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臨,三千唐軍將士已照著原定計劃撤離了野林,在離這里三十里的地方等待雲晚簫匯合。
雲晚簫從白馬馬鞍邊的小兜中掏出了最後的一壺酒,一手拿酒,一手拍了拍白馬的馬鬃,笑道︰「馬兒,如今只剩下你跟我,你可害怕?」
白馬刨蹄,用頭蹭了蹭雲晚簫的臉側,似是在安慰雲晚簫。
雲晚簫輕笑搖頭,將酒壺掛在腰甲上,俯身將準備好的女尸用草席裹好,系在馬尾上。雲晚簫再拍了拍白馬馬鬃,翻身上馬,指了指吐蕃大軍的方向,「馬兒走,我們給他們送份禮物去!」
白馬低嘶一聲,馱著雲晚簫從野林中走了出來,讓雲晚簫一襲銀甲暴露在暮色之中,淡淡地染上了一抹日暮殘色。
「報——敵將出來了!」吐蕃大營之中,一員吐蕃將士沖入大營,跪倒在阿祿腳下。
阿祿皺緊了眉心,問道︰「只是敵將?」
吐蕃將士回答道︰「回將士,一人一馬,不對,好像馬後面還有一卷草席!」
阿祿沉吟片刻,當即下令道︰「點齊一千弓箭手,隨本帥出去會會他!」說完,順手抄起營帳中的長戟,大步踏出營外,終于看清楚了白馬上的少年將軍,不是那日游商,還有誰人?
「果然是你!」阿祿沙啞地開口,「昨夜我就當殺了你!」
雲晚簫涼涼地笑了笑,拔劍斬斷了馬尾上的繩索,俯身用劍鋒挑開了草席,露出了當中的女尸,那身形與迦葉心極其相似。
「將軍不必後悔,昨夜你確實要了一條人命。」雲晚簫氣定神閑地立馬對望,「‘無毒不丈夫’,這五個字,雲晚簫算是領教了。」
「她……」阿祿緊張了起來,他本該是歡喜,死了這個女人,今後他仕途安然,不會再被她所牽累,可是親眼看到了這具女尸,阿祿卻覺得難受,撓心的難受。
「她不過是個卑微女子,你以為她能威脅到你什麼?」雲晚簫忽然揚聲大喝,「難道你怕被你的君主知道你與她有私情?」
阿祿身子一震,忽然明白了雲晚簫想說什麼,「胡說八道!」
雲晚簫放聲冷笑,「朗朗青天作證,若是你不是怕這個,又怎會命人痛下殺手,追殺吐蕃王的女人?」
阿祿握緊了拳頭,如今當真是進退兩難,若是下令射殺雲晚簫,顯得他是惱羞成怒,意圖殺人滅口,若是不下令射殺,這雲晚簫不知又會說出些什麼中傷他的謠言來?
「她不遠千里逃婚來尋你,竟換得一個被殺身死的下場,我斗膽敢問一句,你究竟有沒有把你家吐蕃王放在心里?竟然連他的妃嬪都可以下手殺害,僅僅只為了掩蓋你與她曾有私情的事實!」雲晚簫坦然開口,絲毫不懼那一千張已經拉滿的長弓。
雲晚簫的話,宛若一計重拳,打在了阿祿身後的吐蕃將士心頭,也打在了昨夜奉命追殺雲晚簫與迦葉心兩人的騎兵長心頭。
雲晚簫見他一時顧忌,沒有下令放箭,再將聲音放大了一分,「你與迦葉心有沒有私情,你心知肚明!當初你與迦葉心在彼此身上刺了彼此之名,可以為證,雖然她已經死了,尸身上的刺字被鮮血沁透,已有些看不分明,可是你身上的,卻是明明白白!」雲晚簫手中長劍回鞘,解下了腰間的酒壺,將酒淋在了女尸邊,嘆聲道,「迦葉姑娘,你對這樣一個不忠不義的男人痴心不悔,當真是可惜了……晚簫唯有這一壺清酒,寄你在天之靈。」
阿祿隱約听見了身後吐蕃將士的低聲議論,忍不住發出一聲咆哮,手中長戟刺入腳下,劈手奪過身邊弓箭手的弓箭,拉滿長弓,對準雲晚簫,便是一箭射出。
雲晚簫勒馬避開,出言繼續嘲諷道︰「惱羞成怒,要殺我滅口?如今你身後之人,皆知你不忠不義的惡行,你殺得過來麼?」特意重重念了「殺我滅口」那四個字,雲晚簫臉上多了一絲傲然。
「放箭!」阿祿嘶聲怒吼,終于忍不住下令射殺雲晚簫。
吐蕃弓箭手們遲疑了一下,雲晚簫趁機勒馬往野林中馳去,不忘丟下一句話,「吐蕃王的女人,我留在這里,人死已一了百了,望好生對待她的尸首。」
「騎兵何在?隨本帥殺過去——!」阿祿已是紅了眼,丟開手中的長弓,拔起地上的長戟,便當先沖了過去。
雲晚簫不急不慢地勒馬回頭,凜聲笑道︰「我大唐將士已在這林中久候多時,將軍若是不怕,盡管來,瞧一瞧,究竟今日是誰輸誰贏?」話音一落,雲晚簫勒馬飛馳,一人一騎已安然沖入了迷霧彌漫的野林之中。
「啊——!」阿祿怒然止步,不甘心地看著雲晚簫消失的身影,今日才吃的大虧,他不能再冒險!
雲晚簫這一招,不僅僅是為了離間他與吐蕃王,還為了激他入林,中他們唐軍的埋伏。
阿祿不得不防雲晚簫這一招「請君入甕」,他只有壓下心中的惡氣,下令騎兵停下,一步一步走近那具女尸。
熟悉的身形滿是鮮血,當中的箭孔看得人觸目驚心——迦葉心死了,曾經他愛得發狂的女子,如今只是一具冰涼的尸體在他面前。
阿祿顫然伸手,扯開了女尸的衣袖,一直撕到了左肩,露出了那個血淋淋的「祿」字,雖然神似,可怎麼看都是才刺上去的新字,這人定不是迦葉心!
阿祿下意識地想辯解,可是話才到唇邊,他不得不咽下去,若是他敢說這女尸不是迦葉心,便是實實在在地證明了他對迦葉心有多麼熟悉。
即便是他與她是清白的,從未有過苟且之事,可是這字,確實也是他親手刺上去的——天下君王,豈能容忍自己的女人,曾經袒露左肩給自己的臣下?
阿祿只能沉默,迦葉心死了也好,只要他能拿下長安,將功補過,料想大王必定不會責難他曾經與這個女人有私情。
只是,世間有些事,並不能想是什麼,就能按想的來發展。
阿祿渾然不知,昨夜他派去追殺雲晚簫與迦葉心的那個騎兵長此刻已悄然離開了大營,單騎朝吐蕃王城馳去。
若是不想被阿祿殺人滅口,唯一的法子便是向吐蕃王告密,將阿祿扯下將軍之位。
征戰沙場,免不了一死,可是若是死在了同族人滅口的刀刃上,那就太不值得了!
野林中的雲晚簫看清楚了阿祿臉上強忍的怒意,嘴角一抿,淡淡一笑,這一計攻心,算是成了。
雲晚簫勒馬在林中巡視了一遍豎立的草人,雙腿一夾馬月復,策馬朝著三十里外匯合之地趕去。
若是這里能夠拖住三日阿祿的大軍,她便能趕到長安城外,布置好一切,逼退想要搶掠長安的回紇援軍。
雲晚簫望著天際的暮色,一顆心宛若被火狠狠灼燒,什麼叫做歸心似箭,她此刻是實實在在地知道了。
雖然沒有按照當初的軍策重創死戰敵軍,但是這樣一個空城計,也能夠拖住敵軍幾日,只要郭元帥後方偷襲得手,這一戰,也算是得了三分勝機。
若是能夠逼退回紇援軍,長安得保,後方無憂,那時候,她也可以放手一拼,勒馬回頭,與阿祿好好戰個高下!
當然,最好的結果,是今日她說的這些話,傳入吐蕃王耳中,讓吐蕃王下令撤兵,免去這一場烽火殺戮。
「這雲晚簫還當真有些本事。」野狼谷的兩側絕壁之上,費了大把氣力才攀上去的杜棠之不得不佩服雲晚簫今日的用計。
原想帶著一千唐軍悄然爬上絕壁,來一個居高臨下,幫助雲晚簫死戰到底,可是沒等他們爬上來,吐蕃大軍已突破了野狼谷,到頭來,這爬到岩上,也不過是一場徒勞。
好在雲晚簫還是攔住了這三萬人馬,杜棠之倒吸了一口氣,若今日帶兵的是他杜棠之,只怕三千人只能羊入虎口,根本起不到突襲之效。
「總有一日,我定會勝你!」杜棠之握緊了腰上的佩劍,不服輸地望著那片野林迷霧。如今這里暫時不用他暗中相助,他也該帶著這一千人馬回返長安,幫爹爹依計除奸。
「我們回長安。」杜棠之低聲下令,好不容易爬上來的大唐將士不禁頹敗地嘆了一聲,瞧著來時的險崖,只能搖搖頭,小心地沿著險崖爬了下去。
等杜棠之到了崖下,命人吹響了鴿哨,喚來了信鴿。
這里的戰況要速速送回長安給妹妹,好讓妹妹知道整個局勢,也好繼續出謀,把這場戰的勝機全部掌握手中。
與此同時,長安烏雲依舊,那凝重的氣氛,總是揮之不去。
夜色漸濃,這該赴的宴席,怎能不赴?
喬裝好了的杜卿卿在銅鏡前看了看自己,笑吟吟地自言自語道︰「今夜就算是酒不醉人,只怕我也已經先醉了。」說完,杜卿卿再仔細整了整衣冠,笑道,「霍小玉,來日方長,這好玩得可還在後頭呢!」
作者有話要說︰小玉跟二小姐的故事,也是不得不寫滴~當然,重逢是越來越近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