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二品將軍請婚未果,德安郡主還是要啟程回返東都洛陽,對于長安百姓而言,這個消息讓他們有了更多的想法。
許是天子當真看中了雲晚簫,想招為華陽公主的駙馬,才不允雲晚簫的請旨。更或者是,當今天子也听聞霍小玉的艷名,想招霍小玉入宮侍君,這才拒絕了雲晚簫的請旨。
流言四起,當事的幾人,也只能沉默不言,以免越描越黑。可是听事的幾人,比如魚朝恩一流,心底暗暗驚惶,不管是哪一個結果,于他來說,都沒有什麼好處。
這雲晚簫,是拉攏呢?還是不拉攏呢?
現下路上流寇甚多,衛國公杜鴻漸擔心太子帶德安郡主回東都路上出什麼岔子,所以特別安排了親子杜棠之率領一千長安守軍,沿途護送太子與德安郡主回返東都。
臨行之夜,香影小築沉靜若潭。
有人為郡主與將軍的姻緣惋惜,比如絮兒、雲揚,也有人為這段姻緣錯過而歡喜,比如鄭淨持與雲老夫人。
霍小玉安靜地坐在小院中,呆呆地看著小築大門,她想,這些日子雲晚簫不作任何解釋,總是早出晚歸,到了這臨行前的一夜,總該對她說點什麼?
「郡主,再過幾日便入秋了,當心受涼。」絮兒給霍小玉罩了一件輕衫,關切地看了一眼緊閉的小築大門,勸聲道,「雲將軍平日還要比現下晚些回來,郡主,不必擔心。」
霍小玉抿嘴一笑,卻笑得蒼涼,「我……再等等她罷。」
不知道是這天氣漸漸轉涼,還是心涼,霍小玉覺得有些涼涼的心悸——晚晚,莫非你真被天子當成了佳婿?那我……又將成為誰的妻呢?
「那我給郡主煮壺熱茶去。」絮兒輕嘆了一聲,剛走幾步,便听見有人叩響了小築大門,連忙提裙跑了過去,「許是將軍回來了,姑娘,我去開門!」
霍小玉顫然站起,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小築大門打開,卻在瞧見來人是誰之時,眸光又漸漸黯淡了下去。
雲揚與雲飛快步走入小築,轉身將小築大門關好,歉然對著霍小玉笑了笑,一言不發地朝客房走去。
既然門已關上,雲晚簫必定不在門外。
霍小玉抬眼看了看天色,這個時候還不回來,莫非是故意躲開她,不想給她一句解釋?忍不住心里的疑惑與難過,霍小玉終于開了口,「兩位雲副將,且留步。」
似是被雲晚簫教了說辭,只見雲揚臉上閃過一絲不幸的表情,當即對著霍小玉抱拳道︰「將軍今夜會回來晚些,郡主可以早些休息。」
霍小玉臉色一沉,「晚到何時?」
雲飛連忙抱拳道︰「末將也不知將軍何時回來,還請郡主不要為難末將。」
「為難?」霍小玉涼涼地一笑,只能作罷,揮了揮手,示意雲飛兩兄弟退下,「你們下去吧。」
「諾!」雲揚偷偷抬眼看了看霍小玉,似是想說什麼,只覺得手臂被雲飛狠狠一拐,便被大哥拖著走回了客房。
「郡主……」絮兒心疼地看看霍小玉,想要勸慰,卻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只能氣呼呼地鼓著臉瞪著小築大門,這個雲將軍平時看上去也不是喜新厭舊的人,怎的遇到了華陽公主,便像是變了個人,這幾日連話都很少說了。
霍小玉倒吸了一口氣,涼涼笑道︰「她既然不願開口,我又何苦執著?絮兒,我倦了,回房歇息了。」
「嗯!」絮兒連忙上前攙住霍小玉,將她送回了小閣。
夜深人靜,小築的燈影漸漸熄滅。
「踏踏……」
雲晚簫倦然勒馬,從馬鞍邊解下燈籠,看了看四下,此時巷陌寂靜,哪里還有其他人?只見她緩緩走到香影小築門口,叩響了門環。
值夜的雲家家將連忙將小築門打開,迎入了風塵僕僕的雲晚簫。
「將軍,末將還以為你今夜不回來了。」
「有些事尚未交待清楚,還是要回來的。」雲晚簫隨口應了一句,抬眼看了看已熄了燈的小閣,提著燈籠怔怔地立在原地。
「將軍不去休息?」雲家家將忍不住問了一句,連帶邊上的東宮侍衛也覺得有些詫異。
雲晚簫涼涼地笑了笑,擺手道︰「我在這里站一會兒,你們繼續值夜便是,不必管我。」
「諾!」家將與侍衛點頭應聲,繼續值夜。
小閣之上,雖然熄了燈,可是霍小玉卻沒有安睡,安靜地坐在窗邊,當瞧見那盞燈籠出現在視線之中,霍小玉不禁站了起來。
雲晚簫抬眼瞧去,恰好瞧見了霍小玉的一角白裳,臉上的冰霜化去,只留下一個溫暖而疲憊的笑。
「阿玉,可願陪我在院中走一走?」
霍小玉掀起簾子,心里頗有幾分怨氣,只見她對著雲晚簫輕皺了秀鼻,冷聲道︰「你舍得回來了?」
雲晚簫听出了霍小玉話中的酸意,心里不禁一暖,笑道︰「有些話想在你明日離開長安前對你說。」
「我若不想听呢?」霍小玉披上了暖衣,哪里是不願下來的樣子?
雲晚簫輕嘆一聲,「那我便在這里值夜,明日一早,總歸是能見到的。」話音之間,帶著一抹淡淡的淒然。
「那你就等著。」霍小玉口頭上一句嗔怪,可心頭卻莫名地一酸,轉過身去,急急地打開了房門,快步走下了小閣。
雲晚簫含笑看著她,即便是滿心疲憊,此刻也想這樣對著她笑,讓阿玉覺得一切依舊,一切安好。
霍小玉怔然看著雲晚簫的笑臉,「晚……」
「我們去那邊走走吧。」雲晚簫一手執燈,一手牽住她的手,目光瞧向了小築後院。
「好。」霍小玉點點頭,不禁將雲晚簫的手握得更緊,熟悉的溫暖從掌心處傳來,讓她一直驚動的心有了一剎那的寧靜。
穿過小廊,接連走下幾磴石階,雲晚簫輕輕一笑,卻說得篤定,「我是不會做駙馬的,阿玉。」略微一頓,雲晚簫側臉凝視霍小玉,嘴角一抿,笑得溫婉,「不管你是長安名妓霍小玉,還是德安郡主霍小玉,都只能是我雲晚簫的妻。」
霍小玉心頭暖暖,笑道︰「堂堂大將軍說話如此不害臊!」
雲晚簫將手中燈籠擱在樹杈上固定好,笑然牽著霍小玉坐在了石階上,伸手摟住了她的肩頭,側頭輕輕地與霍小玉的鬢發相靠。
「阿玉,若是有一天,連我也認不出自己了,你可還會認出我?」
霍小玉輕輕蹙眉,「說什麼傻話?」轉念一想,忽地側頭定定看著她,「你心里,究竟藏了什麼?」
雲晚簫強笑搖頭,道︰「你如今貴為郡主,姻緣早已不是你我能左右的。若是可以重來,你可願意做回當初的你?」
霍小玉驚瞪雙眸,問道︰「當初的我?依舊是風塵女子?」
「不,只是個平凡女子,可以與另一個平凡女子相守到老的姑娘。」雲晚簫正色說完,不敢再與她澄淨的眸子對視,生怕讓她看出更多的愁色,連忙將她摟入懷中,細嗅她發間的幽香,低聲道,「我不想讓你去洛陽,所以,明日我會搶你……」
「其實……我也不想去洛陽……」霍小玉恍然大悟,這些日子為何總是瞧不見她,原來她是為了留下她而奔波,只是,君令不可違,晚晚若是搶了她,就是犯了欺君大罪。想到這里,霍小玉身子不禁一顫,搖頭道︰「此事很危險……」
「這也是留下你的唯一辦法。」雲晚簫緊緊抱住了她的身子,輕笑道,「怕只怕你到時不願跟我走。」
豈會不願跟她走,怕的是連累她……
雲晚簫接著道︰「只是,今後你不能再輕易露面世人前,只能在我身邊,哪里也去不了。」
這是將門一入深似海麼?
「我……並非……是要用籠子鎖你一世……」雲晚簫聲音一沉,竟有些哽咽,那些真相若是全部告訴她,阿玉若是知道了她的處境,只會平添阿玉的憂思,那些擔子,就由她雲晚簫一人擔吧。
「晚晚。」霍小玉忽地掙開了雲晚簫的雙臂,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為我甘冒欺君大罪,值得麼?」
雲晚簫嘴角一揚,點頭,「相守雖難,但,我想盡力一回。」
霍小玉勾唇輕笑,卻笑得堅定,「我忽然覺得,做一只金絲雀也不錯。」忽地探前湊近雲晚簫,「因為這籠子,一點也不冷。」
「我可指天為誓,定不會讓你覺得……」
「晚晚。」霍小玉連忙按住雲晚簫的唇,挑眉酥然一笑,「誓言就不必了,我只求君不相負,一世長安。」
雲晚簫覺察到了她指尖的冰涼,連忙雙手合十握住她的手,接連呵了好幾口熱氣,笑道︰「今後每個冬日,我都這樣給你暖手,可好?」
「君子一言,這話我可記下了,若是做不到,我可要狠狠罰你!」霍小玉眨了下眼,笑得狡黠,活像一只水靈靈的狐狸,說完,手指在雲晚簫鼻尖點了一下。
雲晚簫舒眉一笑,暖暖地將她摟入懷中,抬眼望著樹枝上隨風輕搖的昏黃燈籠,想到他日可以與霍小玉這樣日夜相伴,不由得會心一笑,喃喃問道︰「阿玉,若是此時你我可以雙鬢如雪,那可就是白頭到老了?」
「就為了這個雙鬢如雪,我等你……搶……」低低地,霍小玉在雲晚簫懷中道了一句,往她溫暖的懷抱中蹭了蹭,合上雙眸,此時此刻,她終于有了睡意,有了安心的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