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袁浚看到崔翎縴弱的身軀緊縮在斗篷中,一張小臉被冷風吹得僵硬,不由有些心疼。(鳳舞文學網)
他眉頭低皺,壓低聲音喝問,「是哪個不懂事的誰請夫人來的?」
貼身的長隨槐書忙撇清自己,「我一直跟在五爺您身邊的,可沒有那個功夫去請夫人來。再說,我是那種不分輕重的人嗎?這里血腥氣那麼重,夫人和小公子嬌弱,怎麼禁得住自個!」
他忙往外頭瞅去,努了努嘴說道,「原來是見月姑娘引夫人來的。」
袁五郎愣了好一會兒,「見月?是城外岳柳村那位見月姑娘?」
他對這位見月姑娘印象倒是深刻。
上兩月沐州城外的岳柳村遭遇柔然騎兵屠村,他雖然立即趕了過去,但為時已晚。
整個岳柳村十八戶人家五十八口人,除了這位見月姑娘外,全部都已往生。
當時她哭得死去活來,他可憐她親人盡失,便將人帶回了令尹官邸。
不過,之後的事,他都交給了令尹府原來的管事白總管處置,並沒有親自插手了。
听說,白總管將見月姑娘安排到了醫堂。
只是……
袁五郎奇道,「夫人今日才到,見月怎麼會認得她,還請了夫人來這地方?」
槐書想了想,「听白總管說,府里原本的奴僕遣散了大半,剩下的這些都各司其職,各有用處。夫人和小公子來了,一時抽不出照顧的人手,白總管便請見月姑娘這幾日先到雅情小築幫個忙。」
他頓了頓,「其實有個傳言,我听說了許久,只是先前覺得沒有稟告的必要。但現在……」
袁五郎眉頭一皺,「有話快說。」
槐書便道,「因那夜岳柳村遭難。見月姑娘衣衫襤褸,是被您親自抱回來的。所以府里的人不知道听了哪里的傳言說,五爺您遲早是要收她入房的。」
他望了越走越近的崔翎和瑀哥兒,小聲地嘀咕,「這話若是叫五女乃女乃听了去,想必心里一定不痛快,五爺您還是小心著點。」
見月姑娘每常在五爺面前打轉,愛慕之心路人皆知。
也只有五爺這樣于男女情事上頭不大敏銳的男子。才會看不清見月的用意,一直無視人家姑娘的殷勤。
槐書雖然也還不曾娶妻,但他曾經對二女乃女乃梁氏院子里的二等丫頭靜香,有過那麼種小鹿亂撞的感覺。所以,他自覺對見月的心思,十分洞悉了然。
這會兒,見月做了不該她做的事,五爺覺得莫名其妙。他卻是一眼就看穿了天機。
不過,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是,他是絕對支持五女乃女乃的,所以,便是冒著被五爺彈腦殼的風險。他也要偷偷提醒一聲。
袁五郎輕「哦」了一聲,再看見月的目光就十分冰冷了。
見月引著崔翎和瑀哥兒了進了醫堂的正屋,便撇下他們,快步地往袁五郎身邊湊。
她淚眼婆娑地立在袁五郎身側,一副擔憂地下一秒就要昏倒過去的節奏。
見軍醫已經替袁五郎處理好了傷口,正要拿紗布替他纏上,她連忙接過來,柔聲說道,「五將軍,我來替您包扎吧!」
袁五郎咳了一聲。
槐書便忙從見月手中奪過紗布,笑著說道,「這兒血腥,就不勞煩見月姑娘了,還是我來!」
袁五郎正襟危坐,一手伸過去任由槐書歪七扭八地包扎,另一手撐在木板上,盡量讓自己顯出一副剛強勇猛的樣子。
但隨即他立刻悲催地意識到,就算他此刻像個英勇無畏的戰神,崔翎的目光也不會停留在他身上。
因為在她心里,旁邊躺著的九王,才是她「認為」的袁五郎!
果然,崔翎的腳步停留在九王身側,她垂頭看了眼臉色蒼白如紙的男子,見他雖看著傷重,鼻尖卻還在均勻地呼吸,便松了口氣。
她見有軍醫已經處理完九王的傷口,便小聲問道,「將軍的傷勢如何?」
那軍醫不認得崔翎是誰,但見她氣度不一般,也就答了,「將軍胸口出中了一箭,好在箭扎得不深,位置也偏了幾寸,只是傷到了皮肉,並不曾動及筋骨。」
他也舒了口氣,「養上些時日,便會好的。」
九王長而卷翹的睫毛輕輕顫動,好幾次他都想借著昏睡過去的名義不要清醒。
但,他不能。
先前袁五嫂錯認他是五郎,他著實驚愕了好久。
不過細細一想,卻又替她覺得哀傷。
拜過堂的夫婦呢,只見過一面就匆忙分別,再相聚時竟連自己的丈夫都沒能認出來。
這與其說是個笑話,倒不如說,其實是她的悲哀。
他原本是想當即就澄清這個誤會的,但思來想去,又覺得這是他們夫婦之間的事,他一個外人不幸被攪在其間已經夠不該了,實在沒有必要再多摻合一腳。
所以,他才會請袁五哥自己送袁五嫂去雅情小築的。
九王以為,他們夫妻,一定是趁著這機會將誤會解開了。
但這會見袁五嫂仍以為他是袁五郎,他便只好暗自揣測,莫非袁五哥覺得顏面受損,實在不甘心遭此對待,所以還在生氣之中?
男人嘛,平心而論,若是他自己遇到這樣的事,生氣煩悶那是一定的。
只是小兩口鬧別扭,還是要關起門來比較合適,說不定床頭吵架床位合,誤會消弭于無形不說,還能成就一樁美事呢。
可這里是醫堂,受傷而躺著的將士不說,便是來來往往的軍醫和幫忙的人都不知凡幾。
若是袁五嫂在眾目睽睽之下叫錯了人……
九王想,他自己名聲差得緊,若是叫袁五嫂受他所累,有什麼不好听的話傳了出去。
就算袁五哥不哭,他也會內疚的。
所以,盡管他十分想要裝傻充愣一回,但理智卻還是將他的雙眸喚醒。
九王看到袁五嫂略帶了幾分焦慮的表情。心里微微一動,卻仍舊說道,「我無事。」
他勉強轉過頭去。對著袁五郎說道,「阿浚。你把夫人送回雅情小築吧,夜里風涼,莫要在外頭待太久,恐惹風寒。」
崔翎皺了皺眉,她沒有想到這個男人雖然生了副她厭惡的外表,卻還有這樣的體貼。
她的惡感一下子消退不少,剛想要說。他受了傷,她這個做妻子的怎麼能不在一旁照看?
但九王卻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
他目光凌厲地盯視著見月,聲音虛弱卻十分堅定地說道,「見月。你過來!」
見月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袁五郎。
但袁五郎絲毫沒有反應。
她無法,只好依言來到九王身邊,「不知將軍有什麼吩咐?」
九王勉強撐起身子,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朵魅惑微笑。
他緊緊握住見月的手,「我沒有什麼吩咐。只是想你在這里陪我。」
崔翎見狀,一陣失望。
她心中想道,果然如她所料,見月和袁五郎之間並不簡單。
只是,都說袁五郎為人謹慎自持。但他在這等關口,眾目睽睽之下,竟然毫不掩飾他和見月的關系。
這令她一時吃不透他的想法。
是簡單鮮明地表達了他情感上的立場?好叫她知難而退,不要做那等不識趣之人。
還是惺惺作態,故意為之,是對她先前的言語傷害進行殘酷的反擊?
崔翎目光微垂,眸中便多了幾分冷意。
好在,她原本就對這個男人就沒有太多好感,現下面對此等艱難困窘的境地,好似也並不覺得有多麼難過,反而……
反而,她心底還多了幾分莫名其妙的輕松。
人家已經下了逐客令。
崔翎自不必再多言語,她輕言淺笑,臉上看不出來一絲傷心難過的痕跡,「既如此,那我便先帶著瑀哥兒回去了,他還小,禁不得風寒。」
她轉身對著袁五郎福了一福,「麻煩了!」
瑀哥兒從她身側探出小小的腦袋,輕聲喚道,「五叔……」
他覺得自己好像闖了大禍。
要不是他自作聰明建議五叔將錯就錯,五嬸嬸也不會一直被蒙在鼓里,然後錯上加錯了。
她顯然再一次認錯了人。
而且這回,事情還越高越復雜了。
瑀哥兒看著袁五郎,無聲地和他對著口型,「五叔,要不您就招了吧!」
袁五郎狠狠地瞪了這小破孩一眼,也和他用唇語交流,「都是你惹的禍,好了好了,這里人多,回去再說!」
說完,他便扶著手臂起身,牽著瑀哥兒的小手替崔翎開路。
袁五郎一路上的心情很復雜。
先前同意小破孩將錯就錯的建議時,他其實沒有考慮太多。
只是覺得也許瑀哥兒說得對,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確實可以看清楚對方的真實品性。
他也的確這樣地做了。
將他看成是袁五郎護衛的崔翎很自然,一點都不矯揉做作。
她的善良和美好,與新婚夜停留在袁五郎腦海中的那個壞女人形象,截然不同。
而他發現,這才是真的她。
這令他怦然心動。
原本,他想要等她也對他了解更多的時候,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再揭曉自己的身份。
但現在,他覺得自己等不了了。
這座府邸,並不只有他們兩個人。
有些誤會如果不澄清,會千絲萬縷地纏繞在一起,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到最後卻成了一樁大麻煩。
就好像現在這樣,他想要親自送他的妻子回雅情小築,卻還得九王犧牲形象和色相來助他一把。
所以,袁五郎決定要和崔翎好好地談一談,解開先前的誤會,將彼此心里的想法都告訴對方,然後再嘗試著像別的夫妻那樣生活。
或許,一開始不會像兄嫂們那樣恩愛和諧,但他不著急。
感情的事,可以慢慢來的,沒關系,他們還有一生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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