺乏敏感,恐怕不適合繼續讀書,不若還是專攻女紅,也免得浪費時間。
她生母早逝,父親又娶,繼母接連生了三個,根本沒有多余的精力管她。
而五房向來又在安寧伯府可有可無,在十五個姐妹中,她倒是生得最好,但自小表現出來的傻氣,也讓她失去了長輩們的關注。
是以,先生既這樣說了,從大伯母開始到她生父繼母,都無人有異議。她就這樣順利地從女學里出來,後來又如法炮制地氣走了教習她女紅的繡娘,逐漸混到了她理想中的無組織無紀律無所事事的狀態。
崔翎一直以為,這就是她理想中的生活,不需要花費精力動腦筋,混吃等死,輕松無負擔。
但這會听著杜嬤嬤口若懸河地將袁老太君的事跡繪聲繪色地說出時,她忽然有些鄙夷自己的孤陋寡聞,並開始後悔過去對自己的放任。
在娘家時,哪怕再蠢笨,憑著血脈親緣,也沒有人真正會刻薄她欺負她。
可現在嫁到了別人家里,要看人家的臉色吃飯,她對外頭的世道一無所知也就罷了,竟然連袁家這些輝煌的往事也一問三不知,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這樣想著,她不由羞愧地低下頭來,「我在家時不怎麼出門,也很少讀書,所以……這些都不知道……」
杜嬤嬤見五女乃女乃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般垂頭不語,便忙說道,「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了,五女乃女乃年紀輕,沒有听說過也不稀奇。」
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地接著說道,「先帝時有些忌諱,後來老將軍出征時老太君就不跟隨了,一直到如今,袁家的男兒在疆場保家衛國,女人們呆在府里教養子女,都好幾十年不曾提起這茬,也是我今日多嘴,倒讓五女乃女乃為了難。」
崔翎心里曉得,這里頭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但她之前什麼功課都沒有做過,這會兒自然一無所知。
世上沒有後悔藥,這會再去懊惱已經晚了。
她想了想,了解這個世界的事可以慢慢來做,可眼前這所謂的做早操,想來是萬萬躲不過去了,便只好說道,「嬤嬤等我一會,我換了衣裳馬上就來。」
專門為練操做的衣裳沒有,但款式簡介利落的倒有那麼兩件,崔翎不敢怠慢,火速地尋了一套顏色喜慶的換上了身,便匆匆忙忙地從里屋里出來。
杜嬤嬤眼前一亮,贊嘆地說道,「五女乃女乃好個標志的人,隨便什麼衣裳穿著都好看,怪不得五爺這樣愛重,臨行前五爺求著老太君許久,讓她老人家答應不管走哪做什麼,都要帶著您怕您一個人胡思亂想呢。」
她嘖嘖幾聲,「五爺真會疼人!」
崔翎腦子里嗡嗡作響,什麼!走哪做什麼都要帶著她?袁五郎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