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下賓客早便等候多時,此刻都探頭觀賞著第一位表演者百蓮姑娘的表演。她今日演奏的樂器是箏,曲調回轉間倒有幾分韻味,給這比賽的開場籠絡了不少熱鬧氣氛。眾人看得興起,並沒注意到角落里的兩個人。
卓子越一襲白衣端坐在上好的梨花木制椅上,細長玉白的手端著一酒盅,舉杯和坐在他右邊的那位共飲。
「侯爺今個好雅興,竟邀我這俗人一同觀賞表演。」
卻說這人正是幾日前觀看蘇笙表演的人--靳非復。
「還朝此言差矣(還朝為靳非復的」字「)。美酒也需品者高,更何況是表演,你平日審評眼光甚妙,邀你觀賞是再好不過了。」卓子越抿唇一笑,仰頭咽下一盅酒。
靳非復眉峰一挑話鋒一轉,說道︰「侯爺認為這帝京現今的情勢如何?」而台上又換了一位佳麗登台表演。
「看吧,我便說還朝眼光妙得很。你且看過來--」卓子越微微一笑,把手中那盅酒遞到靳非復面前。
「有何玄機?」靳非復饒有興趣地盯著。
卓子越伸出右手拇指,用指月復在酒面上輕點一下,其上便劃出一圈圈漣漪,在燭光映襯下泛出淡黃亮光。
「皇上現今五歲,而登基未滿一年。淮南王遠在天邊,竟想搞出些動靜。其野心,不在小。」卓子越冷冷開口,劍眉上揚。他又端起一盅酒,一干而盡,酒液因他散漫的動作而從唇角流出,一直淌到他白皙的脖頸上。
一旁的靳非復瞧見他這動作,噤了聲。他轉頭向台上望去。
此刻上台的,是上屆花魁現今看似大有希望再奪魁的絕色美人--柳如煙。靳非復審視了她一遍,看見她手中持了把青銅劍,心中倒有了絲期待。
而台上的柳如煙甩袖一抽,劍已出鞘,寒光乍現。一陣笛聲響起,她挪步而動,手的劍輕挽出一個劍花。在眾人炫目間,她又刺出幾個柔招,配著清幽上揚的笛音,還真有一番俠客風範,令人瞠目。
不少客人向她投去大紅纏頭,氣氛瞬間熱烈。那柳如煙眼見此,仿若得到了鼓勵,舞得更加帶勁。她轉動身軀,身上的紅裝便隨之轉起,飄蕩起伏間宛若傾國的牡丹花般妖冶艷麗。
眾人瞧得如痴如醉。角落里的卓子越放下酒盅朝台上輕瞥了一眼,便收回視線。可見一旁的靳非復看得興起,他不禁好奇問道︰「這舞劍之姿當真有那麼好看?」語氣冷漠淡然。
「非也。只不過較之前那些奇特點罷了。若說好看,我只覺得是那日見過的反彈琵琶的女子。」思及此,靳非復輕輕搖頭。可惜,看樣子今日她是不登台了。
卓子越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他順勢從腰邊扯下那把白玉簫,遞向靳非復。
「這蕭是我貼身信物,將它交予你父親。蕭內有封信,你父親看過後自有分寸。」卓子越話音剛落,只覺四周暗了許多,原本喧鬧的賓客都靜了下來。舞台周圍卻出奇的亮,一陣琵琶聲傳來,眾人都緊緊盯著台上女子,卓子越抬眼,也朝台上望去。
而一旁的靳非復,竟顯得有些激動,站起來望向舞台上那抹倩影。她竟然登台了!
台上的蘇笙坐在一叢叢花束中,左肩上勾畫的雪梅也在鮮花的襯托下仿佛活了一般,熠熠發亮。她低垂著頭,手指揉弦而後下撥。一陣低垂婉轉的曲調從弦上傳出。台下眾人卻有不少已經認出她就是當日反彈琵琶之人,她今日並沒有用出這一絕技,可這曲子的妙處就在于讓人听起來心生感慨。眾人的眼神緊緊跟隨她,蘇笙的指法先慢後緊曲調便先綿軟後續長,直听得喝的微醺的客人眼淚不自覺蘊在眼眶內。
那聲音忽而又變得急促,猶如珍珠落玉盤般清脆圓潤。卓子越緊盯著台上。他忽而輕聲朝靳非復說︰「這簫怕是得一會兒給你了。」
在一陣裂帛般的激揚曲調中,蘇笙卻又反手回挑,那聲音忽然變得平緩了許多。就在這空當,一種渾厚綿長的簫聲傳來,與這琵琶聲融合在一起。台下的眾人並未朝簫聲傳來的地方看去,但大家都很是受用這番合奏,剛剛那抑郁之感淡了,反而覺得心中經歷甚是復雜,悲喜交加五味俱全。
蘇笙循著那簫聲望去,並沒停下手中動作。目光交匯間,她看見了暗處仍舊風流溢彩的白衣公子。
卓子越緊緊盯著她,目光如炬。
她細細打量著他。墨黑的發傾瀉下來,頭頂束著流朱金冠,唇邊的弧度剛好與簫身完美嵌合。還有那秀挺的鼻,傲然地凌立著,他雙眼狹長,但眸湛藍若海,深邃的仿佛要將她淹沒。蘇笙手中的動作仍在繼續,但又感覺自己的手什麼也沒做。琵琶與簫的合鳴,她與他的目光交匯,宛若煙火間的踫撞,星辰與天河的相遇,燦爛卻不可多見。
無關眾人,無關風月,只在天地間與那個懂你的人一起,做你想做的、覺得快樂的,管它是劫是緣。
蘇笙這麼想,淺淺地笑了。
「女兒?女兒!」一陣尖銳的女聲傳來,刺得蘇笙耳膜都疼。
她仍舊沉浸在剛才那場合鳴中,待看了四周一圈後才反應過來。
鴇母用曖昧不清的眼神瞅她,「乖女兒,座下眾位公子,你可有中意之人?」她贏了嗎?輕易奪魁後就要選人小登科了?蘇笙略帶詫異的看向鴇母,小聲問︰「我當真奪魁了?」
鴇母嘆口氣,隨之用那涂著鮮紅蔻丹的食指狠戳她腦門,「你呀你,自己奪魁都不知,真是得了便宜賣乖!」
怎麼如此容易!?蘇笙的打算中並沒有奪魁一說,現下卻歪打錯著。她此時倒有些不知所措了。但是既然走到這一步,她也要冷靜地想想對策,既來之則安之。
她環視四周,忽然發現剛才那人已然不在席中。座下眾人向她投來不少猥瑣曖昧的眼光,她壓下心里的惡心,最終瞅準了一個文弱書生。
當花魁就是這點好,規矩一直都是如此,選誰不用被脅迫。
她打定主意,裝作嬌羞地伏在鴇母耳邊說︰「就第四排最左那個吧。」鴇母目光瞧過去,心忖這姑娘怎麼看上這麼個沒頭沒腦沒錢沒勢的書呆子,但既是蘇笙的決定,她也不好多管。反正今晚過後,環采閣的客源是會多起來的,這棵搖錢樹她可不能得罪了。她隨即抿唇一笑,向那書生走去。
那書生像沒意識到原委,看著走近的鴇母,沒有絲毫的驚喜表情。
鴇母掩面一笑,隨即恭迎道︰「這位公子,咱家花魁挑中你了,你可願意與她共度一晚良宵?」說完還不忘向蘇笙使眼色。蘇笙撇撇嘴,蓮步輕移扭著身子朝書生走去。「公子,妾可否有幸……」後半句她著實說不出口,胃中的食物都快翻涌出來了。
「我…。我、我……」書生結巴半天。
蘇笙面上仍是微笑,心里卻煩的不行︰你快點答應啊!等你進去喂你喝點蒙汗藥我就好月兌身了!她略一思索,猛地抓起滿面潮紅略帶羞澀的書生的胳膊,不顧眾人不屑、驚詫、欽佩的眼光,半推半就把他弄進了自己的閨房。
就在她剛關上門,想開口引誘那書生喝下攙了蒙汗藥的酒時,門卻被踹開了!
一個彪形大漢二話不說揪著著書生的衣領像拎小雞崽子似的把他扔出了屋子,一聲悶響後,蘇笙徹底驚呆。
她隨即看向站在房門前笑得花枝亂顫的鴇母,只見她手上拿了一沓的銀票,她眼波一轉,明白原委,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她倒是好奇哪個人這麼有權勢自己又被人家看上了。
「乖女兒,別怪媽媽我呀,我也是為你……」著想二字還未出口,就被一陣圓潤有磁性的聲音蓋過︰「哪那麼多廢話?」語氣依舊冷漠淡然。
「哎喲,是是是,老身就不打擾侯爺和美人共度良宵了,您快請進。」她說完迅速退出去並且帶上了門。
蘇笙輕輕睨向來人。一看不打緊,卻沒想到這人竟是剛才與她合奏之人!
「是你。」她冷冷開口。她原本以為他不是輕浮的人,沒想到現在也不過如此。
卓子越直勾勾地盯著她,看了半晌,忽而開口︰「你不來找我,我只好來找你了。」他淺笑一下,隨即如同參觀般在蘇笙房內踱步走起來。
蘇笙看著他悠閑的背影,不禁好奇,剛剛听見鴇母稱他為侯爺,難不成他是個權官?
窗外忽然傳來異響,卓子越勾唇一笑。
「你……」而蘇笙剛要開口,忽然被他抓住手腕,一把拽向了床上。
一陣眩暈後,定楮一看,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因為此時她正處在一個上不去下不來的狀態。卻見壓在她身上的那位絲毫沒有羞恥心,二人的距離近的可以听見彼此的呼吸。
蘇笙扭了扭腰,試圖掙開。
「安分點好不好?幫我個忙。」他用的是命令語氣,不容置疑似的。
然後,他隨即話鋒一轉說︰「小美人,這麼著急作甚?」這聲音響亮的似是想讓隔壁都听到。
「你!?」蘇笙沖他狠翻白眼。她著急?哪個女人在這種危急情況下不著急?
「噓--」他把細長的食指豎在唇邊示意她安靜。又把他的臉埋進她的頸窩上。
他的呼吸輕輕打在她脖上的動脈處,那溫熱之感呵得她皮膚直癢。
卓子越自然比蘇笙冷靜,他仔細听著窗外動靜。淮南王不是個頭腦簡單的老匹夫,他早便派人跟蹤他和靳非復,虧得他把見面地點安排在這人多的煙花巷以此掩飾此行目的。他低頭看著身下的人,她一頭青絲垂在肩後,如水的雙眸冷冷地瞪著他。
「美人是在氣惱我對你不夠好嗎?」卓子越笑著調侃她。隨即抓起蘇笙的一雙小手放到他頭頂的金冠上。
「幫我解開。」他抓著她的手,也不知是誰的力氣,輕易地摘下了金冠。
一頭墨發傾瀉而下,與蘇笙的發絲糾纏在一塊,密不可分。
她不經意地抬起頭來,看見了他那張潔白無瑕的臉。而垂下的發絲發出淡淡清香,不知迷亂了誰的嗅覺。
蘇笙感覺心跳地快了。?
卓子越撫著她的頭發,抓起一撮放在秀挺的鼻子下聞著。蘇笙此時的心情卻哭笑不得。只要給錢,她是不是就可以輕易被買走?只要有錢,她就不得不听話?
「你既不喜歡我,何必弄得如此曖昧?就算是做戲,也不用這麼認真吧。」她終于忍不了,開口諷刺道。
壓在她身上的人微微一怔,發絲遮住他的臉,看不清他的面容。就這麼僵持了許久,那人終于撐著胳膊從她身上起來。
他整整衣裳,隨意地扎起頭發。俊美的樣子與他冷漠淡然的表情格格不入。
「卓某被人追蹤,情勢所迫才如此輕薄了姑娘,實不在理。借這杯酒給姑娘賠不是了。」他說完,剛要喝下那杯酒。蘇笙一驚,急忙撲過去︰「別喝!」
她腳下不穩,直直向前倒去,在她以為自己要狠狠摔在地上時,忽然撲入一個溫暖的胸膛。
他把她接住了。
剛才的語氣是不是太不禮貌了,對于一個權官來說,自己這麼無禮他竟然沒生氣,所以……。自己是不是要客氣些?蘇笙想了想,緩緩開口︰「那酒里下了蒙汗藥,所以我……」她溫熱的氣息吐在他的衣服上,卓子越只覺得胸前發燙。
而他確實繃不住了,輕輕笑起來,將她扶起。
「你倒是個有意思的。」他轉身走到桌旁的一個小榻上,側身躺下。
一襲白衣風流不羈,無拘束地躺著。剛剛灑在地上的桂花釀香氣四溢,燻得蘇笙犯困。
蘇笙也不知道是不是該松口氣,借著立在原地整理衣服的空檔等了會,見卓子越輕閉上眼,不再有所動作才走到床邊,正要躺下,只听得他說︰「今夜便委屈姑娘與我共處一晚,明早我便離開。多謝姑娘滴水之恩,日後卓某必定涌泉相報。」
蘇笙背朝外躺下,眼楮輕眨著睡不著,她忽然想到帝京中只有一位年輕的侯爺。其父乃先帝重臣淮安侯,是當朝孝容太後的兄長。他繼承父統,因擅蕭又被稱為蕭伯侯,而他也確實不負祖輩期望。三歲識五經四歲曉六藝,五歲出口成章六歲開始習武。十歲文武雙全,至今成為名傳帝京的蕭伯候。卓子越,卓越卓越,子卓于群、越于眾,聞其名念其意。她想著想著迷迷糊糊便進入夢鄉。
而一旁的卓子越沒有睡意,他只是干了件很無聊的事--看著她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