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卻不在夏府,而是一個陌生的環境。我稍微適應了體,老先生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醒了就莫要亂動,養在深閨的女子哪有你這般野的。」
「先生,我得趕緊回家了,哥哥會著急的。」剛醒來的嗓子有點粗糙,聲音黯啞的難听。
「不用急,這還未到下學時刻,你尚且先休息吧。」先生把茶放在床邊,轉身扶起我身後的枕頭,「恕我冒昧的問一句,夏丞相可是你親生兄長?」
我瞬間愣住了,雖說我和哥哥不是親生兄妹在府里也不是什麼秘密,但一個第一次見面的老先生問出這個問題還是讓我很詫異。回想他見我的第一反應,像是看到什麼熟人一樣。這番想來,這老先生知道我親生父母也是未可知的。「不瞞先生說,夏丞相確實不是我親生兄長。我是受夏家收養長大的。」我想這種情況下我也沒必要說謊。先生沉思了一會,隨後捋了捋他滑稽的白胡須,卻沒接下我的話。
氣氛好像就這樣沉默下去了,先生沉寂在他的回憶里,幾乎把他旁邊的我忘了。我試著喚了兩聲,「先生,先生?」先生回過頭,道,「抱歉,想起了些往事。現在感覺身體如何了?」
「好多了,那學生現在可以離開了嗎?」先生無奈的笑笑,「你這丫頭倒也仗義,若是男子定有一番作為。那個小玩意雖說有想法,卻終易玩物喪志。若你能把這個小聰明放于書上,那才是正途。」
「先生,恕我直言,我雖不是男子,但我並未覺的女子有何不好,自古不缺巾幗英雄,女子哪里不如男?」先生怔了怔,看向我的目光不覺也深了些。片刻,先生道,「你這番話倒也稀奇,不失氣概。這些都是你兄長教于你的嗎?」
我竟忘了我是個10歲的小毛孩,太過鋒芒畢露只會得不償失。「這些都是學生看的一些雜書里說的,學生並無意冒犯,頭腦不清楚了些胡話請先生不必當真。」
先生饒有興趣的縷縷胡須,「哦,不知夏小姐看的是什麼書?」
「沒什麼。就……」
「顏老先生,太子求見。」門外傳來小廝的聲音,關鍵時刻救了我一命啊。我有點詫異,我想過這個教書先生的地位不低,卻不知竟連太子都需求見,這皇家的人是越發搞不懂了。先生隨手一擺,語氣里帶著無奈,「可算是來了。讓他進來吧。」我想也沒我事了,正準備告退,先生卻說稍等。
片刻後,從門簾處走進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約莫十幾歲,正是當今太子慕容重黎。「見過先生,學生來領罰。」太子走到先生面前,微微頷首。
「今日又去哪廝混了,前日教于你的詩書可背會了?」我看著臉色微紅的太子,忽然想起小時候沒寫完作業然後被罰的場景,不由自主的輕笑出聲。太子聞聲看向我,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那樣子像極了被搶了糖的小孩。先生也不說話,只是時不時把目光在我跟太子身上來回流動,隨後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太子呢喃了半天依舊沒蹦出一個字。「陳涉之位,非尊于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鉏櫌棘矜,非錟于句戟長鎩也;適戍之眾,非抗于九國之師;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鄉時之土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千乘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後以**為家,殽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不勢異也。」見太子那笨頭笨腦的樣子,我無意就接下去了。這篇古文是高考必考篇,當時為了應付老師隨時的抽查,我幾乎每天早讀都在背,以至于現在一听到前面,我就忍不住向後接。
瞬間周圍安靜了,先生用探究的眼神看著我,太子眼神里更是怨恨極的,「若不是夏丞相教過你?」先生問。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是個十歲的小孩,一下順口背出這麼長的古文確實很怪異。「回先生話,學生曾經無意看過這篇文章,只覺得蘊意頗深,不覺就記下來了。」
「哦,不知你看到的是何深意?」
「這秦始皇歲一統天下,卻二世而亡,推其位者並非王侯將相,而是一個平民百姓。若不是統治者自身的問題,那社會則不會有這般大的壓力。遂仁義乃是帝王之必備條件。這篇文章講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隨後門外傳來小廝的聲音,「顏先生,夏丞相求見。」我瞬間感覺解放了。先生依舊探究得看著我,隨口答應著,「跟夏丞相說,我這就帶沐果學生出去。」隨後先生便轉身對著太子道,「你且先回去,明日不可再不來了。」太子頷首,「是,先生,學生記著了。」他走的時候還不忘惡狠狠的瞪我一下,這個別扭小孩。
隨先生出來後,便看到哥哥欣長的身影。青色的長衫更顯出他飄逸的身形,如此這般的風流公子,作為我的哥哥真是太浪費了。不過,我也是真心欣慰的成為被他呵護的妹妹。若終有一天,他娶妻生子了,那我又會是處于何地。
哥哥和先生寒磣了幾句後,便帶著我回家了。對于我入學第一天就犯下這麼大的事,在路上哥哥卻是只字未提。事實證明,哥哥不說話的時候比他發火還恐怖。不管我怎樣百般討好,哥哥都是,嗤之以鼻。次日早晨,我成功戰勝自己的懶蟲,早早的起床為哥哥準備早餐,也總算是打破僵局了。
「皇宮險惡,沐果,為兄是為你好。這趟渾水能少淌就少淌,出風頭不是什麼好事。還有,太子性情暴戾,以後能避則避之。莫要被他帶壞了去。」哥哥見我沉默不語,嘆了聲氣,問道,「昨日的傷好些了嗎?就是不想讓你受傷,你卻還是這般讓我操心啊。」哥哥一句一句的關心,讓我心里頓時五味俱全,「哥哥,你娶妻生子後還會這般待我嗎?」被我突兀的疑問,哥哥臉上明顯一怔,他沉默片刻後不自然的轉移了話題,「收拾好了就上學去吧。」
我低聲應了,別扭的不正面回答。我不知道哥哥在逃避什麼,他從不牽扯這個話題,也未曾說他有什麼心上人。古時候像哥哥這般大的男子早已有家室了,而哥哥到底在守著什麼。
一進學堂,悠然就湊上來,「沐果姐姐,你沒事吧?」我勉強擠給她一個微笑,說,「沒事,不用擔心。悠然公主,以後還是不要叫我姐姐了,叫我沐果就行了。」悠然微微點頭,算是答應了。
到快要上課時,太子風風火火的帶著一群小跟班走進來,走到我身邊時定定的瞪著我,像是要將我千刀萬剮一樣。「也不知父皇是怎麼想的,什麼人都答應在國子監念書。竟把這麼個野小子放進來了!」太子語氣鄙夷。對于大家都把我當成男子,我覺得也沒什麼不好,反倒省事了不少。不讓悠然叫我姐姐,也正是這個原因。
「太子殿下說在下是野小子,可這‘野小子’倒是讓太子高看了。」我的語氣倒也沒有太過鄙夷,不過有心之人听起來就略顯刺耳。
太子听後氣的兩眼噴火,怒道,「來人,把這個不懂禮節的狗奴才給我拖下去打二十大板!」我一驚,忽的亂了分寸。悠然記著我為她頂罪之事,這會子忙為我求情。「太子哥哥,我給沐果賠個不是,不要動手了。沐果也是悠然的伴讀,好歹給悠然一個面子吧。」看到悠然梨花帶雨的小臉,心下有些悸動。
「太子殿下,你高高在上,若是動不動就來人來人的叫,未免太窩囊了些!」還未說完悠然就拼命想捂住我的嘴。太子看著我,道,「好,明日就你我二人決斗!你若是不來,可別怪我心狠手辣!」
這場鬧劇在先生來後算是一時平靜了。一堂課我什麼也沒听進,一直想著明日決斗的事。小孩都是這般,尤其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好勝心強些也不無解釋。所以決斗之事我也無法推月兌,只得硬著頭皮應對。
不知道為何,雖然這個太子很惹人厭,但卻讓人可憐。德帝尚年輕,又是勤政的明君,所以目前兒女並不多。太子上面只有兩個姐姐,一個已經成了戰爭聯姻的奉獻品,還有一個已過及笄年齡,卻依舊未嫁。太子並非皇後所生,他與大公主都為平妃所生。據說平妃並無意爭寵,在生下太子後就代發修行了。而太子一直是由長公主代為撫養,但是幾年前,大公主遠嫁,太子還是一個小孩,就獨自一人在這個險惡重重的皇宮里,性情暴躁點也實屬正常。除了太子,還有幾個皇子,一個是已故的皇後所生,還有一個是淑妃所生。皇上對皇後情深意重,在皇後逝世之後就將後位一直空著,但因皇後遺子慕容卿塵天生痴傻,這才把太子之位給略長之子慕容重黎。雖說五皇子慕容解墨的母妃乃是名將之後,五皇子手握兵權也是未可知的。偏他自小便只喜愛一些詩書,並無心權位。他母妃也從不曾教他武功。所以這麼來看,慕容重黎是太子的不二人選。還有一個皇子尚未足月,且他母妃地位低下,只是個才人,更是成不了大氣。
但偏偏是這樣,問題就大了。太子從小就這般驕橫,沒有一點帝王的潛能,最重要的是這太子未有半點後台,只能將來娶太子妃或許得些支柱。若是他當皇上,那這個皇位定是坐不穩的。但看現在的情形,皇上卻未太過在意。我不相信德帝會是不知道好壞的昏君,可以這般溺愛太子。而我最大的猜想便是,皇位人選早就暗有決定,慕容重黎,不過是為後面那個上位做的擋箭牌。
「夏沐果,下面你來接這段話。」先生的話一下把我拉回來了,頓時尷尬無比。我厚著臉皮站起來,道,「先生,學生沒听清楚。」先生無奈的搖搖頭,「方才想些什麼呢,念書的時候就該好好念書。下學後先留下來。」我頷首,「是,先生。」